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再不吹蠟燭就要滅了!”有人催著。
“好。”程今洲這才低笑了聲,將目光收回來重新放在了蛋糕上,在一片映紅的火光中閉上眼開始許願。
夜深了,這座海濱小城風起得越來越大,風將少女的裙擺和少年有些空蕩的校服劇烈地往前揚,扎起身後的馬尾也隨著風來的方向勾在肩旁。
而也就是在程今洲閉上眼開始許願的那幾十秒裡,時鄔也開始拿出手機,劃著備忘錄裡長長的一段文字。
......
那是一八年,黎江高考還未改革,還是傳統模式的高考,隻考兩天。
七中的教學組還在挑燈夜戰地押著題,在最後的兩個星期盡可能地想把這群孩子往更高的地方送一送,拿不準今年的錄取率是多少,前三甲能佔幾個,也還不知道,七中會在這一年橫空出世一個省狀元。
而那一晚郎朗星空下少年們雖然前途未卜,卻好似一隻隻應著盛夏天破殼而出的蟬,蓄著最飽滿的力量,無所畏懼地去迎接這個夏天。
......
關於那天的記憶,時鄔隻記得他們最後回去得很晚,等到程今洲把她送回家,踩在石板路上時,天地間像是隻餘他們。
巷子裡的樹木似乎也已經沉睡,隻有沙沙的催眠曲。
似乎還記得在教室裡不太正經說的那句“好開心”,臨在分別前,程今洲忽地又和她說了一遍,而後又因為自己的這個舉動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唇,“這個生日,我過得很開心。”
這次收斂了幾分玩笑的語氣。
時鄔認真地看著他,“嗯”了聲:“我也很開心。”
明淨的月光下,地面是白霜似的一層,她望了眼兩人走過來的長巷,站在階梯上時似乎望得更遠了些,能看見遠處街道上樓房聳立,植被茂盛,也不知道為什麼,熬了這麼久的夜,也走了這麼長的路,卻一點也不感到疲憊,可已經到了要和他說晚安的時候了。
“程今洲,晚安。”像是已經提前放好了一份待拆的睡前禮物,她那雙眼睛藏著些瑩亮,毫不猶豫地輕聲說。
“嗯,晚安。”程今洲笑了笑。
行朝巷裡還在回蕩著窸窣蟲鳴,一直到看著時鄔轉身走進去,再“吱呀”一聲關上有些年久老舊的大門,程今洲才開始轉身回去,不自覺垂了下眼睫。
他個子雖高,但漫無目的走著的步子緩慢,圍牆拉出斜斜的濃重的影子,光線半明半暗,而他也不知道,時鄔那晚進門後沒立馬去屋裡,而是正後背貼著大門,看著院中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電燈泡,一顆心髒“撲通通”跳得劇烈。
可能是正想著事,程今洲沒著急回去,走了兩步,就斜倚在巷子道路交接的電線杆那,換回了帶些疲沓的神情,有點無聊,但也沒什麼困意,隨後就垂著頭,在撲簌簌的夜風裡把兜裡衛格樺給的煙拿出來,慢悠悠撕完了一圈膜,才想起來自己八百年不抽一根,沒打火機,隻能又收起來嘆了聲氣。
一直到程今洲繼續靠在那,單手抄著兜,習慣地拿出手機,晚自習的靜音模式還一直沒改,於是剛點進去,消息列表就刷出了不知道幾十條還是一百多條的紅色小氣泡,全是生日的祝福。
他視線掃了眼,直到看到置頂的那個賬號後也跟著一個小氣泡,程今洲微挑下眉,看著最後方顯示的時間是0:01,像是想卡點但沒卡上,或是趁著他閉眼許願時才有機會偷摸發來的。
不知道是又在悄悄搞什麼東西,程今洲有點好笑地勾了唇,靠在那垂著眸,直到指尖隨意點進去,看見了時鄔的留言。
或者說,情書。
【生日快樂,程今洲。
我已經好幾年沒給你過生日了,原本這些話也是想高考後再和你說的,可我又臨時改了主意,覺得那樣似乎沒在今晚發給你來得有誠意些。
要說的事情有點多,決定做得匆匆,留給我編輯這段話的時間也不多,可能會顯得有些語無倫次,但還是希望你能看完。
嗯,程今洲當然會看完。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
小學的時候,我總對青春期這個事情有很多的好奇,也會纏著你問,好奇男生是不是真的會長胡子,是不是真的會有喉結,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還是慢慢才出現的。
但很可惜後來我們分開的時間太久,我沒能在你身上看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也久到我快要忘了還有你這個朋友。
可是說真的,程今洲,雖然我送你的這個生日禮物有點普通,但我真的挑了很久,因為我有點不確定你現在喜歡什麼了,就好像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蠟筆小新,還喜不喜歡機器貓,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長這麼高,不知道喉結什麼時候在你身上冒出來的一樣。
於是聰明的我把那件外套買了兩件,一件你的,一件我的,它們是情侶裝。這可能有點魯莽,但沒關系,我知道我們依舊還穩穩掌舵著未來的方向。
程今洲,你也不要再吃安眠藥了,我想和你細細長談的事情有很多,但隻有這一件在我心裡最緊急重要。
其實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小白瓶了,雖然你刻意收了起來,但我後來還是知道了。
你知道嗎,我也有過很多個睡不著的晚上,後來發現隻要分散些注意力出來,就會好一點。
我每天睡覺都很晚,你要是失眠,可以打電話給我,聊著聊著就可以睡著了。
程今洲,啊,程今洲,突然發現時間好像隻夠我寫到這裡了,到零點了。
十三歲的程今洲,和十九歲的男朋友,我們是在夏天分別,而後又在秋天重逢。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和我一起過完剩下的寒冬。
——2018.5.21 時鄔 】
第45章 045
人的一生可能會有很多個尷尬期, 在這個潮湿的雨季裡,時鄔發現談戀愛也有尷尬期。
她可以對天發誓,那段小作文她保證百分百的真情實感, 但她發得有點衝動, 發完, 睡一覺,第二天醒了幹坐半天, 就開始有點迷茫和後悔, 悶頭上學的一路上, 都在想著回頭跟程今洲見面後該說點什麼好。
第一次談,沒經驗,總覺得有點奇怪。
以後就要和他經常有牽手、接吻這些舉動了嗎,是誰主動, 是怎麼判斷, 能不能牽手或者接吻的, 她也看不到對方的想法,萬一那個時候, 對方不想, 不會很冒犯嗎?每天好好的, 真的有那麼多恰到好處的時機接吻嗎?會做那種事嗎?到那天會不會很尷尬,畢竟程今洲有個生理反應被她發現,他就已經很尷尬了。
可小電影和黑幕一閃而過的電視劇裡, 大家明明看起來都很自然。
啊,談戀愛真比做題還難。
時鄔走在清早的香樟樹下悶頭想了一路, 邊喝著粥邊嘆氣, 直到到了教室,坐在那面無表情地盯著“男朋友”從前門進來。
程今洲大概是起晚了, 在試探校規的邊緣騎那輛機車來的,頭發被吹得有點支稜,邊帥氣逼人地冷著張臉進教室邊抬手想把腦門上的頭發壓下去,跟往常的模樣差不多,撂了挎包,看起來就還沒清醒多久,嗓音沙沙跟她打了聲招呼“早”,也沒說什麼,也沒提什麼相關的事情,最後的十幾天看起來比她還老實,有種“非必要不交流,我要上北大/北體”的學霸定力。
前兩天時鄔復習累了的時候,還會在捏著發酸脖頸的間隙觀察一下他,覺得他是不是在演,後來觀察不出來什麼,又開始思考,啊,難不成是程今洲沒看見那條消息?微信把她的小作文給吞了?
難辦。
高考在六月八號的這天全部結束,校門口烏烏泱泱的全是學生和家長,復讀機構見縫插針地塞著傳單,陰天,悶熱,車輛堵塞,哪哪都吵,聲量比棲在樹梢的蟬還高亢。
這一天時鄔沒和朋友們約定什麼慶祝活動,也沒有什麼特別激動的感覺,隻是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想回家先睡一覺,要是再延遲幾天,她或許就要累倒了。
或許是這幾個月來學校的模擬測試次數太多了,她有一種不切實際的飄忽感,精神上好像隻是完成了一次平常的考試,但認知上知道,高考結束了。
黎江也隨著高考的落幕,正式進入梅雨季。
在有一陣沒一陣的雨點中,時鄔從八號傍晚睡到了九號的下午,起床後在時清歲擔憂的目光中丟魂似的扒拉了兩口飯,又去睡了個回籠覺,一直到夜間,才轉醒過來。
外頭天已經黑了,時鄔頭昏腦脹地側躺在床上看手機。
睡了一天一夜,不管是班級群還是列表,都擠滿了消息。畢業典禮一周後舉行,華子跟李夏妮正在KTV,微信搖了她一整天也沒回信,搖到最後就剩個符號:【?】
時鄔有點遲鈍地盯著屏幕上的懸浮鍵盤,敲了幾下打字:【剛醒。】
那邊緊跟著就回了過來:【睡一天啊姐??】
華子:【妮子說你再不回,就要去你殺去你家報警了!】
米奇和米妮:【出來玩嗎鄔鄔!!這邊在玩真心話大冒險!!陶遠豪喜歡隔壁班班長!】
華子:【行了,馬上明兒全校都知道了。】
米奇和米妮:【反正真的超好玩!來不來!】
時鄔盯著手機,甩出去兩個字:【不來。】
可能也是覺得自己這兩個字太過高冷,於是她又加了句:【剛睡醒,身上沒勁,下次。】
頭疼。
雨絲絲絲如針地穿過香樟樹,大街小巷都是雨水混著植物的氣息。
時鄔洗從床上爬起來,洗了個澡,直到將頭發吹得半幹才下樓,時清歲那會正坐桌前,戴著眼鏡看攤在桌上的資料,直到聽到下樓梯的聲音才抬起頭。
“睡醒了?”時清歲看著她,微眯眼摘了鼻梁上的眼鏡。
時鄔點了下頭。
時清歲笑:“今晚上還能睡著嗎?”
“不知道。”時鄔說著嘆了聲氣,到餐桌前給自己倒了半杯水。
時鄔站在桌前,邊喝水邊朝外看。
天還在下雨,昏黃的燈泡四周是成形的雨絲,啞巴新郎被掛到了檐廊底下,站在橫槓上腦袋左移一下右移一下地也在觀察這個雨夜。
“對了。”時清歲出聲說:“之前說的,讓問小洲什麼時候走,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