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邏輯鏈的最後一環被玄武動搖的表現補上,寧長空的心情卻愈發沉重。
黎博收集蚩尤五兵,又大量購買陣法材料,到底是準備做什麼?
就在這時,腰間異處局的通訊器突兀地響起。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現世·廢棄倉庫廠房。
“姓池的就喜歡拿人才當耗材,真是受不了。”黎博輕描淡寫地揮袖擋下杜易和的攻擊,專注操控著腳下的陣法。
他似乎在發自內心地疑問道:“那些凡人的生死,比提升修行境界、探索大道奧秘更加重要嗎?”
在他看來,普通人可以被庇護、被豢養,但目的不過是希望在他們之中能夠孕育出更多的修行者罷了。
除非是走投無路的窮苦人家,怎麼會為了保護耕地的黃牛而搭上農民的命?同樣地,怎麼會有修行者,為了保護普通人而搭上自己的命?
盡管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對抗著沉重的負擔,杜易和還是忍不住,用那沙啞而疲憊的聲音,從他那被血染紅的嘴角中,艱難地擠出了兩個字:
“狗……屁!”
在黎博的面前,杜易和的身軀在力竭之後微微顫抖。他用劍尖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讓沉重的身軀倒下。
生活突然被生硬地割裂成了兩半。從書院光怪陸離的冒險中抽身,推開家的房門的時候,總是陌生得恍如隔世。
但隻要再一次被母親按著坐到餐桌前,吃一頓熟悉的家常菜,再一次冷汗直流地被父親詢問職業規劃,搜腸刮肚地編織理由,那麼這平凡的一切就會再一次鮮活起來。
靈氣復蘇之後,兩個世界的界限空前地模糊了起來。杜易和終於可以坦誠自己在異處局任職,他從親戚家小孩口中的“警察叔叔”,搖身一變變成了
呃,“修行者警察叔叔”。
杜易和無疑是欣喜的,欣喜於自己總算能夠和家人說出真相:
“對,我之前帶到家裡的朋友,那個留長頭發還穿格子衫的。人家其實不是工程師……也不是藝術家!媽你不要以貌取人!”
“人家是研究陣法的,我給你看他們靈篆院的官網……對,就是這個小伙子,小越。這是我當年在龍淵書院讀書時候的舍友,他可厲害了我和你們說……”
但與此同時,杜易和不可遏制地感到了緊張。不,不是因為他快三十了還被老媽要求在親戚朋友面前表演舞劍,害得隻會拿劍打架的他連夜問左朗凝要了舞劍的教程。
而是因為,原本被分割開的生活被拙劣地重新縫合在一起,原本隱藏在陰影裡的怪物對著陽光下的凡人亮出爪牙。
“這幾張符咒是小越拜託我轉交您二老的禮物——要不了幾個錢的!就是小越的一點心意!”
“這是闢邪用的符咒,睡覺的時候壓在枕頭下面。這是扔出去會爆炸的符咒,出門的時候隨身帶著。要是看到有什麼奇怪的人跟著自己,就抓一把扔過去!”
“我在爸的手機上下了一個app,叫做‘天網’。你們平時出門前就點一下這個‘附近’按鈕看一眼,要是附近一公裡內有這種紅色的戰鬥任務,就不要出門了……”
杜易和的雙眼被戰鬥中飛濺的鮮血模糊,視線變得朦朧不清。靈力流過抽痛的經脈,試圖再一次注入劍身。
池局說過,他杜易和天賦不錯,可惜異處局給不了太好的條件。
杜易和對此倒是無所謂。加入異處局執行部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在修行一途上不會有太多進展了——異處局無力提供靈石等修行資源,更何況他的青春將全部投入在一線奮戰,擠不出時間用於修行。
而等他從一線崗位上退下來,那時候他的年紀已經大了,再加上傷病的困擾,修行境界大概也就此停滯了。
但是這些通通沒關系。杜易和的血順著劍身滴到地上的陣法上,他因失血而遲鈍的大腦計算著已經拖延的時間,計算著倒在地上的戰友的生還幾率。
杜易和舉起劍。
張瑄問他,在剛剛接觸到修行界的時候,他是怎麼想的?
他說,啥都沒想。
靈氣構成的世界光怪陸離、五彩斑斓,似乎能容納無盡的冒險,的確很吸引人,但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
構成杜易和的,不是飛天遁地的奇異故事,而是在學校昏昏欲睡的每一節課,在家和父母吃的每一頓也沒那麼好吃的飯,臺燈下做不完的每一張試卷,藏在被窩裡看的每一本小說。
平凡的、平淡的、日復一日的生活。麻煩的、不盡完美的、時常有爭執的生活。
由許多平凡之人構成的生活。
—— 需要他舉劍守護的生活。
是這些東西組成了杜易和,杜易和隻需要為了這些東西而戰。
去他的天才,去他的大道,他才不在乎。
為了平庸又糟糕的一切,杜易和舉起劍。
“跨過我!”
他大聲喊道。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現世·廢棄倉庫廠房。
站在陣眼中央的黎博,用一種杜易和厭惡的悲憫眼神注視著他。
“可惜了。”黎博嘆息一聲,舉起雙手。
地板上陣法紋路亮起,照亮了死士和異處局隊員的流淌在地面上的鮮血。覆蓋東西的麻布飄落到地上,其下原本蓋住的成堆靈石已經因為能量極速耗盡而汽化。
“感謝你們的鮮血,”黎博淡然道:“我還在擔心能量不足呢。”
城市之內多個隱蔽的據點處,成堆的靈石同樣汽化。一股股強大的能量如同被喚醒的巨龍,沿著精心布置的陣法紋路洶湧澎湃地流動,朝著陣眼處匯聚而來。
龐大的能量足以撼動整個城市。能量流造成的轟鳴聲此起彼伏,如同雷霆在城市上空不斷炸響,震耳欲聾。
馬路的地面開始劇烈震動,街道上的行人驚慌失措,四處逃散。室內的燈光猛烈地閃爍了起來,一些建築的外牆開始出現裂縫。
而杜易和卻沒有注意到這些。
這處容納陣眼的廢棄倉庫早就在巨大的能量衝擊下垮塌,杜易和仰面躺倒在廢墟之中,尖銳的耳鳴聲讓他無法顧及遠方的哭喊聲。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天空中隱隱綽綽的暗色巨構吸引。
為什麼這個組織的名字叫做“黎”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異處局內部的解釋都是“‘黎’字取自黎博的姓氏”。
或許在黎博看來,這隻是個美麗的巧合。
或許他會大笑著說:“我隻是恰巧和那位大人,姓氏相同罷了。”
此時的黎博站立在廢墟之上,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喜悅。
他說:“敬請見證,尊主的降臨。”
蚩尤與同母弟八人,連其自己在內共是九人,均姓黎氏。號稱,“九黎”。
暗紅色的巨影在天空中緩緩顯形,如同一幅血染的畫卷,倒映在杜易和的眼眸中。靈力的風暴在四周肆虐,仿佛連天空也感受到了這股力量的壓迫,逐漸暗淡下來。
半位面和幻境一樣,可以用氣機相近的法寶進行牽引。
以蚩尤五兵之一的雍狐之戟進行位面的錨定,布下城鎮級陣法提供牽引的能量。
無形的氣勁掠過城市上空,巨大的嗡鳴聲中,仿佛整個城市都在顫抖,回應著這股神秘的力量。狂風隨之席卷而來,如同一隻巨手攪動著空氣。
在暗淡的天幕下,在風暴的中央,一道門被打開了。
被放逐已久的半位面·九黎,重新降臨現世。
第80章 九黎
靈氣復蘇元年,9月14日,現世·廢棄倉庫廠房。
他已經沒有繼續戰鬥的能力了。
當杜易和拼盡全力把自己從廢墟裡拖拽出來的時候,他悲哀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劇烈顫抖的手無法緊握那把曾與他並肩作戰的佩劍。靈力在體內流轉,卻因劇痛而頻頻中斷,無法在經脈中順暢運行。
死士的劍芒無情地逼近,而他,卻無力抵擋這致命一擊。
要到此結束了嗎?杜易和凝視著劍尖反射的霜白輝光在眼前不斷放大,在勁氣即將觸及身體的那一刻,他身前驟然出現了一道人影。
一杆熟悉的黑色長槍擋下了那致命的一擊,發出金石相擊的巨響。
被勁氣掀起的淺金衣角隱約可見金線繡成的鳳紋,溫暖的鳳凰靈力湧入杜易和破損的身體,如同春日暖陽,短暫治愈了他的傷痛。
“辛苦了,接下來交給我們吧。”寧長空微微側頭看向杜易和,溫聲道。
看到杜易和還活著,他委實松了口氣:受到陣法影響,這座城市的靈力場亂得不成樣子,帝江羽毛的傳送功能失敗了好幾次。
話是這麼說,寧長空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天,望向那將天色染成暗紅的半位面通道。
還是晚了一步,他遺憾地想著。九黎已經正式降臨了。
身邊傳來刀劍相擊的聲音。這種規模的陣法一旦開啟,就沒有辦法再輕易地通過破壞陣法紋路而終止。執行部的人已經放棄破壞陣法,轉而制服剩下的死士,將黎博團團圍住,嚴陣以待。
在九黎快要降臨的最關鍵階段,隸屬於黎的不少死士都毅然選擇自爆,拖延異處局隊員的腳步,這也是為什麼杜易和地隊伍遲遲沒獲得支援。
現在九黎成功與現世建立連接,異處局的壓力驟然一松,異處局的後援也到了——包括池昭銘。
劍尖滴血的池昭銘正沉著臉低頭對通訊器下指示,指揮執行部人員引導平民疏散,偶爾瞥向黎博的眼神恨不得將人碎屍八段。
話說回來,黎博今天怎麼還沒開始把他就是林錦松的事情拿出來嘮?寧長空看向陣法中心。
杜易和帶領的隊伍做出了激烈的反抗,後援部隊進場之後更是摧枯拉朽。
現在還能站立於廢墟之上,被手持的簡單靈力槍械和閃著輝光的制式刀劍指住的,隻剩下黎博一人。
應該是還沒準備完全就強行開啟陣法,對面的黎博也被反噬得不清,正喘著粗氣,用尚且完好的那隻手擦著下巴上的血。
作為靈篆院院主的開門弟子,黎博早在叛出師門之前就以“後手無窮”著稱。就算是寧長空,在天演修行學校臨時相遇那次也是搭進了半條命,才成功從黎博預備的爆炸陣法裡保下遠程靈氣武器的研究資料。
執行部的一線人員隻能先將黎博團團圍住,並不敢對他輕舉妄動,生怕不小心給他遞了破綻,讓人找到機會脫身。
站在異處局的包圍之中悠哉悠哉地擦血,或許還真有幾分氣定神闲的氣概。
如果黎博沒有定定地注視著一個方向的話。
寧長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 是匆匆趕到的越靜亭,和丘老院主。
也是,黎博這種後手一堆、滑不溜手的家伙,就是要熟悉他的“專業人士”來對付啊。
首先,他們得商量個基本對策出來。池昭銘總算對著通訊器說完了話,轉頭看向寧長空:“天上那個是?”
“蚩尤開闢的半位面,九黎。”寧長空低聲道。
這是從白闲那裡問出來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