第70章
周霖深往後退了半步,回道:“昨天下午見過一面。”
賀西洲在他一步遠的地方停下,這個距離已經超過了正常交談,充滿著侵略性,得益於身高優勢,他半斂著眼皮看周霖深,漠然的態度也顯得鋒利,“你見她幹什麼?”
周霖深強撐著身體,沒再往後退,老實回答:“高中的時候落在我這裡的東西,我歸還給她。”
賀西洲又問:“她見了你之後沒有回家,去哪了?”
“我不知道。”周霖深說:“昨天跟她分別之後就沒再聯系了。”
“那你為什麼在昨天晚上九點的時候給她發信息,問她到了沒。”賀西洲眼眸輕眯,輕聲問:“她到哪了?”
周霖深臉色一白,沒料到自己會被拆穿,一瞬有些慌張,“我、我跟她分別之後,當然要問問她有沒有安全到家。”
賀西洲仍然站在那裡,不動聲色,“高中的時候你為什麼要走了沈星微送的那封信?”
周霖深沒想到他話題轉變那麼快,心裡也清楚賀西洲這次找他是來者不善,所以選擇在自己家門口見面,謹慎回答:“因為我在高中的時候跟沈星微有一些朋友關系,吳躍想要扔掉那封信,被我看見就順道要回來了。我打算還給她,但是去找她的時候發現她請假不在,後來就轉學了,一直沒機會。”
“不對吧?”賀西洲淡漠地看著他,聲音冰冷,“應該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封信不是給吳躍的,所以你一找他要,他就給你了。但是你和沈星微明顯不是關系很好的舊友,所以你不可能提前知道信的內容,我猜,是她託你代為轉交,把信放在我的位置上,但是因為信封上被你添了吳躍的名字,所以我在拿到信的時候,順手給了吳躍,對嗎?”
周霖深的表情越來越差,幾乎掩飾不住眉眼間的慌張,嘴唇微顫,像是被人無情地揭開了外皮,露出汙濁不堪的劣跡。
賀西洲尚人模人樣,好像很心平氣和地講:“我說她怎麼會那麼討厭我,原來這都是拜你所賜,你又約她見面是為什麼?心懷愧疚?昨天有好好跟她道歉嗎?”
“她……她說已經不在意了。”周霖深像是慌了神,眼珠子不停轉,慌亂開口,“而且我也是為她好啊,因為那時候你總是把別人送的情書扔到垃圾桶裡,冷漠刻薄,很不留情面,我不想讓她也受傷,所以才寫了吳躍的名字,我本來的打算是從吳躍手裡要回來再還給沈星微,讓她專心學習,不要再一直跟著你了,但是,但是我也沒想到那天她就在教室外面……”
話還沒說完,賀西洲突然就動手,往周霖深的臉上狠狠打了一拳。不知道是他拳頭太重還是周霖深弱不禁風,登時往地上一摔,慌張地想要爬起來,賀西洲卻將他猛地掼在地上,抓著後腦勺的頭發把他的半邊臉按在地上,滿眼兇戾,“你說什麼屁話?”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想跟她道歉的,但是那年她突然轉學,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一天她碰巧父親過世,這幾年我也很痛苦很內疚,我試圖聯系她但是沒有任何回應!昨天見面時她又說不在意了,我覺得不在意的事情就沒必要再提,反正你們現在也交往了——啊!!”
賀西洲聽到這裡已經是極限了,一直刻意壓制的情緒在頃刻間迸發,巖漿似的憤怒炙烤著心髒,焚燒了所有理智,讓他變成一個毫無素質可言的暴徒,又像發瘋的野獸,褪去了人皮,俊俏的眉眼滿是兇殘,把周霖深按在地上狂揍。
周霖深被打得鼻血橫流,痛哭流涕,一直喊著說自己錯了,對不起,還說要告訴他沈星微去了哪裡,但是賀西洲此時好像已經聽不見,大約氣到雙耳嗡鳴,暴戾的情緒填充他的大腦,所有的怨憤都找到了出氣口,幾拳下去周霖深的臉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
很快旁邊傳來拔聲的尖叫,一個中年婦女從家裡衝出來,用力推了賀西洲一把,厲聲對賀西洲喊:“你是誰啊,憑什麼打我兒子!”
賀西洲起身讓開,攥著流血的拳頭,惡狠狠地盯著周霖深,眼神兇得不行,落在別人眼裡簡直跟殺人犯沒什麼兩樣。
那中年婦女見自己兒子躺在地上被打成豬頭,鼻血流得到處都是,扯著嗓子哭喊,“你別給我走!我要報警!”
“媽,別報警。”周霖深挺在地上緩了片刻,慢慢爬起來,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和淚,對賀西洲說:“當初的事是我做得不對,對不起,改天我也會親自跟沈星微道歉。她昨天買了車票去了水天縣,但是具體在哪裡我真的不知道。”
賀西洲嫌棄地擦了一把手上的汙跡,幾拳把人打成豬頭卻惡劣得沒有半點反省的樣子,冷笑一聲:“你別以為我揍你一頓就完事了,我現在去找她,找到她之後再回來跟你算賬。”
第57章 “我隻是想跟你說說話。……
水天縣離市六十多公裡,坐車需要兩個多小時。
當初沈星微右腿還沒好的時候,打著石膏坐在氣味難聞的大巴車上,一路都偏著頭,從滿是斑駁汙點的玻璃窗往外看,風景逐漸從市中的高樓大廈變成大片的田野,低矮的房屋,視野越來越開闊,沒有繁華高樓阻攔的天空又藍又遼闊,是很美的風景。
可是沈星微卻覺得這段路太漫長,她靜靜地落著淚,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沒有可能再進入這座城市。
現在想想,到底還是那時候年紀小,又經歷了人生重大的變故和打擊,所以才不可避免地被困在絕望之中,還以為是自己是因為離開這座繁華都市而傷心。實際上隻有兩個小時的車程,就算後來她沒有將大學報考在這座城市,一樣可以在闲暇之餘,買一張二十塊錢的車票來到市裡。
沈星微在縣高中生活得很好,年紀小的孩子們仿佛天生對著大城市仰慕和向往,因此得知沈星微是從市中第一高中轉回去時,他們對沈星微都極其熱情,甚至腿還沒好的那段時間,有個女生騎個自行車接送她上下學,並且樂此不疲,索取的報酬就是希望沈星微能多講一些在市高的事情。
沈星微很快就融入了新的高中環境,並且以自己的能力穩坐年級前三的寶座,生活還是要繼續,她與奶奶相依為命,開始了普通而平凡的日子。隻是偶爾還是會突然掉眼淚,說不好是因為悼念突然去世的父親,還是惶恐自己未卜的前途,抑或是其他難以言說的東西。
沈星微當時看不明白,現在回頭看看,迷霧一般的人生已然清晰明了,該得到的都會得到,該失去的也挽回不了。
她揣著兜在縣高中的門口站著發呆,手臂裡還挎著個塑料袋子,裡面裝了黃澄澄的橙子和幾根火腿腸和雞蛋。等了不過十分鍾,下課的鈴聲響了,學校大門打開,沒多久就有數不清的孩子飛快地奔出學校,樣子很像坐了八百年的牢突然得到釋放一般。
等到出學校的人越來越多,沈星微就趁機鑽了進去,因為她沒有學生證,而且這個高中的門衛對無關人員出入學校檢查得比較嚴厲,與其跟門衛扯謊被人拆穿,她寧願多等一會兒,趁著人多偷偷溜進去。
縣高的佔地並不大,操場也小,幾棟教學樓緊挨著,入眼可見的設備基本老化得不行。沈星微還記得那年夏天,教室裡的風扇半死不活地轉著,她午睡起來一腦門的汗,接一杯水補一補身體流失的水分,然後兩眼一睜就是刷題。
不過沈星微不是一個對自己非常嚴厲的人,她會在忙碌的學習時間中抽出一點點的空闲,虔誠地獻給學校食堂後邊小樹林裡的那群小貓。一開始她是不喜歡吃食堂包子裡的肉餡,還有看起來就很油膩的雞腿,吃餃子也隻喜歡吃餃子皮,但是這些東西不吃就太浪費了,因此沈星微看著碗裡的剩飯和食堂阿姨的譴責眼神,良心總是備受折磨。
後來偶然在食堂後面的小樹林散步消食,她看見了幾隻貓,可能是流浪貓,但是很肥。
從那以後,沈星微剩下的食物就有了上貢之處,喂了半個學期左右,她一進小樹林就會有很多貓貓圍過來找她,因此她也成為了咪咪大王。
在學校裡的小貓是不會挨餓的,但是當初沈星微畢業時,還是擔憂了很長時間。昨晚上到家,今天收拾完房子,填飽肚子,忙完了手頭上的所有事之後馬上就來了學校小樹林,喚出了曾經在這裡陪伴她很長時間的小貓,交出了自己買的所有火腿腸和雞蛋。
小縣城算不上發達,所以在這裡不需要手機也能很好的生活,她身上的現金足夠。房子是奶奶的,老人家在去世之前就已經把房子收拾得很幹淨了,她自己的衣物和平時用的東西都不見蹤影,有些是燒掉了,有些是扔掉了或者送人,總之沈星微後來回去的時候,整個屋子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所以她才會選擇在市裡租房。
昨天晚上回來得匆忙,好在夏天跟冬天不同,不需要厚厚的棉被,她將空蕩蕩的床簡單擦一擦,找了櫃子裡放著的床單鋪上去,將就睡了一夜。
想要回到水天縣不是臨時起意,是她早就有的念頭。
在奉水山莊的那天晚上,沈星微感覺右腳腕泛酸,骨頭裡有些湿冷,那是她當初在大雨天被撞壞了腳,又堅持走了一段路之後才去醫院。那時候她的生活一團糟,母親來了醫院說自己生活繁忙,給她辦了轉學,沈星微就拖著還沒好的腳堅持出院離校,沒有好好休養,因此落下了病根。
每到下雨天快要來臨的時候,她的右腳踝就會有輕微的酸痛感,所以她知道那晚看不到流星雨。
沈星微坐在一塵不染的落地窗前仰頭看,無比想念那個已經逝去的老人。她不是性子溫柔的人,甚至對沈星微也鮮有笑臉,但是那時她看沈星微怎麼也接受不了腳踝的病根,於是對她講:“這不是很好嗎?你身上有了個天氣預報,下回腳疼了就提前告訴我,我就不用出攤了。”
她是做煎餅的,整天推著個三輪車大街小巷地賣,但是三輪車沒有棚子,所以一下雨就不能出攤。
這並不是安慰的話語,但是從那以後,沈星微漸漸不再為右腳的隱疾感到失落傷懷,漸漸接受了自己身上有個天氣預報的能力。
看不到流星雨的那個夜晚,沈星微並沒有很失落,她在下床的時候看見賀西洲睡在床的另一邊,長手長腳佔了大半個床位,俊俏的面容在微弱的小燈下顯得充滿柔和寧靜,這使得沈星微不可避免地站在床頭看了他許久。
沈星微在那時很想跟奶奶打個電話,告訴老人,她現在很認同老人說的那句話,人生不可能永遠在低谷,否極泰來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拿到那封曾經被她送出去的信,就好像已經將過去填補完整了,雖然還剩下許多細細密密的遺憾,但是也差強人意,現狀已經足夠好,所以她想要將這些講給奶奶聽,讓死前都仍未放下心的老人不再擔憂她唯一的孫女。
沈星微撫摸著胖嘟嘟的橘貓,對此感到憤怒,對著一群小豬咪訓斥,“想當初我這個咪咪大王喂了你們一年半都沒喂胖,我走了這兩三年,你們居然都胖成這樣了,這是背叛!這是忘本!我看你們是想擁立新的咪咪大王了。”她當初剩下的包子餡餃子餡還有數不清的火腿腸雞蛋以及各種雞腿,可都是喂進了這些小貓的嘴裡,也沒見它們長幾兩肉來回饋自己。
高中下午放學隻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等晚自習一開始大門又會鎖上,沈星微在小樹林玩兒了一會兒,又晃悠著一袋子的橙子嘚吧嘚吧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