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晝離開了養母家,寬厚結實的肩膀有一瞬間很孱弱。
我飄到供奉我遺像的桌子前,虛捧起蘋果想嗅兩口。
靈體卻突然像是被誰拽著似的。
被迫往門外飄去。
飄著飄著,我離傅晝越來越近。
夜色下,他手挽著西裝,一身黑走在小區裡。
到他身邊那一刻,那股無形拽著我的力道才消失。
他低聲呢喃著什麼,我聽不清楚,隨後,他開車在路上狂飆,最後停在了一棟大廈前。
這棟樓的 18 層 402 室,是我們當時租的第一間辦公間。
傅晝打開門進去,讓我詫異的是,屋內所有裝修和擺設,還維持著四年前的樣子,我買的裝飾小臺燈,特意在西北角圈出來的放松休息的區域,我們一起去商場挑選的懶人沙發都還躺在那兒。
我搞不懂傅晝了。
為了前途拋棄我的時候,那麼惡劣地對我。
為什麼還要留著這間屋子。
維護著我們當時的回憶。
傅晝躺在那張我們曾經歡愛了無數次的床上:「葉酥酥,你怎麼能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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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的記憶留不了多久。
畢竟不進食、不喝水,隻靠空氣來維持魂體,記憶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的。
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
但是關於傅晝的那部分記憶,就像是被放進了一個帶鎖的小盒子裡,封存在了腦海裡。
現在被他一觸碰,啪——
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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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傅晝,是 A 大 14 屆大學新生報到第一天認識的。
我是外省到 A 市上學的,帶的行李比較多,兩個行李箱,兩個大編織袋,新生宿舍在五樓,辦完入學手續,我便開始發愁怎麼把行李扛上去。
就在這時,我的肩膀就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一回頭,陽光健康的男孩咧著大白牙笑:「需要幫忙嗎?同學,看你東西挺多的。」
他的牙齒很齊整,給人一種幹淨的少年氣。
我也沒矯情:「那麻煩你了。」
交換了姓名後,傅晝幫我把行李搬到了宿舍。
室友擠眉弄眼打趣,以為他是我男朋友,被傅晝紅著臉否認了。
那天晚上,我請傅晝去撸了一頓烤串,聊天時驚奇發現,我們不僅是同一個專業,還是同一個班的,緣分就是這麼猝不及防。
他之後又回請我吃飯,一來二去,也算熟了。
我闲著沒事兒就去他宿舍撸串,他室友全都認識我。
還是聽他室友說才知道,傅晝是以專業第一的成績考入我們系的,長得帥,還是個學霸,鼓勵我近水樓臺先得月——拿下!
但我那會兒對談戀愛沒有世俗的欲望。
於是,當我大一還在勤勤懇懇、一節課不曠、一個字沒聽、主打陪伴的時候,聽到傳聞最多的就是,計算機系的傅晝又拿了什麼獎,各種獎項獎金拿到手軟。
某個周末,他喊我出去聚餐,說他朋友都在。
其間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傅晝選了真心話。
室友擠眉弄眼問:「有沒有喜歡的女生?」
就看到他臉紅紅的:「有。」
我豎起小耳朵,吃瓜吃得起勁:「誰啊,誰啊?」
傅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喝了口酒:「這是第二個問題了,下把你贏了,我就告訴你。」
從來都走在八卦最前線的我,怎麼可能錯過這個機會呢!
我撸起袖子,來勁兒了。
然而到了第三輪,我才贏了一把篩子,我醉醺醺叉腰,一腳踩在桌子上:「我贏了,說吧,傅同學,你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傅晝笑起來眼睛亮燦燦的,他摸了摸鼻子:「葉酥酥,你是真傻。」
室友 A 笑得賊大聲:「葉酥酥,他喜歡的人是你,你看不出來嗎?」
我跟傅晝在一起了。
好像陰差陽錯,又好像是順理成章。
我都沒太理解。
傅晝到底喜歡我什麼。
後來我總問傅晝:「你當初跟我表白,是開玩笑的,還是認真的?」
他說道:「當然是認真的。」
不過,我也不差,傅晝是技術股,而我擅長社交,大二和大三我談戀愛期間也沒落下功課,還積極參加校內外社會活動。到了大四下半學期,我成功拉到了一筆投資,畢業即創業,ONE 軟件公司就這麼被我們拉扯起來了。
第一年,兩個人都忙成了狗,我和傅晝租了一間四十平不到的單間,工作吃飯住都是在出租房裡解決,過得實慘,但看著自己一手創辦的公司不斷茁壯成長,也算是累並快樂著。
我跟傅晝約定好了,等公司成立三周年的時候,我們就領證結婚。
可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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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晝受邀去參加了一個青年企業家交流會。
近一年愈發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參加完交流會回來,臉上藏著壓不住的興奮和喜悅。
抱著我原地轉了好幾個圈。
「唐國天,你知道吧,業界很有名的投資人,唐先生說很看好我們公司的發展,想要給我們投資,酥酥,我們離上市又近一步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意氣風發又自信滿滿的樣子,是我最喜歡的。
我勾著他的脖子,在他唇角淺啄了一口,嘿嘿嘿地笑:「傅晝,你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淺啄著,他的呼吸忽然變得粗重起來,手也開始不老實,掐著我的腰,手託著我的屁股,眼神暗示,意味很明顯地抱我進了浴室。
傅晝每次一高興,就愛變著花樣姿勢折騰我。
一番不可描述兩個小時後,他神情餍足:「寶寶,跟你商量個事情。」
「嗯?」
「唐總的女兒,今年剛從 A 大畢業,想來咱們公司實習。」
「那是學妹呀,沒問題啊。」我翻了個身,用發梢逗了逗傅晝,「這點小事你還跟我說,明天直接讓她去人事報到就行。」
他半支著身子,低頭吻我,又膩歪了好一陣才罷休。
第二天,我就見到了唐詩。
長相青春甜美,是個人來熟。
隻是她看我的眼神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但很快,我就明白這敵意來自哪裡了。
身為唐家小公主般存在的唐詩,一來公司很奢華很高調,LV 最新款的修身連衣裙搭配 GUCCI 包,隨便一個鑰匙扣都是幾千塊錢。
上班第二天,她大手一揮請公司所有人喝某悅色家的招牌奶茶。
要知道,某悅色在 A 市還沒有開店。
想喝還要去外省買。
拿到奶茶的同事很是驚喜,說道:「A 市離武漢 700 多公裡,我看這奶茶日期還是今天的,唐詩你怎麼做到的?」
「嗨,跨省外賣呀,喊武漢的外賣小哥去店裡排隊購買,再搭乘最快的高鐵,幾個小時就送過來了呀。」
另一名同事咋舌:「天呢,這要花不少錢吧,我一直想去打卡來著,唐詩,謝謝呀,今天借你的光,終於喝到了。」
「不客氣呀,大家喜歡就好。」
我和傅晝在同一間辦公室,唐詩探頭探腦敲了敲門,進來後ţū́₀便直奔傅晝的位置:「學長,請你喝奶茶。」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
她一臉的嬌羞,看向傅晝的眼神充斥著愛慕,她似乎也沒打算在我面前掩飾,就那麼把小心思赤裸裸暴露在我面前。
「你們喝吧,我不喜歡奶茶。」
傅晝頭也沒抬。
話剛說完,他的工作手機響了起來,傅晝側頭夾著手機拿起西裝,跟我交代了一聲便要出門。
隻是在要出去的時候頓了一下,對唐詩說道:「以後在公司就不要叫學長了。」
唐詩尷尬地吐了吐舌頭:「知道啦,傅總。」卻還是把奶茶放到了傅晝桌子上。
目光依戀地看著傅晝的背影離開,她才扭頭看向我。
一改剛才的小鳥依人,居高臨下,神情傲慢:「以前沒見過酥酥姐,還在想學長這樣的天之驕子會喜歡什麼樣的人,今天見了嘛~」
她從頭到腳從上到下打量我一眼,目露不善:「酥酥姐,沒人說過你跟學長一點都不配嗎?」
「你剛剛是第一個說的。」
「那不好意思哦,我說話一向比較直接,酥酥姐,你別在意。我爸爸特別看好學長,從交流會回來就一直在誇他,說學長將來肯定會有一番大作為。隻不過,他得選擇一個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朋友,推他一把。酥酥姐姐,你沒錢沒人脈,聽說還從小被父母拋棄,是被鄰居帶大的,我感覺這個人不會是你诶,你的家庭背景,隻會是學長的阻礙。」
「我給大家買了奶茶,這是給你的,很好喝,你記得嘗嘗。」
本著對金主的女兒要客客氣氣對待的原則,我本不願跟唐詩發生什麼衝突。
也念著她是同校的小師妹,人家來這裡實習,我就好好照顧一下。
但。
她明知傅晝有女朋友,還當著我這個正主的面孔雀開屏。
再客氣,是不是就太給臉了?
「啪——」
在唐詩扭著腰準備出門的時候,我伸腿,一腳把門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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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於好心說話直,那是好意,但明明惡意滿滿,卻還拿說話直當幌子,那就是嘴賤了。」
「不好意思,我說話彎,你好好理解一下。我一向不慣說話直的人。」
「你喜歡傅晝吧?」我開門見山戳破了她的心思。
「對。」
「來這兒也是為了他。」
「沒錯。」唐詩回答得坦坦蕩蕩,「在論壇上第一次見到學長,我就喜歡他了,一見鍾情。葉酥酥,你和學長是長久不了的。」
唐詩的話算是顛覆了我的世界觀。
知三當三,還三得這麼理直氣壯?
我笑了。
「唐家是有錢,唐先生在這個圈子是有很大的人脈和影響力,但你憑什麼以為,錢可以抵得過我跟傅晝幾年的感情?」
「明知道我跟傅晝是男女朋友,還當著我的面搶我男朋友,三觀不正,人品扭曲,你這樣的家教,就配得上傅晝了?」
唐詩多少有點ẗṻ⁷被這一腳嚇到。
「你錯了,我家教好得很。」她雙手環胸,「我爸從小就教我,喜歡的東西,就要爭要搶,要不擇手段,沒有什麼比讓自己開心重要。」
「原來你就喜歡吃……」我輕嘖了一聲,「別人嘴裡嚼過的剩飯啊。」
「那你長這麼大,活得也太可憐了,連口新鮮熱乎的都沒吃過。」
「你……你罵我?」
我聳聳肩。
唐詩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種氣,把奶茶啪地摔到了地上,伸手就要打過來。
我就等她動手呢。
金主的女兒,好歹在我公司,我要先一巴掌甩過去,傳出去影響不好。
我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失去理智。
但如果她先動手,性質就不一樣了。
我都做好給她一左勾拳的準備。
唐詩的手腕卻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13
「這裡是公司,在辦公室鬧什麼!」
是折返回來的傅晝。
唐詩看到傅晝,眼眶刷地紅了。
「學長,我沒鬧,是酥酥姐她欺負我,我好心請大家喝奶茶,她不喜歡就算了,還摔到了地上,我也不知道哪裡惹她生氣了。」
說著,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
「這切換自如的表演,真牛逼啊。」
我忍不住感嘆,甚至還想鼓個掌。
「唐小姐這演技要是去混娛樂圈,怎麼不得混個四五線小花?來我們公司真是屈才了。」
「葉酥酥。」傅晝壓著聲線叫我的名字。
他每次喊我全名,我就知道,他這是生氣了。
「唐詩,你先出去。」
傅晝松開唐詩,等她委屈巴巴地出去後,他才看向我:「你跟她鬧什麼?你不知道她是唐總的女兒嗎?」
「我知道啊,但是傅晝,她撬我牆腳诶。」
「唐詩,唐家的千金,她喜歡你,來這裡也全是為了你,你能懂?」
「難道就因為她是唐國天的女兒,她明著搶我男人,我就該忍?」
「呵!要不是看在公司需要唐總投資,我剛才直接動手了。」
傅晝皺起了眉頭。
他整天搞技術研究,是個技術宅沒錯,但不代表他沒一點情商。
傅晝弄明白事情原委後,轉頭,把自己桌子上那杯奶茶扔進了垃圾桶,說道:「我不喜歡她。」
他捏著我的肩膀,正視著我的眼睛說道:
「酥酥,我喜歡的隻有你,也永遠是你,以後娶的人也隻會是你,你不用因為這點小事跟她生氣。」
不得不說,傅晝這句話讓我的氣直接消了一半。
我知道不能怪他。
但他的下一句話,差點把人給我氣冒煙。
「我們後續還需要唐先生的資金支持,而且這是在公司,你不該直接把奶茶摔了。」
「你丫的,我沒摔她奶茶!是她自己砸的!」
說完,我胃裡翻江倒海,惡心得厲害,推開他就衝到了洗手間。
最近一個月我老是惡心想吐,吃點東西就犯酸水。
跟傅晝說了好幾次,要他陪我一起去醫院看看,每次都有事被耽擱了。
我以為傅晝會跟過來。
但是沒有。
等我從洗手間出來,就看到他在跟唐詩說著什麼。
隨後,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公司。
我給他發了一條微信:「我又吐了,傅晝,你陪我去醫院看看吧。」
隔了一會兒,我才收到了他的消息:「酥酥,唐總那邊有點工作上的事兒,我需要過去一趟。」
「這點小事,你自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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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臨睡前,我刷到了唐詩發的朋友圈。
是一家高檔空中餐廳。
照片裡,牛排,法國紅酒,傅晝和唐國天舉酒碰杯相談甚歡,唐詩配的文案是:和愛的人一起工作。
直到凌晨兩點,傅晝才拖著一身的酒氣回家。
我迷迷糊糊間打開了床頭臺燈,他見我沒睡,湊過來摸了摸我的頭,吻了我一下。
摻雜在酒氣裡的,還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兒,我一把推開他:「你離我遠點,嘔——」
直到酸水被吐空,我才好受一點。
等我從洗手間出來,傅晝已經睡著了。
一連幾天,我隻有白天才能在公司見到傅晝,他似乎很忙。
我們微信交流,也從我今天多吃了兩盤菜,路邊的小狗又趴在馬路樁子上標記了,變成了早安,晚安,在忙,晚點回。
唐詩依舊酥酥姐長酥酥姐短地叫我,仿佛那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這天,我又給傅晝發消息。
「你能陪我去醫院嗎?」
「寶寶,這個月怕是不行了,唐總介紹了個大單子,我臨時要出差一下,大概一個月,等回來我陪你去。」
我需要的不是他陪我去醫院,而是他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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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辦了離職手續,傅晝給她批的。
人事來跟我說的時候,我才知道。
惡心想吐的情況愈發嚴重,到後來都吃不下一口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