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徐安逸對伊姣姣的奇思妙語,佩服得五體投地。改舊衣於她而言,雖耗腦力,卻不值得要價過狠。伊則嚴肅地‘教育’了徐安逸:有時侯,隻有貴狠了,才能被重視和認可。時尚圈,不缺良心價,而需唯一貴。你不會聽他們炫耀買得多便宜,而常常會聽到吹噓“多難買到、買得多麼貴”等等。徐安逸雖不認同這樣的價值觀,卻承認的確如此的現實——那些小模特們,真的會因定價高而眼神明亮。此外,令徐啞然失笑的,還有伊姣姣的‘慢慢來’。名氣有了點,單子便多了點。一方面,伊姣姣如金山到手般笑得財迷,另一方面又不斷提醒徐安逸:給自己打工,無需委屈,更不能勞累。單子多,就慢慢做,不加班不熬夜,錢也能乖乖地飛進口袋裡的。該工作幾小時,就幾小時,多一秒都不行。客戶應養成耐心等待的好習慣,不催不急才能收獲精品。 “他們不會因你加班辛勞,而感激萬分,卻在長長久久的等待後,雀躍歡喜新衣的到來。好事多磨,好東西都值得等待。時間本也是增值的一種方式。不用覺得對不起客戶,各取所需而已。”徐安逸隻能笑嘆:面前這女人,真真是個精明無情的資本家啊!
好在,如今不用上班打卡,少了路途奔波,省下來的時間,能隨心所欲設計自己的東西,且比從前掙得更多。縱然,有些客戶不太友善,看到她右手時,流露出不信任、甚至輕蔑的表情。總體而言,如今的生活,充實自在,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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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起色(下)
生活更有意義,因為徐安逸開始著手實現自己的理想——為身體殘缺的人們,設計制作適合他們的新衣。
自己當老板後,工作靈活自由了。徐安逸留出固定時間,隻為理想。首先,她聯系了規模較大幾家慈善機構,認識更多的殘疾人,與其溝通,表明自己的意願。許多人初見徐安逸時,難免因後者的絕美容貌,而有所顧慮,擔心徐安逸逢場作秀,徒為虛名。做公益,若目的不純,更易傷人。哪怕是無心之舉,也能給受助者帶來創傷。徐安逸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作為過來人,她毫無保留地‘展現’自己,以降低他們的防備心。當後者發現徐右手有疾時,多多少少都會共情而親近,信任隨之產生。美人有缺陷,似乎替她的善意,多了層保證。仿若唯不健全的人,才能誠心幫助不健全的人。縱然,道理上、現實中都不該也不會如此,卻真真幫到了徐安逸。
苦難的人們,慢慢敞開心扉,傾訴與聆聽著。甜美的臉龐,溫暖的語調,令人心生好感。更何況如此貌美純善的姑娘,要為他們設計衣服,簡直聞所未聞!縱然忐忑,他們也開始分享自己的陰鬱,願意接納徐安逸的友善與靠近。漸漸地,越來越多的他們,開始考慮,是否要請徐設計師,為其量身定制。最躍躍欲試的,是憂慮忡忡的父母們——誰都希望孩子能擁有快樂幸福的童年,無憂無慮與小伙伴玩耍嬉鬧。倘若身體的缺陷,能被衣服巧妙遮擋,進而緩解孩子的焦慮,絕對是全家雀躍欣慰的大事。
交流了那麼久,鼓勵了那麼多,徐安逸終於迎來第一位顧客:六歲的媛媛。女孩頭發烏黑濃密;透亮撲閃的大眼睛,靈動可人;粉嘟嘟的小臉蛋,晶瑩剔透;點點櫻唇,恰如其分地精致。媛媛就像童話故事裡的小公主,晶瑩剔透得不真實。可惜,她右腿天生殘疾,走路一高一低,有些打眼。漸漸長大的她,開始體會人情冷暖,懂得或明或暗的指指點點。因為長大,所以憂傷。媛媛笑容淡了,出門少了。哪怕是最愛的遊樂場,也成了她的苦修之地。小孩子的心智,並沒有強大到,足以抵擋隔絕異樣目光。縱然有些眼神裡,流露出善意與同情,媛媛依然很受傷。女孩的難過,徐安逸感同身受。她的右手,也是在六歲那年失去的。母親的小心翼翼,伙伴的呵護關懷,有時精準刺傷著她:她似乎是個被保護可憐的瓷娃娃,唯等他人照顧。好在,徐安逸是個放得下、忘得快的孩子,並沒被那些情緒左右。更慶幸的是,徐母漸漸明白徐的驕傲,選擇慢慢放手,任她無數次跌倒,再看她無數次爬起來。靠著樂觀、努力與堅持,在徐母悉心陪伴鼓勵中,徐安逸走出陰霾,傲嬌自信地生活著。盡管掙扎過、痛苦過、埋怨過,幸運的她,最終找到隱藏的鑰匙,打開了心門。
“他們眼中的不完美,應是你心中的最完美。你要深愛自己,相信自己,不要懼怕規避他們的目光,更不能妄自菲薄,輕看自己。當你篤定自己無所不能、樣樣都好時,他們才能發現你的無所不能、樣樣都好。”媛媛聽得朦朦朧朧,明亮的眸子,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縱然未能理解話中道理,女孩卻感到言語間的錚錚鼓勵,鼓勵中的無窮力量。那不是憐憫,而是相信,相信她能與眾不同、熠熠生輝。
當徐安逸將新裙子,展現在媛媛面前時,小姑娘的雙眸,如夜空綻放的煙火,光彩奪目。裙子不僅樣式特別,巧妙遮擋右腿,而且很實用——媛媛可以輕松穿脫,無需母親幫忙。對於即將入學的她而言,多些自理能力,也就多些自信與從容。穿著新裙子,媛媛淡淡深深地笑了。她突然想走出門,炫耀一番。公園裡的女孩們,見媛媛走來,眼裡豁然明亮。有幾個主動說話的,偷偷摸摸新裙子,贊美羨慕接踵而來。小孩子的誇贊,真實而直白,媛媛有些得意。當躍躍欲買的媽媽們,被告知是量身定制的唯一款,難免失望遺憾。媛媛突然有了優越感——自己也有她們得不到、很想要的東西。縱然不該攀比,媛媛卻因為此,更自信驕傲了些,也算好事。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徐安逸妙手生花地,又為媛媛改良了好多衣服,媛媛越發開朗了,經常要求出門玩耍,走進似乎又親切友善的世界裡。
孩子的笑容多了,家長的笑容也多了。看在眼裡、羨進心裡的父母們,開始希望與憧憬。於是乎,徐安逸有了第二位、第三位小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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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開膛破肚的人生(上)
老天,一如既往地,不讓徐安逸喘息。當她以為生活順遂時,後者又猙獰地向她撲來。
←酒吧,徐安逸正欲登臺,手機卻不合時宜地叫嚷開來。看清來電顯示,徐安逸的心猛地痙攣,不詳之感油然而生。這時候,家裡人都知道她忙,從不打擾,究竟出了什麼事?!!最近日子過得太平順,自然不可能長久,這便是她的人生。思及此,徐安逸無奈一嘆,繼而接通手機。
“姐姐,姐姐,快來省醫,媽媽……媽媽她被車撞了!!!”電話那頭,傳來男孩驚恐無助的哭喊聲。霎那間,徐安逸仿若墜入無底寒潭,冰冷刺骨,窒息難喘。
“安安,別急別怕,姐姐馬上來!!!你乖乖的,先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 雖努力平和語調,徐安逸已是臉色煞白,不可控地顫慄起來。料到不會是好事,但她仍覺被老天砸得有些狠,有些懵。掛斷電話的那刻,徐安逸腿腳發軟,眼前發黑,重重跌入鄭曉峰趕過來的懷抱裡。
“安逸,別急別急,萬事有我!”鄭曉峰抑制著內心的慌張,竭盡全力溫聲撫慰。懷裡的女人,上一秒還陽光燦爛微笑聊天。此時此刻,卻是面如死灰,全身發冷。思及電話那頭的哭喊,鄭曉峰心如刀絞。恍惚間,又見女孩從病床裡艱難坐起,木楞地盯著纏滿繃帶的右手,無措迷茫的模樣。忽然間,她似記起了什麼,目光來回搜尋,最終在母親那裡停住。嘴唇幹澀的她,艱難開口輕聲道:“爸 爸 呢?他 在 哪?他 好 嗎?”後者則垂下眼簾,雙手攥緊,嘴唇咬得有些青紫。望著汩汩而下的眼淚,哀傷悽婉的神情,女孩似已知道答案。她眼前發黑,再次暈了過去,空留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畫面,要多悲涼有多悲涼,要多可憐有多可憐。躲在牆角的男孩,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被生生割下肉來。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坐進副駕,徐安逸沉默無言,悲傷浸透了整張秀臉。鄭曉峰心口生疼,卻不知如何安慰。說什麼都似徒勞,好在如今的他,終於長大。他能守護她,要錢要人要命都給得起。多說不如全做,他隻需寸步不離陪著她。另一邊,眸光空洞的徐安逸,實則深陷在塵封的記憶裡,迷失了自己——又是車禍,她不敢多想,唯求老天放過母親,報應在她身上!!父母如此良善,從未做過丁點壞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他們?縱然好人不必求好報,但能不能別揪著善良人欺負?沉溺在往日的漩渦裡,徐安逸再次回到那一天。
那一天,陽光明媚,天空湛藍。六歲的小安逸,蹦蹦跳跳往家走,哼著最愛的歌謠。
忽然之間,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碰撞聲,路人頓住腳,不安地四下張望。小安逸被刺耳的巨響懾住,心蹦蹦亂跳起來。
“躲開!!快躲開!!!!”叫喊聲如潮水般湧來,尖利刺耳,伴隨金屬摩擦的轟轟嘶吼。小安逸嚇呆了。縱然內心有個聲音,瘋狂叫嚷‘快跑快跑’,她的腳卻似灌了萬斤水泥,絲毫挪動不得。
生死存亡,僅在一瞬。小安逸看到死神,正拽著自己,冷漠倨傲地拖向黑暗中。她恐懼掙扎,卻無半點生機,這就叫‘死’麼。剎那間,有人從後面將她緊緊抱住,生生將死神推開。溫暖熟悉的氣息,讓她頓生安全感。絕望無助漸漸褪去,小安逸仿佛不那麼害怕了。
砰地一聲,她與身後那人,一起飛向遠方。
“逸兒……照顧……自己……還有……媽媽……”戀戀不舍的聲音,從身旁傳來。那麼親切,又那麼遙遠。爸爸!!是爸爸!!!小安逸掙扎著,努力著,想要睜眼確認。然而,眼皮太沉太沉太沉,最終的最末,她沒能睜開眼睛,看一眼爸爸。惡痛陣陣襲來,一次比一次猛烈,女孩再次陷入混沌。
“安逸,醫院到了,下車吧。”鄭曉峰輕拍了拍徐安逸的肩,溫聲喚道。後者緩緩睜開驚魂未定的雙眸,臉色發青,如從地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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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開膛破肚的人生(下)
渾渾噩噩間,徐安逸踉跄下車,向醫院走去。心中焦急萬分,腳步卻異常緩慢。潛意識裡,她在刻意拖延,拖延或許已然開膛破肚的人生。她自然想趕去安安身旁,擁抱撫慰他。然而,她又不願看見弟弟,懼怕面對或許有的悲傷。長長的回廊,因望不到盡頭,而令她心安。當遠處出現模糊人影,徐安逸的腳步慢了,最終停在幾步之外。她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勒住,不能前進,無法呼吸。身旁的鄭曉峰,似察覺出她的異樣,牽起徐的手,輕輕握了握,指間傳來微微暖流。“別怕,萬事有我。”鄭曉峰柔聲道,徐安逸鼻尖發酸,胸中憋悶,眼前一片水氣。縱然,她能雲淡風輕地面對生命裡的狂風巨浪,不懼不屑也不傷。此時此刻,依然脆弱怯懦得一塌糊塗:倘若母親不在,她要如何……不!她不允許有那樣的‘倘若’!!!她的人生,空空如也。老天費盡心思搶走了許多許多,她忍了、扛了、頑強懟回去了。可是母親,她隻剩母親了,唯求其平安順遂,難道過分麼?!!!
手術室外,寥落坐著兩個身影:驚魂未定的男孩,溫聲勸慰他的男子。似察覺有人靠近,男孩抬起頭,望向來處。待看清是誰後,他毫不猶豫飛奔而去。身後的男子,疼惜地望著前者背影,須臾之間,神色已漸漸轉暗。怎麼會變成這樣?沉穩隱忍了半輩子,今天為什麼如此衝動?懊惱悔恨陣陣襲來,男人心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那女人若有個不測,他該如何面對他?!!!
另一邊,徐安逸環抱衝進懷裡的男孩,輕輕拍撫他的後背,暖聲勸慰。她不敢問母親現狀,男孩無助的哭泣聲,已讓她的心千瘡百孔。漸漸地,男孩止住哭聲,拉著徐安逸向手術門前走去。滿面陰鬱的男人,慢慢起身,望向徐安逸。四目相對間,他的眼神有些怔忡。徐安逸眸光微閃,繼而認出對方:“林……先生?”林守正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五髒六腑翻湧著,臉色更加難看:“你……就是安安的姐姐?”徐安逸正欲開口,身穿白褂的醫生,恰巧推門而出。
“醫生,我是病人女兒,她……還好嗎?”問題拋出,心驟然停止跳動,徐安逸衝動地想要捂住耳朵。望著滿臉疲倦、神情嚴肅的醫者,她的心不斷往下沉,腦中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