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人都站不住，扶著牆，一灘爛泥似的，走了兩步，啪嘰摔到地上，像條蚯蚓一樣往前蛄蛹爬行。
女菲佣們聽到動靜，紛紛從房間裡出來，將地上的“不明生物”包圍起來。
“天哪！娜娜你喝了多少！”
“一身酒臭！趕緊帶她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
黎娜一米七六，比女菲佣們都高，她胳膊長腿也長，又高又瘦，重心不穩，女菲佣們全上陣才能把她扶起來走路。
樓上主臥門打開，黎母一聲獅吼：“誰都別管她！讓她醉死！”
女菲佣們面面相覷，深知黎母脾氣大不好惹。
她們不敢不從，輕輕將黎娜放回地上，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臥室內，沈知逸睜開眼睛，聽著樓下沒有動靜了，他在床上翻來覆去近十分鍾，最後實在忍不住掀開被子下床，去樓下。
這座房子遠離城市，沒有一絲燈光透進來，隻有從雲裡鑽出的月亮，散發著微弱的白光，照在黎娜白皙的臉上，睫毛落下一片陰影。
沈知逸找到她，在她面前蹲下身來，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臉。
她沒有反應。
沈知逸又晃了晃她。
她皺著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沈知逸來到她後面，蹲下來，把她肩膀扶起來一點，雙手穿過她的腋下，拖著她往其中一個房間走。
黎娜膝蓋磕到椅子腿上，很痛，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有一個黑影拖著她，不知道要把她拖到哪裡去。
她酒還沒醒，記憶還停留在酒吧裡，以為自己要被撿屍了，猛地抬腿朝上一踢，鞋尖正中沈知逸的後腦勺。
沈知逸換單手，捂著腦袋發出一聲痛呼，他還維持著身體前傾的姿勢，有些站立不穩，單薄瘦弱的身體晃了幾下。
黎娜一個翻身，掙開沈知逸的手，握緊拳頭揮過去，帶起一陣勁風，狠厲地砸到沈知逸臉上。
沈知逸甚至都沒看清她的動作，臉上就挨了一拳，口腔皮膚被牙齒磨破，嘴裡漫開一股鐵鏽味，還沒從這一拳中緩過來，衣領又被她拽住，眼看她手指蜷緊，已握成拳頭蠢蠢欲動。
恐懼一瞬間達到巔峰，沈知逸捂住又痛又麻的臉頰，不停地往後推，試圖掙開她的桎梏卻無濟於事。他渾身顫抖，出聲喊她。
“姐……姐姐……”
少年還沒有進入變聲期，聲音還帶著小孩的清脆稚氣，在寂靜黑暗的夜裡顯得極為清晰。
黎娜仿佛被人當場潑了一盆冷水，意識清醒了不少，目光透過黑暗聚焦到面前的男孩身上。
男孩臉色慘白，漆黑清澈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光，眼裡充滿了對她的恐懼，連身體都在發抖。
黎娜眉心一皺，握緊的拳頭悄然松開，拍了兩下腦袋，兇神惡煞地瞪向沈知逸。
“回去睡覺，別過來煩我！”
被她這麼一吼，沈知逸眼裡搖搖欲墜的淚水瞬間溢出來。
他低下頭，用袖子擦了下眼睛，不敢再看黎娜了，轉身跑上樓。
黎娜胃裡翻滾，一陣火熱從胃裡湧向喉嚨，她手在地上亂摸找垃圾桶，沒有找到，嘴巴已經不受控制地張大，喉嚨打開，她幹脆一低頭吐了個幹幹淨淨。
還好，剛才把沈知逸罵跑了，不然看到她這個丟人的樣子，她這個姐姐的威嚴還怎麼立起來。
黎娜吐完，爬到一個沒有嘔吐物的幹淨地方，眼一閉就睡著了。
到了早上，太陽出來。
女菲佣把黎娜喊醒。
黎娜差點被自己臭死，一頭扎進浴室裡來了個全身淨化。等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變得香噴噴的，連每一根頭發絲都是精致的。
女菲佣把早飯端上餐桌，黎娜拿起面前的蜂蜜水喝了半杯。
黎母下樓，坐到餐桌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酒醒了？”
黎娜雙眼失焦：“沒有啊，頭好痛，要爆炸了……”
“你活該。”黎母一看她這死樣子就來氣，把視線移到面前的食物上，吩咐女菲佣，“*你去看看知逸醒了沒有，叫他下來吃飯。”
“好。”
女菲佣正打算往樓上走，黎娜放下筷子，站起身來，揚聲道：“我去叫吧，省得我坐在這礙你的眼，影響你的食欲。”
黎母氣不打一處來，用眼睛狠狠剜著她的背影。
女菲佣給黎娜指了個方向：“知逸的房間在那裡。”
黎娜拖腔帶調：“OK，OK。”
她走到二樓，在沈知逸房間門口停下，抬手敲了兩下，吊兒郎當地喊著：“沈知逸，出來吃飯。”
裡面沒有動靜。
黎娜加重音量：“沈知逸，出來吃飯！”
裡面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黎娜後退了一些，垂眸看著門把被按到下面，門打開了。
沈知逸穿著白長袖黑褲子，長著凍瘡的腳趾瑟縮在拖鞋裡，低著頭，沒有看黎娜一眼，匆匆從她身旁繞過，快步下樓。
黎娜撓頭，跟上他的步伐，猶豫了幾秒還是開口說道：“沈知逸，我昨天晚上是不是看見你了？”
走在前面的沈知逸悶悶地“嗯”了一聲。
黎娜腿長，短短幾步就能追上他。
為了跟她拉開距離，沈知逸隻能走得更快。在下旋轉樓梯的時候，他拖鞋裡的腳一滑，整個人失去重心朝前撲去。
黎娜眼疾手快，握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掐了一下。
“沈知逸，你也太瘦了吧，就這麼點肉，像個螳螂一樣。”
沈知逸側開臉，用後腦勺對著黎娜，沒反駁，順著她的話點頭，將胳膊從她手裡抽離出來，匆忙下樓。
黎娜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到餐廳，沈知逸坐到自己的位置，拿起筷子悶頭吃飯。
路過的女菲佣看了他一眼，發出一聲驚叫。
“天哪，小知逸，你的臉怎麼紫了一塊，昨天晚上還好好的？”
沈知逸渾身僵硬，低著頭，微微抬眸，一下子對上了整個餐廳所有人探究的目光。
他喉嚨瞬間被某種東西堵住，發不出聲音，連呼吸都不能自主了。
黎母語氣肅冷：“怎麼回事？”
她聲音太冰冷，以至於帶上了一絲質問的意味，讓沈知逸有種做錯事情的慌亂感覺。
他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早上起來就這樣了。”
黎娜單手撐著下巴，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攪拌燕麥粥，看著沈知逸紅腫的眼睛，發紫的臉頰，一些關於昨晚的記憶在腦袋裡慢慢變清晰。
【作者有話說】
小狗好可憐哦，被打了還幫娜娜掩護诶。UvU
第14章 仰望神明
◎他當然會原諒黎娜。◎
吃完早飯，沈知逸回到房間。
關門的時候，黎娜一條長腿伸進來，將門卡得死死的。
怕黎娜受傷，沈知逸隻能打開門，放她進來。
黎娜在房間裡看了一圈，發現床頭櫃上有幾塊小甜點，問沈知逸：“那不是昨天的嗎？”
一般沒吃完的東西，女菲佣們都會扔掉，浪費總比吃壞肚子好。
沈知逸點頭。
黎娜又問：“怎麼在你房間裡，她們沒扔掉？讓你吃剩蛋糕？”
說到後面，她怒色難掩，以為沈知逸被女菲佣們欺負了。
沈知逸摳著手指頭，小聲說：“她們扔掉了，我從垃圾桶裡撿回來的。”
黎娜震驚：“你撿回來幹什麼？多髒啊！”
她二話不說，拿起那幾塊小蛋糕丟進垃圾桶裡，一回頭就捕捉到沈知逸的目光。
沈知逸看著垃圾桶裡的蛋糕，眼神中透露著不舍，摳手指的動作更用力了，用一種幾乎讓人聽不到的音量嗫嚅道：“沒有壞，以後沒有東西吃的話，就可以吃。”
他以前吃完一頓，下一頓是什麼時候就不知道了，所以撿到食物要第一時間吃飽，還要留一些保存下來，以防萬一餓了沒有東西吃。
但從小衣食無憂的黎娜無法理解，看到沈知逸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隻覺得煩躁。
“什麼叫以後沒有東西吃？你在這裡會一直有東西吃，不會餓著你，所以下次不要再去撿垃圾了，很髒，吃了對身體不好！”
沈知逸垂下眸子，睫毛蓋住眼睛，發白的嘴唇微微抿住，透著幾分脆弱，他一句話都不說，低著頭特別乖巧。
看他這幅樣子，黎娜的良心又受到譴責了。
她剛才語氣太兇了，小孩子的心思敏感，稍不留意就會傷害到他的自尊心。童年留下的創傷，會影響一個人很久的。
黎娜深吸口氣，朝沈知逸走過去。
沈知逸低著頭，感覺到她的靠近，沉默著往後退，跟黎娜要打他似的。
黎娜加快步伐，走到他面前，手朝他發紫的臉頰伸過去。
沈知逸立刻撇開臉，後退一步。
黎娜手指頓了一下，慢慢垂下來，看著他。
“對不起，昨天晚上不小心誤傷你了，是不是很疼？”
她目光擔憂，充滿了自責。
本來覺得被她打也沒什麼，就是有點害怕和難過而已。可是現在黎娜問他“是不是很疼”，他眼睛就控制不住地發紅了，淚水從眼底溢上來，還是覺得有些委屈，而且剛才黎娜還很兇地對他說話，明明昨晚還打了他，他什麼都沒說，她還兇他。
他臉上劃過兩道淚痕，很想用袖子擦掉，可是擦眼睛不就讓黎娜發現他哭了嗎，雖然不擦也會被發現，但是此刻不管做什麼動作，他都覺得難為情，丟人。
他想走，剛邁出一小步，身後伸過來兩條手臂，環緊他的身體。
女人的卷發垂落下來，發尖撓痒他的側臉，他又聞到了那股甜甜的花香味，後背傳來一抹屬於她身體的觸感，暖暖的，柔軟的，幾乎能聽到她的呼吸頻率。
好近……
真的好近……
黎娜擁抱著他，姿勢看上去很親近，實際上隔了些距離，是一種長輩安慰晚輩的擁抱。在不同性別之下，分寸拿捏得剛剛好。
“對不起，是姐姐錯了，原諒姐姐好嗎？”
她聲音特別溫柔，帶著愧疚和乞求，仿佛不是在道歉，而是在撒嬌。
沈知逸眼淚停頓在臉上，整個人被定住了似的，呼吸都停止了。黎娜的聲音鑽入他耳朵深處，撓得他心髒發痒。
他當然會原諒黎娜。
他甚至願意為了這個擁抱，每天晚上讓黎娜打他一拳。
“原諒我，行不行？”
“沈知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娜抱著他晃了晃。
眼裡不再有新的淚水產生，沈知逸眼前恢復了清明，他嘴角翹起一個小弧度，輕輕地點頭“嗯”了一聲。
黎娜瞬間喜笑顏開，松開沈知逸，把他轉過來，彎下腰仔細看他的臉，眼裡滿是心疼。
“好嚴重，肯定很痛吧，都怪我，我去拿噴霧，你坐著等我一會。”
黎娜跑下樓，不到一分鍾又跑回來了，手指拿著一瓶活血化瘀的噴霧，半蹲在沈知逸面前。
“這個藥的味道有點臭，不過效果很好。”
黎娜抬起他的下巴，調整好噴射角度避開眼睛，對著他發紫的臉頰噴了一下，很涼，之後又開始發熱。
不管黎娜怎麼變換角度，沈知逸的目光都一直追隨著她，看她小心翼翼給他噴藥，看她手法溫柔給他按摩淤傷，看她心疼懊惱，恨不得受傷的人是自己。
怎麼會這麼可愛呢……
明明遇見過那麼多年紀跟她一樣的女生，但為什麼就覺得她一個人可愛呢……
真的好可愛啊……
黎娜站起來，兩條腿都麻了，見沈知逸目光呆滯地看著別處，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知逸回過神來，目光聚焦到她臉上。
黎娜說：“昨天我給你買了點小東西，想不想去看看？”
沈知逸微微睜大眼睛，短暫的驚詫過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黎娜牽著他的袖子下樓。
她隨手亂丟的包，已經被女菲佣撿起來放到沙發上了。
黎娜從包裡取出一卷貼紙，一副毛茸茸的手套，還有幾支藥膏。她先拿起貼紙，拉著沈知逸走到一處牆邊，叫女菲佣拿把尺子過來。
女菲佣把尺子遞給她：“娜娜，你這是要幹什麼呀？讓我們來就好啦，你去睡一會兒。”
“我來吧，我想自己來。”
黎娜拉開貼紙，看了眼最低高度，叫女菲佣把尺子按到牆壁上，對接著最低高度，認真地貼好，然後叫沈知逸站過去。
沈知逸很聽話，立馬站過去。
黎娜用尺子壓在他頭頂，他莫名想要踮腳，總覺得會被罵，但就是忍不住。
果然下一秒，黎娜輕聲吼他：“別踮腳！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