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池昭銘沒有質疑這個結論:“除了疏散平民、制服黎博和他的勢力,我們還能做什麼?”
寧長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拉了下怔怔看著天空的白闲。
在現世靈氣最為充裕的上古時代,隻有兩種勢力會主動開闢半位面:
像妖族這樣實力不足,在現世找不到好地盤的。
以及,被放逐的勢力。
“徹底切斷半位面和現世的聯系,相當於放逐半位面,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白闲這才回過神,解釋道:“但是把通道收束起來還是可以在短時間內做到的。”
就像是放置在金梧苑的傳送母陣收束了蓬萊和現世往來的通道,或者瑤池公開現世的那一天,左朗凝拿昆吾劍短暫關閉了瑤池幻境的通道。
手持九星羅盤的丘浩雲面色凝重:“收束通道的事讓老夫來吧。憑此法寶,應當可以改寫這陣法,用打開半位面通道的靈力,再把這門關上。”
九星羅盤,靈篆院歷代院主執掌的法寶,可以大幅提升使用者操縱陣法的能力。
池昭銘頷首:“我正有此意。”
寧長空對這安排沒有意見,隻是手指點了點天空:“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這個。”
天空已經被半位面的虛影染成暗紅色,在雲層之間隱約可見城鎮的建築,猶如西方經典中的地上天國。
池昭銘甩了甩劍上的血,陰沉著臉:“你覺得裡面會有什麼?”
換句話說,黎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半位面·九黎拉回現世,是為了什麼?
池昭銘或許對此毫無頭緒,寧長空卻隱隱有些眉目。
目前已經可以確定,應龍早已死去,隻留下龍淵幻境中的靈魂碎片。而十年前異處局那次行動裡誤入的那個半位面,滿天空飄著疑似神明殘骸的不明物體。
……在修行界,有一種說法便是,在某場導致靈氣衰退的劫難中,諸神集體隕落,這就是“諸神隕落說”,或曰“諸神黃昏說”。
玄武自白說,當年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最後被風清梧放了一條生路,隻把他鎮於蓬萊山下做陣眼。
玄武當年犯下的錯事,到底是什麼?
楚清歌悠悠道:“比如說,放走了一個本來應該死去的神。”
—— 鑄造兵器之神,兵主蚩尤。
寧長空嘆了口氣,在心靈連線裡說:“別接話了姐。你人呢?啥時候到啊?”
楚清歌:“馬上。這邊靈力場太亂了,我壓根找不到傳送的錨點……”
寧長空理了理袖口,轉頭對池昭銘說:“看一看就知道有什麼了。”
周圍的空氣突然熱了起來。
池昭銘臉色一變,伸手就要抓他的袖子:“不要孤身犯險,我們先——”
熱浪如同實質的牆壁,盡管被小心地控制在有限的範圍內,仍舊撲面而來。鳳凰火從寧長空的腳底卷起,瞬間改變了他的姿態。
成年姿態的鳳凰不怎麼適應地揮了兩下翅膀,笨拙地調整至起飛的準備姿態,所幸現場除了白闲也沒人注意得到他這一刻的不協調。
寧長空調整著呼吸,忍耐著心髒緊縮的疼痛。這個形態對他的身體負擔果然還是太大了。
“我跟你一起。”白闲腳尖點地,湊到他身邊,輕聲道。
寧長空橫眉立目地拿翅膀扇了他兩下:不行!我來之前和你說的東西你這就忘了?
他還是不太會講鳥語,隻含混地吐出了幾個音節,隨即一扇翅膀,振翅高飛。
一聲清越的鳳鳴劃破天際。
無論是驚魂未定的行人,還是哭喊的孩子,或是焦頭爛額的救援人員,都從馬路上,從窗臺上,從廢墟上,伴隨著那聲鳳鳴抬頭,看見略過天空的鳳凰。
牠華麗的皮毛如同燃燒的火焰,紅得耀眼,金得燦爛。羽翅的末端點綴著五彩斑斓的羽毛,宛如流動的彩虹。
牠的雙翼展開時,遮天蔽日,仿佛能將整個天空都納入它的羽翼之下。在牠經過的地方,身後留下陣陣熾熱的風。
寧長空低頭,看向這座城市。
巨大的能量流動對建築造成了不小的破壞,更別提天空之上,如同末日降臨的陰影,讓整個城市陷入了一片恐慌。
他的呼吸間已經有了血氣。但沒關系,他隻需要再堅持一小會兒。
隻需要一小會兒,他就可以給這個充斥著絕望和恐慌的城市帶來了一些希望的色彩,可以短暫地壓制空氣中的混亂的靈力流動。
可以全面激發鳳凰氣息,遮蓋屬於林錦松的人類氣息。
讓九黎,給他放行。
鳳凰的身影消失在九黎和現世的通道中,寧長空的腳踩在半位面的大地之上。
……又留下他獨自一人了。白闲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扭過頭,剛想再多嘴幾句,告訴這幫人類:神明開闢的一方天地,不是誰都能進去的。
譬如幾個月前瑤池幻境現世,連常年佩戴昆吾劍的左朗凝都進不去,最後還是得鳳凰親自出馬。
近處爆開的靈力波動讓白闲猛地回神。
白發的鳥妖突然意識到,因為鳳凰現身而轉移注意力的一瞬間,或許黎博會嘗試掙脫包圍,啟用後手——
“沒事,已經結束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是誰來著?白闲努力回想著。
對了,是那個常來金梧苑拜訪的,總是穿得傻裡傻氣的年輕人——好像是叫越靜亭是吧。
越靜亭說這話語氣平穩得像是在說“今天帶的是蛋糕不是餅幹”。
像是從黎博動脈噴射出的血沒有染紅他的衣襟。
像是原本站在陣眼中心的黎博現在並沒有委頓在地,身上所有的法寶都被非常細致地混著血肉碾碎。
幾秒前。
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鳳凰吸引走了,好機會。黎博漫不經心地指尖輕搓。
應急傳送術法……現在應該可以直接傳送到九黎了,不需要再繞道了。
術法的輝光在兩秒之內就會覆蓋他的全身,在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把他帶到尊主的面前。
說不定還能再在那裡見到小師弟呢。黎博有些走神,忍不住再次將目光投向丘浩雲的方向。
他偶爾也會想:為什麼呢?
同樣是毅然決然和師長走上了不同的路,為什麼小師妹燕宜安可以被包容,可以和故人冰釋前嫌,他黎博就不能呢?
明明他也隻是選擇了自己的道路啊。
內心深處他是明白的:燕宜安和靈篆院的理論之爭,至多發展成講演會場裡的唇槍舌劍。
而他追隨尊主,走到了這一步,便隻有和故人刀劍相向、不死不休的結果。
可惜了。黎博闔上眼,靜候傳送法術的光輝將他包圍。
刺目的輝光覆蓋了他的全身,但這並不是他自己的術法。
驟然亮起的五行封鎖陣法緊緊禁錮住他的四肢,阻斷了傳送的術法,也斷絕了他再次傳送走的可能。
黎博集中精神,快速思考著對策,檢查著身上其他能破局的法寶。
這是鳳凰的手段嗎?不,這不是他的風格。
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抬起,使用早就準備好的短程隨機傳送符咒,手指就痙攣著癱軟下來。劇痛從四肢傳來,周身法寶崩解的靈力波動幾乎撕裂了他的內髒。
保命和搏命的法寶以一個熟悉的順序被細致地碾碎:從他腰帶上掛著的自爆符,到戒指上的假死藥,再到鞋上的震懾符……
當然熟悉了,畢竟是他親自傳授的——後手要如何準備,傳送的機關要如何設計,保命的法術要設置在哪裡最容易觸發。
一股股鮮血從他的額頭流下,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想要張開嘴,卻發現血沫已經湧上喉嚨,幾乎令他窒息。
即便如此,他還是固執地想要再看一眼,看一眼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優柔寡斷的孩子。
那個果斷地抓準機會,將他一擊必殺的孩子。
大概因為曾被遺棄,越靜亭被黎博撿回來之後,總是帶著一份揮之不去的緊張感。
年幼的越靜亭是個性格柔軟又不擅長社交的孩子。他總是回避衝突,有人在附近大聲說話就會感到緊張,外出歷練更是對鬼怪下不去手。
黎博對這個不敢打架的師弟傾注了大量心血。就是在那個時候,黎博把自己摸索出的保命技巧都一一傳授給越靜亭。
當時還是個暴躁中年人的丘浩雲對此做法嗤之以鼻:“哪有這麼慣孩子的?交給我吧。”
丘院主轉頭就給時任玉虛劍閣閣主打了電話:“喂,老左啊,我給你閨女送個好玩的,你回頭來靈篆院領一下。”
就這樣,越靜亭被打包送往玉虛劍閣,成為了左朗凝的移動練劍靶。
被左朗凝拿著小木劍追著打的效果拔群。為了報復,越靜亭連夜寫信回靈篆院,速通了怎麼繪制讓人做噩夢的符咒,並且無師自通地掌握了扔符咒打架的方法。
黎博來昆侖接越靜亭時,哭笑不得地從越靜亭的道袍口袋裡掏出了一摞夜悸符和驚魂符。
詛咒人做噩夢的。
“以量取勝。”越靜亭板著臉,言簡意赅地解釋道。
當時還是個少年的黎博啞然失笑,手上習慣性檢查給自家師弟塞的各種保命法寶:“在玉虛劍閣待得開心嗎?”
凝丫頭的劍法是假把式,頂多是敲到人身上有點痛;靜亭畫符也就是照葫蘆畫瓢,能起作用全靠墨水裡自帶的靈氣。
兩個沒覺醒靈根的小孩子過家家,老丘和老左都不擔心他們倆鬧出事情,黎博卻覺得還是謹慎為好。
共鳴靈璧在,縮地符也在……好,所有東西都帶得好好的。黎博滿意地揉亂了越靜亭的頭發。
越靜亭是從現世撿回來的小孩子,到了靈篆院才從板寸開始蓄發。現在總算度過了妹妹頭的尷尬期,可以把頭發扎成小辮子。
“不要揉,亂了要重新梳。”越靜亭假裝嚴肅地板著一張冰塊臉,嘴上說得老成,黎博手下的腦袋卻老老實實地一動不動。
黎博笑得更開心了,他捏了捏越靜亭的臉:“幹嘛板著張臉?”
“左朗凝成天這個表情,”越靜亭認真道,“我覺得比較酷。”
黎博低笑:“那她為什麼成天板著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