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數百年前，孤身一人在金梧苑醒來時，他或許就已經料到了。
不過是終於落下的第二隻靴子罷了。
年輕的鳳凰嘴角向下，似乎有些不忍心，但說出的話依舊殘忍。
他說，當時是情急之下，用那塊晶石修補了心髒。幾個月過去，簡單修補的效果已經消失了，他想再調整一下。
“嗯，就是重新連一下經脈和血管什麼的。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思考該怎麼優化這方面的結構，效果會比較好。”
“平時抽不出空。剛好這幾天休假，就把這個‘小手術’做了好了。”
“你會幫我的，對吧？”
白闲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就在四個月前，朱寰讓他為了百鳥族的利益，就算寧長空並無鳳凰血脈，也要認下這位少主。
在兩個月前，為了妖族的利益，他和寧長空當面對峙，要求監視這位在人與妖之間搖擺的混血鳳凰。
而現在，寧長空把一切攤開來講，坦陳自己身為人類的過去，坦陳鳳凰力量的來源。他與妖族，與百鳥族的聯系僅剩那塊救了他一命的鳳凰心髒碎片。
而白闲脫口而出的卻是：
“做這個‘手術’，對你身體影響大嗎？”
他一定是瘋了。
靈氣復蘇元年，6月22日，翎煌府·主臥。
“昨天還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一下子又發了高燒……老祖宗？今天有什麼反常的事嗎？”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開始精神就不好……”
兇險，但是成了。寧長空費力地呼吸著，肺部似乎被重物壓迫，每一次吸氣都格外費勁。
雖然是用靈力在身體內部割斷長歪的血肉，並重新塑形再造新的經脈和血管，但確保瘀血全部清除已經消耗了他全部的體力，身體一陣陣發冷。
有了另一半鳳凰心髒的結構參照，調整起來果然就輕松多了。
但是……自己給自己做手術，疼是真疼啊。
痛楚如同被點燃的火種，從左胸迅速蔓延開來，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用力擠壓著那些疼痛的火苗，讓它們在他的體內四處亂竄。
青耕的話聽起來分外飄渺：“像是舊傷發作……肺腑和心脈的舊傷發作，身體的虧空徹底壓不住，這才高燒。”
事實上，元宵節那晚楚清歌的應急修復還遠沒有到失效的地步。這次重新動手術，為的就是進一步激活鳳凰血脈的力量。
林錦松目前的存在形式接近混血。寧長空主動刺激妖族那一面的力量，讓他能夠短暫切換成鳳凰的獸型姿態，並擁有鳳凰全盛狀態的力量。
—— 代價自然是燃燒生命力。人妖混血的身體像是兩方勢力角力的戰場，一旦脆弱的平衡被破壞，就會走向崩壞。
光是現在做一個手術，重新調整經脈和血管走勢，些許強化鳳凰血脈對肉身的改造，對寧長空的身體已經是巨大的消耗。
嗯，劇情BOSS不等人嘛，總歸還是盡快變強比較好。好不容易放了假，就把手術做了得了。而且後面又要忙著帶小孩、處理公務，怕是沒時間再折騰。
他痛得有些失神，眼睛無意識地眨著，努力地想要聚焦，但隻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紅色光影，隨即被一雙手蓋住。
白闲逼音成線，對他說：“你吐出來的血我已經收拾幹淨了，按你說的，髒掉的帕子全都疊好收起來了……你先好好休息。”
啊，對，我還沒跟白闲說菲尼克斯偷走心髒的事……但是現在也沒搞清楚為什麼會跑進他的身體裡，白闲之前又說完全不了解不死鳥，大概也提供不了什麼信息……
或許提供一個猜測就可以了，生魂離體的事可以再瞞一瞞，嗯。三小隻那邊的理由我還沒編，天天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林錦松的身份真的瞞得住嗎……
寧長空睡著了。
白闲沉默著，輕輕把手拿開，小心翼翼地把那張清心符放在他枕邊。
連自己的休息時間都要精打細算的家伙，真是不省心。
靈氣復蘇元年，6月30日，翎煌府·主臥。
寧長空果真把這一周的休假時間用了十成十。
頭兩天兇險，他牙關緊閉，藥和米湯都喝不進去，最後是白闲把他下巴卸了，抱在懷裡硬灌下去的。
到了第三天，高燒退下去，人就醒了。病中的鳳凰睜著赤紅的眼睛迷迷蒙蒙地看著白闲。
白闲頓時沒了脾氣，也沒心情計較他之前“隻是小手術，對身體沒什麼傷害”的鬼話，隻顧著哄人吃東西。
雖是醒了，發著低燒的病人精神差得反常，也乖得反常，端來什麼飯食湯藥都照單全收。不像是上回在翎煌府養病時，要拿書哄著才乖乖吃飯。
隻不過術後的身體需要適應的時間，反映在身體上，就是連自己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吃完飯就睜不開眼睛，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除了吃就是睡，就這樣不分白天黑夜地過了一周。
像在養小豬。白闲捏捏他細瘦的腕子。就是沒養胖。
“白闲……”榻上的人眯著眼，清了清嗓子，“你又一宿沒睡？”
又守了他一宿。
“嗯。”白闲應道，“你昨晚沒再起燒，感覺好點了嗎？”
寧長空忍著陣陣的乏力感，感受著體內逐漸平穩的靈力：“好點了……你用了定靈符？”
他想說一句有心了，卻因喉嚨幹澀，小聲地咳嗽了起來。青耕不知道他私自做手術的事，隻能往舊傷發作的方向猜。
他自己連著幾日精神不好，又自信自己扛得住這點靈力震蕩，就沒有做相關的提示。
所以是白闲自己猜出，是鳳凰和人類的力量衝突，導致他身體不適。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他勉強睜大眼睛，試圖看清楚些。
“我託人做的，裡面塞了定靈符和清心符。”白闲輕聲道。
視線逐漸聚焦，躺在掌心的，是一個小巧的銀制長命鎖。
“——長命百歲，長空。”
第61章 鳳凰真身
靈氣復蘇元年，6月30日，翎煌府·主臥。
“接下來就是好好休息，溫補身體，絕對不要再勞累，再思慮過重……”青耕收起脈枕，嘮叨著那幾句都說膩歪的話。
他實在沒有太多醫治混血的經驗，少主又隻能維持人身，許多針對鳥身的治療方案都沒法用。青耕這幾個月羽毛都愁掉了一大把。
“其實，我這回生病之後，有種奇怪的感覺……”寧長空努力組織著語言，最後還是心一橫，直接催動靈力。
一陣輕微的靈力波動蕩開。床上的人影不見了，多了隻尷尬地抖著彩色尾羽的小鳥。
《山海經·南山經》記載：“有鳥焉，其狀如雞，五採而文，名曰鳳皇。”
寧長空尷尬地仍由青耕扯著翅膀做檢查，連朱寰都匆匆趕來，面色古怪地站在一旁行注目禮。
《爾雅·釋鳥》描述鳳凰的外觀為“五彩色，高六尺許”，《東觀漢記》曰：“鳳高八尺”，但現在看來……
朱寰忍不住，偏頭問：“族長當年，也這般……”
“主人可沒這麼小隻。”白闲言簡意赅。
結束檢查的寧長空下意識地想拿翅膀捂臉，卻因為保持不好平衡啪嘰一下倒在床上。
他在腦海裡對楚清歌抱怨道：“鳳凰真身變出來應該很酷的嗎？為什麼我這還沒隻雞大！”
青耕連忙幫他扶正身體，說的話居然還接上了：“應當是混血的影響，真身發育得不好，看起來就是幼年的形態。”
楚清歌忍笑，補充道：“就是你力量不足，隻能變個幼年版鳳凰出來。要是力量足夠，應當能維持住成年的姿態。”
可是光變成這副樣子對他的心髒已經是莫大的負擔。寧長空苦笑。他當時就不應該誇下海口，自信滿滿地認為自己能正常出席百鳥朝鳳。
妖族化成人形本就不怎麼講究，再加上變形術的影響，隻要修為夠，就可以一直維持年輕的姿態，譬如千年老妖怪白闲。
也就是說，沒有妖族會因為寧長空的人形姿態一副青年模樣，就認為他實際年齡也這麼年輕。
在百鳥朝鳳的典儀上，鳳凰肯定是要露出真身的——試問，完全不知道寧長空是混血的眾妖，看見他從外觀上完全還處於幼年階段的真身，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這不是完蛋了。”寧長空在心裡碎碎念道。他身體虛弱，又不適應變成鳥後的姿態，在光滑的被子上實在站立不穩，被白闲撈進了懷裡。
就他這個大小，這樣抱著還挺合適。白闲抱住蔫巴巴的鳳凰，順手幫他理起了羽毛。雖然沒有用鳥喙理起來自然，但人類的手還是挺靈活的。
朱寰也湊過來，幫忙梳理在被子上蹭亂的羽毛，順口道：“百鳥朝鳳的事看來還是要往後拖一拖，等少主再長大些……咳，等少主的真身看起來更成熟的時候，再說吧。”
免得其他妖怪當他們百鳥族壓榨童工呢……等一下，他們好像的確沒確認過少主今年多大？他自己說不記得了，混血種的骨齡又不好測，難不成當真年紀不大？
寧長空在心裡碎碎念：“妖怪化人形的衣服到底是個什麼原理啊，我感覺我現在跟沒穿一樣……”
正在天工科技開會的楚清歌握拳置於唇邊，遮住自己的笑容：“你有羽毛，嚴格來講不是裸著的。”
寧長空不適地抬了抬翅膀。他不怎麼適應被抱在懷裡呼嚕毛，感覺像是被人上下其手，十分古怪。
與此同時，寧長空悲傷地發覺了一個事實：
他真不會說鳥語！
實際上，在鳳凰血脈的作用下，他已經可以無障礙聽懂鳥類說話了，偶爾出外勤時還會聽聽電線杆上的麻雀聊八卦。
但是怎麼用鳥的身體講鳥語……他還真不怎麼會。
寧長空沒法說話，隻好死命地撲騰著翅膀，從白闲懷裡掙扎出來，變回人身躺回床上。
啊，穿回衣服的感覺真好。他尷尬得臉熱，強自鎮定地解釋說，是他力量不夠，無法維持成年的姿態。
鳳凰的幼年姿態衝擊力太強，青耕和朱寰此時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異，本能地想把他當幼崽照顧，被寧長空借口休息，趕了出去。
全面激發鳳凰的力量，化成鳥類姿態，對他近似混血的身體壓力還是太大了。寧長空盡可能不著痕跡地揉著絞痛的胸口，還是被緊密關注他狀態的白闲發現了。
“不舒服？心髒疼嗎？”白闲捏了幾個平復靈力的術法，擔憂地問道。
寧長空疲憊地長出口氣：“一點，有點不適應。”
白闲理了理他粘在臉上的長發，低聲道：“身體實在吃不消就別辦那個什麼百鳥朝鳳了，我當年參加過幾次，忒沒意思。”
寧長空的鳳凰真身，雖然也有一身金紅的華美皮毛，翅膀和尾部間雜著五彩羽毛點綴，但有幾分暗淡，遠沒有風清梧的奪人眼球。
還是身體不好，毛色都暗淡了。白闲心疼地想著。風清梧可珍惜他那身羽毛了，每天打理得不要太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