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也就是說,在沈星微二十多年的生命裡,隻有高中短暫的,不到兩年的時間與他有過交集,或者說,擦肩而過的緣分。
賀西洲不論在記憶裡搜刮多少遍,都沒有在高中時代找到沈星微的臉,確認自己在高中時是完全不認識她的,可是沈星微卻在當初見到他的時候說討厭他,還在日記裡也寫了很多不堪入目的邪惡文字。
“撥通吳躍的電話,我有話要問他。”賀西洲說。
楊衡拿起手機時下意識又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五點。很好,小賀總折騰起來人人平等,高中同學也不放過。
因為前一天事先跟吳躍聯系過,所以楊衡在電話接通之後三言兩語就說明了來意,隨後將手機遞給賀西洲。楊衡辦事滴水不漏,不知道怎麼敲打,吳躍在凌晨五點接到高中同學的電話也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反而誠惶誠恐,用著非常諂媚,討好的語氣,說道:“賀總,什麼事兒要問我呀?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賀西洲隨意打了個手勢,楊衡轉頭出了門,下了兩層樓回避。
房中安靜下來,賀西洲開門見山,“高二的時候你收到一封情書,還記得嗎?”
“啊?這事兒啊?”吳躍明顯愣了一下。因為這段時間群裡張羅同學聚會,他雖然在外地沒時間去,但是在群裡跟老同學聊了一會兒,也說起了這事兒,所以很快就想起來,“是有這麼個事。”
賀西洲問:“沈星微的?”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吳躍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我當時還以為是情書呢,特得意地當著別人面宣讀,結果我讀到一半發現……”
賀西洲握著手機的手指收緊,聲音平靜,“發現什麼?”
“那不是情書啊,是一封信。”吳躍說:“而且也不是送我的,當時你遞給我,我還真以為是送給我的呢。”
“我給你的?”賀西洲微微皺眉,不解地問:“我為什麼會給你?”
“對啊。”因為是高中收到的唯一一封情書,所以記憶很深刻,吳躍嘿嘿笑了笑,“因為信封上寫著我的名字,但是放在了你的桌兜裡,所以是你給我的,當時我沒多想,以為有女生喜歡我,送情書送錯了地方,結果……”
賀西洲打斷他的話,“信的內容是什麼?”
吳躍努力思考了好一會兒,最終沒能想起來信的內容,當時並沒有讀完,而且也是幾年過去,能夠記清楚事情的經過已經很難得。他說:“我記不清楚了啊,賀總可以去問問周霖深,當時他把信給要走了,或許他還記得。”
十分鍾後賀西洲陰沉著臉出來,反手關上門,將手機遞給楊衡。
他接手之後翻上來一看,屏幕稀巴爛,碎得徹底,顯然慘遭毒手。社畜楊某默默抬頭看了賀西洲一眼,尋思直接索要賠償然後被上司穿小鞋,還是以“難道剛才有一百個蜘蛛在我的寶貝手機上結網了嗎哈哈”這種玩笑話帶過。
賀西洲說:“剛剛放桌子上時不小心力氣大了點兒,你去買個新手機,我給你報銷。”
這破手機楊衡用了三四年,電池早就換了又換,總是不舍得換新,誰知道今天有這樣的機遇,可以買最新款的手機了。楊衡眉開眼笑地道謝,將手機揣兜裡,更加當牛作馬盡心盡力服侍這位看起來心情很糟糕的上司。
第56章 也會卷著數不清的遺憾離……
早上七點,賀西洲將車要了下來,把快要奔三的助理放回了家。
他本來無意麻煩別人,隻是他自己的車被搞得一團糟送去洗了,大半夜起來發現沈星微不在,一刻都等不了,急需一輛車,並且在心情焦躁的時候不適合開車,所以隻能把楊衡叫來並擔任司機。
天亮的時候,陽光重臨大地,雨也停了,清新的空氣迎面吹來,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已經平復,情緒也恢復正常,所以讓楊衡打車回家,還給他放了一天假。
賀西洲開著車回到了他自從畢業之後就沒有再踏足過的高中。
沈星微以前在文科2班,班主任名叫趙麗,是個年紀較大的女人,身量不高,戴著窄邊眼鏡,教語文。學校每年都有尖子生,流水的學生鐵打的老師,送走了一屆又一屆的年輕孩子,很多老師其實並不會將哪個學生記得很清楚,幾年的時間過去,別說是提起名字,就算是本人來了站在面前,大概也沒什麼印象。
但賀西洲跟她提起沈星微時,她神色恍惚一瞬,“哦,她呀……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賀西洲笑笑說:“原來老師還記得她呀?”
趙麗也微笑,隻是眼裡蓄滿了感慨,大概是觸動了軟心腸,不經意流露出了憐憫,“當然記得,那年她被撞壞了腳,送到醫院後聯系不上家長,後來才知道她爸頭天晚上酒駕撞死,這孩子在醫院躺了四天都沒人管,還是我給墊的醫藥費,同學給送的飯,最後跟警方求助才聯系上她媽,來了之後火急火燎給她辦了轉學,腿還沒好就把她轉去了縣城的高中。”
很平常的一句話,趙麗也並沒有用多麼重的語氣,但每個字落在賀西洲的耳朵裡,都化作剜心似的驚雷,腦袋也“嗡”一聲響,好像短暫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可笑的是賀西洲從來不習慣同情,他在成長的過程中看多了別人的苦難,知道這個世界上有80%的人經受著各種各樣的困苦,卻從不慷慨自己的憐憫心。可是沈星微的過往,很像是一把尖銳無比的刀刃,這樣大剌剌地刺進了賀西洲的心口,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給刺得鮮血淋漓。
一開始賀西洲隻是以為沈星微是個有著怪癖和一點心理疾病的跟蹤狂,他不好奇沈星微這樣的行為後藏了什麼,隻是單純以為這是一段從天而降的機遇。
後來賀西洲不知不覺生出了探尋心,對沈星微的佔有開始肆意蔓延,於是他發現了他以為的初遇其實並不是初遇,他以為的討厭也不是真的討厭,他以為的藏在暗處的跟蹤、毫無交集的過往、高中短暫的獨角戲以及導致她心裡生病的原因,其實都不是原本面目,覆蓋在上面的表象蒙騙了他。
藏在下面的那些,更貼近沈星微的事實,才更加殘忍,冷酷。
隻是她對這些隻字不提,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經過去。
賀西洲覺得這樣的說法都是安慰自己的欺詐式語言,因為時間從來不是治療的藥物,不能因為足夠久遠,足夠漫長,就能填補心裡的傷痕。
就像他對年幼時大部分事情都沒有記憶,甚至有時候面對母親指控他損壞那些珍貴藏品時,也根本記不起來那些事,但是他至今仍然記得六歲生日那天,他滿懷著回家的期待入睡後,一覺醒來卻面對已經離去的父母時的心情。
沈星微也不可能對這些釋懷。
“不過她在哪都是不會蒙塵的明珠,前兩年她還來看望我,說考上了咱們市裡最厲害的美院,是個有出息的孩子。”趙麗還在不停地誇獎沈星微,滿臉都是欣慰,好像教出了這麼一個優秀的學生,她與有榮焉,為之驕傲。
賀西洲卻已無心再聽,衝趙麗道了謝,起身離開了辦公室。前往學校大門的途中,他看了一眼市高的操場,幾年過去換了新的塑膠跑道,被雨水衝刷之後顏色更深,在陽光下顯出鮮豔的色彩,上面有不少嘰嘰喳喳的學生在上體育課。
市高的操場長有四百米,這個距離算不上遠,從這頭走到那頭最多也就十來分鍾,可是十七歲的賀西洲與十六歲的沈星微曾經站在同一片塑膠跑道上,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看見過她,哪怕一眼。
賀西洲曾在高三時,從邵蒲的個性籤名上看到一句話:“可能學校裡每年夏天的風都是一樣的,在帶著翹首以盼的心情來時,也會卷著數不清的遺憾離開。”他對那些傷痛文字嗤之以鼻,抱有九十九分的不屑和一分的嘲笑,認為他的高中不會存在任何遺憾,可是直到今天站在這裡,才發現這句話正中心口,打得又狠,又深。
他回到車上坐了片刻,安靜的車廂隔絕了外界的聲音,他在這一刻無比想念沈星微。
他什麼都不會做,隻是想抱抱她。
可是沈星微走的時候沒有帶手機,而且連電話卡都沒有拔,不知道去了哪裡。
賀西洲毫無心理負擔地在公司的車裡抽起煙,以緩解心理的煩躁,低頭在手機裡翻找,從邵蒲那裡要來了周霖深的聯系方式,很快就加上了他的好友,問他在哪。
周霖深大概知道賀西洲會聯系他,馬上與他約定了見面的地點,賀西洲驅車過去隻用了半個小時,一下車就看見了站在家門口的周霖深。
他的家庭條件還算不錯,房子是獨棟,門口是停車的區域,無人來往。
賀西洲關上車門,張口就問,“沈星微來找過你?”經過幾個小時的沉澱,他的表情已經恢復如常,情緒內斂之後眉眼溢出一股漫不經心,墨黑的眼眸落在周霖深的身上。
他看得認真,充滿打量,但視線卻頗為不善,直直地走到周霖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