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池雪以為程毅被他們的相機吸引住,握緊他的手催促,“說話呀?”
“我來找人。”
“找誰,找我啊?”池雪自顧自地笑起來,“你回家晚了,是不是要被父母狠狠罵一頓啊,怎麼還能寫一份感謝信寄回來?”
她搭上程毅的肩膀,在想象中感嘆道:“可見你從小就很會哄人……我還記得葉永浩後來說你那輛山地車不錯……”
池雪絮絮叨叨,程毅隻微笑,回了一句話,“太久了,我都快記不得了。”
“其實我們每天放學都走這條路,你隻要經常來,還有機會能碰見我。所以你後來去忙什麼了,沒再來過嗎?”
“搬家吧,好像……我這個路痴,後來不再亂跑了。”
兩人折回別墅的方向,池雪繼續在他的話裡深挖線索,“我怎麼覺得……這樣想的話,你是不是租房子的時候,碰到葉永浩之後才記起我的。哪像你自己說的,喜歡我很多很多年了?”
“我當時怎麼信了你這種話……”池雪嘴上嫌棄,心裡卻覺得很浪漫。愛情最好的模板是兩小無猜,相濡以沫,白頭到老,真的如同一個人的左手與右手,到死都不分離。
她話多時,程毅就話少,面容皎潔,紅唇微抿,穿回西裝後儼然一個剛下班的白領。他近來胖了些,要是手上拎的不是皮包而是一兜蔬菜的話……嗯,人夫感,妥妥的男版好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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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永州並不多雨,但一下起雨來,佑敦道這片低矮的建築群就仿佛變身某座南方小城。
地面湿漉漉的,整個冬天積攢的灰塵被洗刷幹淨,連縫隙間都擠滿水汽,為不經意間落入的種子擰上鬧鍾。
池雪每天開車上班是很便利,但出門與歸家都是對車技的挑戰,佑敦道的路越來越窄,遊客越來越多。周末喜逢降雨,終於可以趴在窗臺上靜靜地發呆了。
咖啡館的服務生將室外的遮陽傘收起,雨勢加大,收水井口能清楚地看見一汩汩的水流。程毅出門去採購,還沒有回來。
池雪起身去檢查房間的窗戶,樓上樓下轉悠一圈,忽然嗅到一股怪味,有點像發霉,又像是返潮。
她循著氣味走上樓梯的盡端,再往前就是閣樓了,重新裝修後,她還從來沒進去過。程毅在這裡加了一扇防盜門。
正是因為防盜門,才不如老式的木門嚴絲合縫。門框的材質是空心的,且有透氣的孔洞,味道就是從那散發出來。
池雪推了推門把手,鎖死的,又瞥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心中有數了。
“看什麼呢?”程毅站在樓梯轉角處張望,還以為池雪冒雨出門了,找到她時才松了口氣。
池雪轉過身,兩手環在胸前,假裝瑟縮膽小的樣子,“哎呀,你怎麼才回來,這裡面有動靜,好可怕……”
“怎麼了?”程毅快步跑到池雪身邊,提高警覺。
“你仔細聽。”
他將耳朵貼在門上,瞪大了眼睛,“沒有啊……”
“有啊,有啊……”池雪也把耳朵貼在門上,又假裝皺眉,又捂住嘴想笑,“還沒聽到?”
四目相對,程毅半眯起眼睛,抬手揉搓池雪的腦袋,“戲弄我啊,我倒是聞見氣味不對了,可能屋頂出問題了,這種天氣備不住。”
“可我真的害怕呀!”
“行了,別裝了。”程毅捧起那張正在嘟嘴的小臉,輕輕一啄,其實這女人說什麼,他都願意信,隻要她開心就好。
程毅找來鑰匙,打開閣樓的防盜門。
地板上已經有明顯的水痕,再向內,坡頂下洇湿一大片,仍在不停地滴水。好在室內沒有存放東西,最多是地板變形。漏水的位置也沒影響電路,兩盞吸頂燈還正常照亮。
池雪並不關心這些,在閣樓裡緩慢踱步,程毅收拾得很“幹淨”。不是說沒有灰塵的幹淨,而是將葉家原先的雜物一掃而空的那種幹淨。
“這怎麼會漏雨呢,其他位置卻好好的?我記得這不是屋脊交接的地方,哎……是哪出了問題?”
“這個位置有天窗,你把它封死了,但可能做得不細致,現在有裂縫了。”池雪給程毅比劃著窗戶大概的位置,“需要把這片吊頂拆開找原因,還得去屋頂上查一遍,最好把附近排水的天溝也檢查了。”
程毅微笑,好久沒在公司裡見過池雪,聽她這麼認真地分析問題,好像兩人是在辦公室裡聊項目。
“有天窗麼,我都不知道,裝修隊也沒和我說。”
“有,很小一個,鑽到外面可以看煙花。”池雪忍不住回憶,“原來這裡還堆著很多很多東西,全是灰塵。我記得還有個很破的立式鋼琴,就擺在那個牆角。”
“要不我改回去,安個大一些的天窗,繼續看煙花?”
“哈哈,不用,現在全被高樓擋住,看不到了,人民公園裡也不放煙花了,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
池雪挽起程毅的胳膊,“別傻站著了,幹活啊!要拿水桶接水,還要清理地板。”
“你不感慨了?”程毅被她推著下樓,走到二樓的小客廳門口站住,“喜歡鋼琴曲嗎?我最近剛入了一張唱片,要不要聽?”
不知程毅什麼時候鼓搗的,矮櫃上多了音箱和功放,還有新的唱片機。他饒有興致地取出一張黑膠唱片,不到一分鍾,前奏歡快的樂曲聲便繚繞在房間裡。
池雪一聽就知道,鋼琴版的《一步之遙》,她輕輕點頭,好是好,可她眼下著急去除那股若有若無的怪味,還想著去擦地。
“兩分鍾,聽完再去……”
程毅牽起池雪的右手,摟住她在地上轉圈,意料之中地被狠狠踩了一腳。他也不惱,幹脆抱起她晃動。
池雪顧不得其他,開始是無奈,然後一直笑,轉到頭暈的時候笑得更厲害。何止是兩分鍾,程毅停下腳步的時候,池雪也隻能閉著眼睛趴在他肩膀上。怪味消失了,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氣息。
剛剛在天上飛的時候,她腦海中有一刻閃現的是葉永浩。可是能抱著她飛很久,又穩穩接住她的,一直不松手的,隻能是程毅。
雨還未停,樹枝上的新芽又長大許多,仿佛探頭探腦的小精靈,好奇地打量著玻璃窗下的一男一女。
水汽從室外爬到人臉上,嘴角潮湿,“這首曲子終於放完了……”
池雪明知道講出來煞風景,可她還是想講點什麼掩飾自己的狼狽,衣物全滑落到地板上,俯身去撿,才發覺離開那個懷抱還怪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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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飛機跨越秦嶺,池雪望著下面嶙峋的山脈忽然有點後悔了。這不像她的決定,陪著程毅回南方,探望他的父母。
可前天在飯桌上,陸總指導她,深入了解一個男人的家庭背景是結婚前的必要準備。池雪說她還沒考慮結婚,陸總便是一通嘆氣,早知道早好。
那天剛巧程毅也在,明明是拉關系談合作的場合,他卻跟在場的所有人報備,下周父親要做個小手術,他得回去照顧,孝順體貼的人設一下子就立起來了。
池雪事先不知情,被陸總問到是不是同程毅一起回去的時候,無比尷尬。陸總倒是順水推舟,直接給了池雪一周的假期。
放假,誰會推辭?可是去見男朋友的父母,誰會那麼積極呢?
後面聽程毅解釋,他父親是做膽結石的無創手術,不需要他們待滿一周再回來。而且花都是聞名遐邇的旅遊城市,順便逛一下也不錯。
可一想到“見家長”這三個字,池雪就慫,感覺自己答應的草率了。
“我隻是陪你走一趟,陪你,懂嗎?不具備其他意義……到時候你可別亂說話,你要是說了,我當場拒了你,你臉上也不好看,不是麼!”
“你都說幾遍了,我明白,你不用緊張。看到你,我爸的病估計就好一半了,以後也能少嘮叨我了。不會再說別的了。”
“不會催婚,不會送我什麼紅包、貴重的首飾,讓我必須答應什麼吧?”池雪想起以前在網上看過的帖子,一條條補充道,“當然,我能不講話的時候就不講,我也不擅長和長輩聊天。”
程毅偷笑,沒想到這種小事讓池雪緊張到不行。
“我是家裡的獨生子,從小都是按照我自己的意願來,我爸不會管那麼寬的。你的情況,我提前和他介紹過。他也不會再多問你什麼,而且他還躺在醫院裡,先顧他自己了。”
“那你媽媽呢?”池雪一定要問仔細,說不定會是未來的婆婆第一次見她。
“這個麼,她也很好說話,等到了再和你細說吧。”
程毅所謂的細說是下飛機後再也沒提起過。藍天白雲,遠山如黛,池雪被花都的風景迷住,也沒再問起。兩人直接趕在探視時間內去見程毅的父親。
單人病房內環境舒適,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正在床上喝粥,旁邊有個戴袖套的女人在倒熱水。
程毅進門後隻和男人打了聲招呼,簡單介紹身旁的池雪。那女人轉過臉來,約莫四十多歲,膚色略深,她隻微笑,三個人看起來不像是一家人。
還好池雪假裝腼腆,沒敢亂認,原來那女人是程家的保姆,照顧完餐食就主動離開了病房。
程毅的父親確實話不多,他已經做完手術,因為程毅春節就沒回來,所以一生病很想他,想見見兒子。他還表示歉意,說麻煩池雪也請假來花都一趟。
池雪趕忙客套幾句,祝他早日康復之類的。接下來,父子倆似乎就找不到話題了,工作、情感、人際交往,一概不問,甚至連住院幾天,吃過什麼東西,都是池雪壯著膽子問的。
呆站了一會兒,池雪接收程毅的眼神暗示,離開病房,留他們單獨會話。
走廊裡,池雪和保姆又碰見,兩人相視一笑,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也無話可說。沒多久,池雪主動打破沉默,她想起陸總的話,自己打聽是不是比聽程毅講的更靠譜呢。
“就您一個人送飯嗎,怎麼……沒看到程毅的媽媽?”
“哦,沒有,她……來不了。”保姆欲言又止,斟酌著用詞。
池雪還以為她張口會帶口音,不料是標準的普通話,雖然略顯猶豫,但實際上比提問的人放松。
“他們家離醫院很遠嗎?”池雪沒話找話。
“還好,不太遠,這裡也是花都最好的醫院了。”
“哦。”
晚上,池雪和程毅沒回家,而是住在醫院附近的酒店。頭兩天都是中午看望病人,下午在花都市內闲逛。程毅陪他父親聊天的時間不長,池雪同保姆也隻談些花都的遊玩景點。
到了第三天,程毅才好像下定決心似的帶池雪去見他母親。池雪一直以為他媽媽就在家裡呢,要麼是行動不便,要麼是在提前準備些什麼。
她揣測了很多種情況,不過結果與她猜到的最壞的一種相同,程毅領她來到郊區的一座療養院。
“又是看病人,其實來不來都一樣。”
程毅下車的時候,臉上如同蒙了一層東西,是那種因為不悅而變得面無表情。池雪默默跟在他身後,更加謹慎,隻要不出聲應該就不會出錯。
此處依山傍水,要不是醫護人員和病患分別有統一的著裝,很容易被認成是度假村。而且工作人員的態度親切友善,與程毅的冷臉形成鮮明對比。
庭院花壇邊,護士推著坐輪椅的女人停下來歇息。
程毅和池雪被工作人員帶到他們身邊,護士離開,程毅扶著輪椅半蹲下。
“媽,我來看您了。”他把女人腿上的毯子向內掖了掖,“想我了嗎,我好久都沒來了。”
程毅看向女人的表情溫和了許多,他甚至貼近女人的手背蹭了幾下,看得池雪有些心酸。
這才像一家人,女人也是雙眼皮,鼻尖到嘴唇,再到下巴的形態與程毅格外相似。隻是眼睛黯淡無光,朝著一個方向出神。不管程毅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依舊平靜,仿佛活在真空裡。
池雪不敢與她對視,站到輪椅旁邊,俯下身張望她凝視的位置。再看女人的側臉,忽然發覺似曾相識。
她扎了個低馬尾,鬢角有些許白發,眼尾也浮現細褶。記憶中,女人是烏黑的卷發,長眉入鬢。微風吹過,帶著幾縷發絲滑過白皙的臉頰,她年輕時的樣貌與此刻重疊。
“她以前一定很漂亮。”池雪感覺腦子裡一片混沌,完全是下意識地冒出一句話。
“即使不上妝,不加修飾,她的眉眼依然很出眾,尤其是眉毛。”
程毅站起身,臉又變回冰塊,“漂亮的人,不一定都會好運。”
“她怎麼病的,是不是很久了?”
“出了意外。”程毅很敷衍,而且那眼神是在提醒池雪不要問了,“治不好的。”
那股低氣壓直到離開療養院依舊環繞在程毅身上,所以他真的是很少來,來一次就仿佛受到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