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黎娜身體醒了，腦袋還沒醒，跟在黎母身後，還在啃那塊白巧克力。直到有個小男孩突然倒過來把黎娜撞了一下，她才徹底清醒了。
摔倒在地上的小男孩立刻爬起來，不停跟黎娜道歉：“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他低著頭，眼眶發紅，嘴唇抿得緊緊的，看起來要哭了。
老師回過頭來看他，眉心皺起。
黎娜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彎下腰與他平視，把垂落的卷發重新別到耳後，笑容溫柔。
“沒關系，下次走路要小心一點，這個給你。”
那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被黎娜遞過來，小男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雙手接過來。
“謝謝姐姐，姐姐好漂亮。”
啊，小孩子果然是誠實的呢。
黎娜笑意更深，伸手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
不遠處，沈知逸看到這一幕。
心中燃起的那一撮小火苗瞬間熄滅，在發現黎娜時而產生的喜悅也如同海浪般退去。
哦，原來她也會給別人好吃的，摸別人的頭啊，原來她的好不是隻對我一個人啊，我對於她來說，毫無特別之處，和別人一樣。
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啊，我這樣的人，對於她來說，算什麼呢？又憑什麼呢？
但沈知逸鼻腔內還是湧起一陣酸意，眼眶也開始發熱。
走在前面的兩名警察發現身後遲遲沒有動靜，回過頭來一看，發現沈知逸跟他們落下一大截，鼻尖和眼睛還紅紅的。
警察愣了一下，喊他：“沈知逸，快跟上來啊，別走丟了！”
警察嗓門很大，且中氣十足，他吼了這麼一嗓子，整個孤兒區的小孩都朝他看過去了，其中也包括黎娜。
捕捉到黎娜有一個轉頭看向他的動作，沈知逸立刻收回視線，快走兩步跟到警察身後，把自己隱藏起來。
結果警察直接把他拎到前面，跟老師說：“這個小孩兒，昨天我們批評教育了他一整天，他聽得可認真了，一點不耐煩都沒有，真的特別懂事特別乖，是個好孩子。”
老師目光慈愛：“是啊，這小孩兒一看就乖，您就放心吧，我們這的孩子和老師都特別好，你看——”
老師掌心向上指了個方向：“那是今天來領養小孩的，我們對領養人都做過很嚴格的調查，今天這個家裡條件特別好，人也很不錯，真不知道是哪個幸運兒能被她們領走。”
老師指的方向，正是黎娜她們。
兩名警察看過去，沈知逸也偷偷抬眸，似無意間跟隨著警察的動作，隻有他自己知道忍得有多難受。
結果就這麼一看，他心髒高速跳動起來，狠狠撞擊著他的胸腔。
黎娜竟然朝他走過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中年女人。
沈知逸立刻垂下眼睛，當做沒看到。
直到黎娜走到他面前，高挑纖瘦的身體落下一片陰影，讓他再也無法忽視掉她的存在。
頭頂傳來她的聲音：“沈知逸，你怎麼在這裡呀？”
黎娜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巧克力，遞給沈知逸。
“要不要吃巧克力？”
沈知逸看著她手心裡的巧克力，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拿，慢慢後退了一步。
黎娜挑眉，收回巧克力，想伸手去摸他的腦袋。
他察覺到她的動作，立刻往後退，再次避開了她。
黎娜有點懵了，怎麼了這是？
生她氣了？
她幹什麼了，他就生氣？
黎娜眯起眼睛，目光變得銳利。
沈知逸低頭不吭聲，手指摳著褲子側縫。
被冷落的警察和老師一臉八卦，嘴巴張了又張，閉了又閉，最後還是老師先開了口：“你們認識？”
黎娜雙臂環胸，很高冷的樣子，用餘光瞥了沈知逸一眼，冷冰冰地說：“不認識。”
沈知逸心髒一沉，抿住嘴唇。
不認識怎麼會知道沈知逸的名字？警察和老師有些疑惑，不過看現在氣氛怪怪的，就都沒有開口問。
黎母走過來，扯了下黎娜的袖子：“剛才那個小男孩，我看還不錯，人挺機靈懂事的，你跟我過去看看。”
黎娜點頭，轉身走了。
黎母看上的男孩子，就是剛才撞到黎娜的那個。
到手工教室，進一步相處，男孩就要開始展現自己的優勢，留住領養人。
桌上放著他的繪畫和粘土作品，還有他之前的試卷和習題，很少有錯誤，得分很高。
黎母越看越滿意，臉上露出笑容。
“真厲害，你黎娜姐姐之前上學的時候，數學才考了六分。”
黎娜看天花板，她也就考過那一次六分，後來她就考到三十多分了，多厲害！雖然是一百三十分的卷子。
那時候黎父想讓她多學點知識，在應試教育下也能鍛煉一下抗壓能力，就把她送去公立學校一直上到初二，結果她成績一塌糊塗。
為她前途著想，黎父又把她送到國際學校，後來對接國外本科，就去國外上大學了，現在畢業起碼混了個研究生文憑，這要是放在國內，門都沒有。
男孩子也沒有驕傲，指著一處錯誤，謙虛地說：“還是有點粗心大意了，這道題對了就能考一百了。”
黎母笑著點頭，非常滿意這個孩子。
他沒光顧著捧高自己，還知道顧及黎娜的感受，很開朗地安慰黎娜：“黎娜姐姐雖然數學不好，但是她肯定有自己擅長的科目，老師說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我們要接受自己的不足之處，揚長避短。”
看看，這小嘴多會說，小小年紀，情商就這麼高，長大以後還得了啊。
黎母再看看自己的女兒，面露嫌棄，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生了個什麼玩意兒。
黎娜用同樣的眼神還擊回去，等再看向小男孩，目光又變得溫柔起來，用手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
“謝謝你呀，你這麼聰明，下次肯定能考一百分。”
風吹動教室門，輕磕著牆壁，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黎娜皺眉望去，見沈知逸站在外面，身旁有兩個警察，老師帶他們來參觀手工教室。
沈知逸對上她的目光。
短暫接觸過後，沈知逸移開視線，仿佛看到的是個陌生人。黎娜凝眸盯著他，不知道他在鬧什麼別扭，或者他不是在鬧別扭，而是他這個人就這樣，很奇怪，情緒讓人難以琢磨，很莫名其妙。
沈知逸坐到黎娜後面的位置，背對著她，接過老師遞來的黏土和圖紙，自己低頭沉默地玩著。
男孩子有說不完話，總是逗得黎娜和黎母忍不住笑。
那笑聲飄到沈知逸這裡，化作一記悶捶砸在他脊背上，他瘦小的背影開始發僵發硬，腦袋更加低下來，脖子後面突起一串脊椎骨。
快要坐不下去了，沈知逸想離開去別的地方，他剛要站起來，就有一個短發女孩坐到他旁邊。
女孩看起來比他年紀小一點，還沒開始長身體，胳膊和臉頰肉嘟嘟的，特別可愛，她友好地朝沈知逸微笑。
“可以和你一起玩黏土嗎？”
這是第一次有差不多年紀的小孩跟沈知逸說話，他有些不自在，輕輕地點了點頭，往旁邊挪了點位置給她。
多少分散了一些注意力，但他總是忍不住豎起耳朵聽後面的聲音。
黎娜顯然有點玩嗨了，跟男孩做各種各樣的小遊戲，有時候輸掉了，還會裝模作樣發點小脾氣，贏了又會跟個小孩一樣得意忘形。
忽然聽到男孩問出一句“姐姐，你喜歡我嗎”，沈知逸就有點按耐不住了，但也隻是借由看桌子中間的圖紙微側著臉，用餘光看後面。
黎娜雙手撐著下巴，神色漫不經心：“喜歡啊，你真的很聰明诶，剛才那局五子棋一開始就給我設陷阱，姐姐都還沒反應過來，你就贏了。”
男孩笑得很謙虛：“姐姐也很厲害啊，我也很喜歡姐姐。”
眼底浮上一層水霧，沈知逸低著頭，用力睜大眼睛，讓淚水有更大的蒸發空間，但情緒來勢兇猛，難以控制，淚水越積越多，凝聚在眼睑處搖搖欲墜。
【作者有話說】
寫的時候我都覺得好委屈……
第10章 仰望神明
◎我怎麼感覺，你生我氣了。◎
“衛生間在出門往前走的拐角裡哦。”
女孩捏好一隻小狗，輕輕地放到桌子上。她知道沈知逸哭了，所以一直沒有看他。
沈知逸站起來，用袖子擦了下眼睛，逃跑似的離開了手工教室。
本來看沈知逸和小女孩相處得不錯，警察還挺欣慰的，結果一回頭沈知逸就跑了，警察大聲喊他。
“沈知逸，你跑哪兒去！”
沈知逸頭都不回。
女孩替他說：“警察叔叔，他去上廁所啦，馬上回來哦，你們稍等一下哦！”
奶聲奶氣的一聲“警察叔叔”，叫得兩名警察骨頭都軟了，還是小女孩兒可愛啊！
黎娜從沈知逸的背影上收回視線，也站起身來。
黎母看向她：“你幹嘛去？”
她扯了扯嘴角：“出去轉轉。”
黎娜離開手工教室。
男孩放下鉛筆，垂眸看著還沒有下完的五子棋，眼底暗潮翻滾。
衛生間是將一個區域劈成兩半，一半男廁所，一半女廁所，洗手臺是男女共用的。
沈知逸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上布滿淚痕，鼻尖通紅，睫毛湿潤，眼睛裡全是血絲，短時間內應該消不下去。
他打開水龍頭，雙手並攏接滿水，整張臉埋進去，沒有動，眼淚溢出來溶解在水裡。
哭不出的聲音，悶在胸腔裡，帶得肩膀開始顫抖，手指彎曲，混合著眼淚的水從指縫中流淌下來，沈知逸雙手捂著臉，深吸口氣，抹掉臉上的水，睜開眼睛，看到鏡子裡他身後站了個人，瞳孔瞬間收縮。
是黎娜。
沈知逸迅速低頭垂眸，讓睫毛蓋住哭紅的眼睛，當做沒看到她，轉身從她和洗手臺之間的夾縫裡鑽出去。
黎娜立刻拉住他的胳膊，沒讓他走，目光落在他通紅的眼睛和鼻子上，眉心微皺。
“怎麼哭了，有人欺負你了？”
手臂上傳來黎娜掌心的溫度，沈知逸手指握緊又松開，看著自己的鞋尖，聲音悶悶地說：“沒有。”
“沒有嗎？”
黎娜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彎腰湊向他，距離越來越近，離他臉都不到二十釐米。沈知逸慌亂轉移視線，偏開臉往後面躲，後腰突然貼到洗手臺上，傳來一陣湿意。
他眼底泛紅，被黎娜這一舉動逼得快哭了。
黎娜認真打量著他，目光鋒利，似乎能將他心思穿透。
“沈知逸，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沈知逸看向別處，抿著嘴唇，特別委屈的樣子，但是搖了搖頭。
黎娜眯起眼睛，緊盯住他。
“那我怎麼感覺，你生我氣了。”
她臉靠得太近，視線仿佛帶著溫度，落在他臉上，他臉頰控制不住地發燙，皮膚上水痕蒸發，有點幹，越幹越熱，他明明是生氣的，但他現在卻隻有羞恥。
很想逃跑。
因為黎娜發現他生氣了，這種情緒被發現，對於沈知逸而言，無異於將自己在乎黎娜這件事情徹底暴露出來，他好似被扒光衣服扔到大街上，所有的秘密都一覽無餘。
他盯著地上某處，手指死死地摳著褲子，不吭聲。
黎娜臉色出現了一絲裂痕，嚴肅快要維持不下去了，她盯著沈知逸，忽然笑出了聲，在他肩膀上輕拍兩下。
“你別總是板著一張臉行不行，跟個小大人似的，你笑一笑嘛，這樣人緣才會好，我看剛才就有小姑娘主動找你玩。”
沈知逸微微睜大眼睛，抑制住抬頭看她的衝動，喉嚨有些發緊。
她竟然看到了。
她竟然一直在關注著他。
黎娜手還搭在他肩膀上，端詳著他的模樣，笑容曖昧意味深長。
“仔細看看，我們小知逸長得挺帥的嘛，難怪有女孩子喜歡。”
前面一個“小知逸”就讓沈知逸差點心髒驟停，後面又一個“長得帥”更讓他渾身血液翻滾直往上湧。
其實他對長得帥沒有概念，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他，但是從黎娜嘴裡聽到，就莫名有點不好意思，同時還有些小開心，再深想下去又覺得不公平。
他的情緒越來越受黎娜影響，但黎娜卻遊刃有餘。
這一發現讓沈知逸感到很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沈知逸頭更低了，濃密的睫毛垂下來蓋住了眼睛，後背上突然挨了一巴掌。
黎娜拍完他後背，雙手握住他的肩膀往後掰。
“背挺直，不要駝背。”
然後把他前傾脖子按到後面，頭擺正。
“要改改你這個彎腰駝背的壞習慣，看上去沒精氣神不說，以後骨頭要出問題的。”
“還有，別總是低著頭，站直走路，目視前方。我每次看你那樣都跟做賊似的。”
黎娜糾正完體態，還用手比劃了一下沈知逸的身高。
“你看，人站直了，一下子就高了五公分，看上去多精神！”
沈知逸被固*定在這樣的體態裡，不敢亂動，目光怯懦地看向她，在接觸到她視線的時候，瞬間移開看向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