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剛好,實在是太疼了,總算可以休息了——
沒人注意到,在九黎的入口處,閃過一抹青色的輝光。
兩分鍾前,現世。
按理說,對黎博精心布置的陣法進行解析,並確定需要調整的陣法節點及其調整方式,這絕非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任務。即便是丘院主,也隻是粗略估計需要幾個小時。
然而,楚清歌臨時帶來的“天衡”陣法求解系統原型機,加上青鳥小姐本人那驚人的計算能力,使得整個進程大大加快。
那機械般精準的運算,讓越靜亭不禁想起了另一個,天天在神戈項目會議和天網論壇上表演手拆陣法的人。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越靜亭捏緊手裡的通訊器,深吸口氣:“各節點檢查完畢,靈石均已到位。”
他僵硬地扭過頭:“老師……”
“哎,來了。”檢查陣眼的丘浩雲直起身。
丘老院主從道袍的廣袖裡摸出那部字體總是調成特大號繁體字的手機,自己的老花鏡,以及幾張皺巴巴的超市促銷券,一一塞進越靜亭的手中。
“靜亭,老師走了啊。”
老道背著手走入陣眼,身形微微佝偻,像是這隻是一次再平凡不過的出門,像是他隻是準備去和老朋友喝喝小酒,像是熟悉的商場在搞促銷,老頭預備去買點東西回來。
像是多年前的某個夏天的下午。黎博表面上宣稱是出去買書,但在私下裡,他偷偷告訴年幼的越靜亭,其實他今天是準備找池昭銘約架,眼中閃爍著年輕人特有的鬥志與激情。
見大徒弟出去溜達了,還沒變成老頭的丘院主也準備出去轉兩圈。在出門前,他拍拍越靜亭小朋友的腦袋,喊他在家好好畫符,老師回來就要檢查功課。
丘浩雲在陣眼處站定。他腳下的地板還殘留著黎博的血跡,那血跡之前拿水衝了兩次都沒衝掉。
越靜亭站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龐大而澎湃的能量在腳下翻湧,空氣中的靈氣如潮水般湧動。
半空中,那座暗紅色的巨構如同海市蜃樓般逐漸隱去,隻留下被武器勁氣與能量撕扯得四散的雲彩,以及被鳳凰火焰映照出的火紅天色。
隨著能量的不斷湧入,老道手中的九星羅盤突然間光芒大盛,宛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隨即,迅速地熄滅了。
越靜亭抬頭,透過廢棄廠房已經倒塌的屋頂去看天空。
明明尚且是下午,四散的流雲已經染上了一層熾熱的紅,如同晚霞般絢爛而悲壯。
第84章 “不死鳥”
一周前,9月2日,金梧苑。
“所以說,你當時是跟在那個小朋友——叫什麼來著——顧明輝後面,進了龍淵書院的藏寶閣。”白闲撓著頭,努力捋著思路。
寧長空點頭:“對。”
白闲疑惑:“怎麼你們兩個就進去了?那裡不應該有人嚴防死守的嗎?”
楚清歌在一旁正襟危坐,提醒道:“顧明輝的靈魂和應龍碎片融合過,藏寶閣的護閣大陣本來就是守護應龍遺骨的,自然就把他放過去了。”
“哦對對對,之前他大半夜來的時候好像也說過。我說這孩子身上的氣息怎麼有點熟悉……”白闲繼續撓頭,“然後是啥來著?”
寧長空不厭其煩地又講了一遍:“在應龍氣息的刺激下,昆侖鏡引動了瑤池幻境。我和顧明輝卷了進去,然後……總之我不小心帶了片青鳥的羽毛出來。”
楚清歌配合地展示那片青色的羽毛。
白闲“哦”了聲,看向楚清歌:“然後就……”
楚清歌淡定地扯著謊:“那片羽毛上有青鳥的靈魂碎片,就是我。”
白闲沉思著抹了把臉。
寧長空總結道:“總之這就是為什麼我和青鳥那麼熟悉。”
幾個月前江雲簫被刺的時候,他和楚清歌展現的詭異默契,總算在白闲這裡解釋清楚了。
……或許解釋清楚了。
白闲起身:“行吧,那麼楚小姐今天留下來吃飯嗎?有什麼忌口嗎?”
楚清歌愣愣地眨了兩下眼,看向寧長空。
寧長空:“你就沒有,什麼要問的嗎?”
“那我問了。”白闲面無表情地把長發甩到身後,“楚小姐,您還記得當年的哪些瑣事嗎?我們或許可以敘敘舊。”
“事實上……”楚清歌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我的記憶有些混亂,大概是因為隻是靈魂碎片,魂魄不全……”
“……呃,沒有忌口,但就不留下吃飯了,謝謝。”
送走楚清歌,白闲在廚房裡切著菜,頭也不抬:“你當初來這裡的時候,也是扯這麼個借口,說自己什麼都記不清……”
這也沒辦法啊。神話時代存活至今的老妖怪才幾個?他們總歸不能從玄武那裡套情報,再在白闲這裡撐門面吧?寧長空吐了吐舌頭,卷起袖子,討好地幫他洗菜。
“你……不問點別的?”他小心地試探道。
“還真有個問題。”白闲停下切菜的手,神色鄭重,“她不會對你不好吧?”
“那絕對不會。我倆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寧長空拍著胸脯保證。
白闲聳肩:“那我沒什麼好問的。我都包庇一隻假鳳凰了,不介意再包庇誰。”
“我就好奇,這都是怎麼個死法,還能留下靈魂碎片的……”白闲低下頭,繼續切菜,“風清梧當年怎麼就什麼都沒留,連個念想都不給我……”
寧長空輕快地開著玩笑,試圖活躍下氣氛:“這不還是有我嘛。”
“你這……算了,也是吧。”白闲輕哼一聲。
“對了,還有件事要和你講……”寧長空從衣領下,掏出那個銀質的長命鎖。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一處陣法節點。
楚清歌閉著眼睛,用靈氣操縱墨水,改寫著這一處關鍵的陣法節點。
“我就不該聽你……不該聽你們兩個的。”白闲低聲嘟囔著,蹲在擋不到人的角落裡,“讓我上去的話,還能和蚩尤多說上幾句話。”
如果現在他不是以人形出現,楚清歌懷疑他焦慮得能用喙把自己的羽毛叼下來。
這也難怪。楚清歌分心觀察著後臺寧長空在戰鬥中不斷下滑的身體數據,也覺得觸目驚心。而白闲這邊,隻能遠遠地望著空中的那片火光,隻會更加焦慮。
鳳凰的烈焰染紅了半邊天際,火焰的光芒時強時弱,閃爍不定,這種不穩定的狀態不斷讓白闲心中的恐慌不斷加劇。
白闲蹭地一聲站了起來:“不行,我得去……去看一眼。我——”
“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會到城鎮裡救救人。”楚清歌總算睜開了一隻眼,她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他讓你留下來,總歸是有道理的。”
比如再搭上白闲的命不合算,比如金梧苑裡蓬萊和現世的通道不能交到外人手上,比如未來的妖族可能會需要一位和寧長空理念一致的領導人。
……比如寧長空的遺囑總歸要有人來執行。
白闲抬頭看著天空,頹喪地問道:“已經過去多久了?”
楚清歌回答:“37分鍾。”
那頭的寧長空剛剛問過時間。
白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陣法節點:“我出去看看,快好的時候叫我。”
白闲離開了隱秘的陣法節點,漫無目的地朝著人潮湧動的方向走去,時不時抬頭望向被鳳凰火染得血紅的天空。
他還沒走出多遠,就因為那一頭顯眼的白色長發,再加上身上修行者的裝束,引來了負責救援的人員,將他拉去協助救災。
從危機爆發至今,時間還不到一個小時,許多救援設備尚未能穿越癱瘓的交通網絡抵達現場。在這樣的緊急情況下,依賴修行者的力量成為了當前最為高效的救援手段。
白闲對人類並無太多好感。一方面,妖族與人類分離太久,文化和習俗的差異太大。妖族的年輕一代或許還能轉變思路、適應變化,但白闲已經是過一天算一天的老妖怪了,對追逐潮流並無興趣。
另一方面……人類的生命太過短暫。
在靈氣充沛的上古時代,白闲也曾與人類的英傑交遊,然後目送他們由青年行至中年,最終衰老、死亡。
白闲自認為已經沒有勇氣,再次面對那些與他建立了深厚羈絆的人的離去。
他心不在焉地用靈力移開大塊的磚石瓦礫,小心翼翼地將壓在廢墟下的孩子拉出,一邊走神,一邊接受孩子家長的感謝。家長顯然是剛剛徒手挖掘過廢墟,髒兮兮的雙手激動地握著白闲的手,手上的泥土蹭到了他原本潔淨的衣物上。
白闲慢慢地回過神來,僵硬地應了幾句。他站在廢墟之上,身前是激動地道謝的家長,周圍是來來往往、神色各異的行人。
溫熱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了過來,嘈雜的聲音湧入耳朵。
白闲突然有些唾棄自己。在這個瞬間,他意識到了兩件事:
第一,他並不是討厭人類,隻是畏懼離別,畏懼再次走入這個鮮活的世間。
他是誰?是鳳凰的侍從,百鳥族的老祖宗。
曾一度被那個英傑輩出的時代點燃,如今隻剩下餘燼的,神話時代的遺孤。
……沉溺於過去的回憶,在金梧苑裡沉睡許久的懦夫。
靈氣復蘇了,他久違地感到了激動,渴望著再現跟隨風清梧遊歷的漫長時光,再現那美好得如同永恆的、在路途中嬉笑打罵的時光。
白闲主動包庇了寧長空這隻假鳳凰,但也僅此而已。他安之若素地跟在寧長空身邊,在金梧苑的書房看書、玩手機,偶爾和對方聊上幾句,商量下一頓吃什麼。
他始終安於現狀,沉迷著日復一日的平凡生活,假裝分別的時刻並不會到來。
白闲對自己的第二點不滿源於此:他曾宣稱自己已無激情去再次目送那些與自己情感深厚的人離去,卻固執地扮演著掩耳盜鈴的鴕鳥,自欺欺人地相信永恆是存在的。
城市上空打開的通道撕裂了普通人對平凡生活的幻想,也撕裂了白闲自欺欺人的幻想。壽元本應漫長的風清梧都先他一步離開了,更不用說出身人類、身體還不好的寧長空了。
但不同的是,他現在是長輩了。白闲想,等寧長空回來,就把這個道理告訴他,讓他早點和過去的朋友把話說開,早點去實現自己的願望。
人生苦短。人類的一輩子很短,混血種也不會長到哪裡去——總歸不會比白闲活得長。
告訴他:無論他想要做什麼,白闲始終會支持他,從他年輕到年老,始終如一。
白闲當年沒機會給風清梧送葬,但應該有機會見證寧長空的一生。他會好好珍惜的。
他會做好心理準備的。
凝固的時光開始流動,沉寂千年的餘燼裡終於再次被點燃。白闲腳步匆忙地走向了下一個需要他搭把手的地方。
寧長空“死”後第12秒,系統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