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是陸野的奶娘，陸家被滅門時，正是她拼死帶了年幼的陸野逃出來的。
而正是她，告訴了我陸野他們身上背負的驚天秘密。
原來陸野他們這次進京，是為了救人。
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少主，前朝皇上唯一的孫子。
那皇孫號召力驚人，各地都已經有軍馬效力於他。
這次出了意外，被三皇子給抓住了。
陸野他們這次大鬧我的葬禮，就是為了聲東擊西，救出皇孫。
等皇孫身體恢復了，他們就將正式舉起反旗，全面進攻京城。
我豁然站起身。
造反！
陸野他們竟然要造反！
捂住怦怦跳動的心髒，我按著胸口反復在院子裡踱步。
宋家是新帝的左膀右臂，靠著背叛舊主才位極人臣。
如果陸野他們起事成功，那宋家，哥哥，娘親，可還能活命？
我和陸野他們在一起，三皇子是否會以此為借口發落宋家？
如果陸野他們失敗，這些人就全都會成為刀下亡魂。
還有我，如果我被三皇子抓回去，等待我的又是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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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亂成一團線，我茫茫然地坐下。
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希望陸野他們成功，還是失敗。
陸大娘坐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手。
「你可知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做了什麼？」
新皇出生微寒，自幼沒了父親。
他母親帶著年幼的新帝改嫁。
新帝繼父是個酒鬼，天天喝醉了就打人。
有一次喝醉酒，自己掉進河裡淹死了。
他母親便帶著他再次改嫁。
這一任繼父是個賭鬼，每日裡如果拿不到錢出門去賭，就把這對母子往死裡打。
新帝的幼時，便是在一頓又一頓毒打中度過。
新帝恨他繼父，但是更恨他母親。
所以他上位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寡婦不得改嫁，必須守節。
他把對他母親的恨轉成了對所有女子的恨。
失節者死，私奔者死，通奸者，還是死。
當然，死的，隻有女人。
「我聽說過你的事情，宋狗，咳，宋志永將你關在小院裡，十多年沒有讓你出門一步。
「這不是你一個人如此，好多女孩都和你有著相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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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三皇子這麼變態，原來都是因為子肖其父。
新帝當政，官匪勾結，民不聊生。
我們路上見到的人大多面黃肌瘦，穿著破爛。
陸野說，現今的賦稅是前朝的三倍之多。
好多地方的老百姓被逼得沒了活路，紛紛揭竿而起。
王公貴族歌舞升平，平民百姓易子而食。
我心裡沉甸甸的。
被父親圈養了十幾年，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如今從那個華麗的牢籠中逃出來，卻碰上亂世。
我既同情普通百姓的生活艱辛，又茫然於自己前途無依。
愁腸百轉，思緒如麻，一時間不由得痴了。
「快，快來人，少主回來了！」
陸野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大幫人。
領頭的男子懷裡抱著一個極為瘦削的年輕男人。
那男的長相俊美，一張臉卻慘白如紙。
身上大大小小遍布傷口，露出的皮膚白得驚人。
陸大娘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起身胡亂抹了把臉後拉住我的手。
「宋姑娘，還請和我一起進屋搭把手。」
我恍恍惚惚被陸大娘拉進了屋子。
這，雖然這位少主受了傷，但是男女有別。
我幫他處理傷口，是不是不太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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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你這是遭了多大罪啊！」
陸大娘的淚水洶湧而出，她剛拉開少主的半側衣服，就再也繃不住蹲在地上，將臉埋進手裡哭得寂靜無聲。
我隻能聽到幾聲嗚咽從指縫中傳來。
我看得心裡難受，陸大娘肯定和少主關系極親近吧。
她這樣沒法動手，隻能由我先幫他清理傷口了。
輕輕拉開少主的衣服，我如遭雷擊呆在當場。
少主是女的？
陸野他們要擁立稱帝的人，是個女子！
女人，女人可以當皇帝？
等我神思恍惚地從屋子裡出去時，外頭的人全都呼啦圍了上來。
「少主怎麼樣了？」
「啊？哦，少主沒事了，陸大娘說全都是皮外傷，敷了藥睡幾天，就能恢復大半。」
眾人全都松了口氣。
好幾個人高馬大，胳膊比我腿還粗的壯漢聽到這事，全都紅了眼眶。
「他娘的，長安這丫頭片子，真是不讓人省心。」
「要她充好漢救兄弟們，俺們賤命一條，她卻用自己來換俺們……」
陸野也眼尾泛紅，他用力踢了那壯漢一腳。
「老黑，說啥呢，別再丫頭片子丫頭片子叫了，沒大沒小。」
「咱們都認了長安為主，以後就要叫少主，等事成，就要叫皇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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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倏然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
他們，他們全都知道長安是女孩？
並心甘情願奉她為主，豁上性命擁她為帝？
我呆立當場，眼前不停閃過我父親的臉。
「女子卑弱，所以必須事事以丈夫為尊。
「女人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綿延後代，母以子貴。
「女子以貞潔立世，女人的清白，就是她家族的臉面。
「女孩子看什麼書？女子無才便是德。
「你既已經許了三皇子為妻，以後三皇子的榮光，就是你的榮光。」
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陸野拉著我走到了一旁。
其他人都在商議要如何給長安補身子。
有說去抓蛇燉蛇羹的，有說要去山上挖人參靈芝的，一時間鬧成一團。
「陸寧，你怎麼了？累著了？」
我轉頭直勾勾地看向他。
「陸野，我不叫陸寧。」
陸野撇了撇嘴角，
「行吧行吧，宋慧寧。」
我霍然站起身。
「我也不叫宋慧寧。
「我現在沒有名字，但是我明天就有名字了。」
說完我就丟下陸野跑去了廚房。
長安受傷了，我看看能不能給她燉點湯補補身體。
小時候有次我翻牆摔了，娘親就是叫廚房給我燉的枸杞豬肝湯，說可以補血補氣。
說起來，我也有好多年沒有看見過娘親了。
自從有次她來我屋裡和我說了句三皇子恐非良人，我爹就沒有再允許她跨進我院子裡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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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以後，你就叫謝昭昭吧。」
我驚喜地抬頭看著謝長安。
「謝昭昭？你讓我跟著你姓？」
謝長安露出一個慵懶的笑，風華絕代。
「是吧，便宜你了，以後這可是國姓。」
「好，以後我就叫謝昭昭了，昭昭若日月，我喜歡。」
我從來沒見過像謝長安這樣的女子。
被抬回來那天，陸大娘哭得傷心不已。
她說長安被人欺負了，以後可怎麼辦。
謝長安眉毛都不動一下。
「大娘，我是要當皇帝的。
「要清白那玩意作甚？而且女人的貞操，從來也不在身體上。」
說完她就轉頭瞪著我，
「貞操是男人用來欺壓女人的武器，所有單方面的要求都是狗屎，知道沒？」
謝長安身體恢復以後，就在屋子裡布置了沙盤。
陸野他們每日都會在那排兵布陣，討論下一步計劃。
隻是經常討論著討論著，就會變成吵架。
而且這吵架，怎麼看都是陸野主動找茬。
「老黑，你什麼意思！」
「你站得離謝昭昭這麼近幹什麼！你說，你想幹什麼！」
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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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眼離我足足有三丈遠的老黑，實在是不知道陸野到底在發哪門子瘋。
隻要有人站得離我稍微近那麼一點，陸野就像被捕獸夾夾到的獵物一般，上蹿下跳，抓耳撓腮。
謝長安揉了揉眉心。
「滾！
「謝昭昭，你去安撫安撫他。」
我跟在陸野身後出了門。
謝長安待我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她去哪裡都會帶著我，她說世道艱難，女子更難。
她說如果自己不束縛自己，那就沒有人能束縛我。
她教我兵法，教我權謀。
她說皇帝總歸有人要做，男人既然做得，女人也能做。
枷鎖破碎，囚籠崩塌。
在謝長安身上，我看到了真正的自由。
那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持。
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亦往矣的孤勇。
自由源於自信。
而心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謝長安讓我知道，原來人還可以有這種活法。
女人，也可以活得如此精彩紛呈，波瀾壯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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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剛認識我時，天天陸野陸野。
「現在認識了長安，又是每天謝長安謝長安。
「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善變！」
我白了陸野一眼。
「那怎麼能一樣呢，你和謝長安當然不一樣了！」
陸野急眼了。
「哪裡不一樣！都是兩個鼻子一個眼睛，雖然她長得好看點皮膚白一點，但是她矮啊！
「而且長安，長安是要當皇帝的！
「皇帝你知道吧，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你和謝長安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我無語凝噎。
陸野這人，腦子裡到底一天天在想什麼？
帶著陸野去山寨裡逛了兩圈，見他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我便急匆匆地趕了回去。
離開這麼久，也不知道長安怎麼樣了。
這幫大老爺們一個比一個粗心。
長安傷還沒好利索呢，今天站了這麼久，也不知道腰酸不酸背疼不疼。
我回去時眾人都已經散場了。
謝長安見到我挑了挑眉。
「要不早日讓你們成婚吧，省得陸野那小子成日裡一驚一乍的，耽誤軍情。」
謝長安說陸野喜歡我。
他喜歡我？
我紅著臉驚慌失措地從屋裡衝出來，一頭撞上了躲在門口的陸野。
見到我含羞帶怯的樣子，陸野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
「你為什麼臉這麼紅！
「你，你……」
他猛然退後兩步，身體撞上了廊下的柱子。
「你，你不會喜歡謝長安吧？」
我一言難盡地看著陸野。
平日裡看起來挺聰明的樣子，為什麼有時候又能傻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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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薨了。
三皇子和大皇子、四皇子打成了一鍋粥。
三人各自拿出了遺詔，都說老皇帝傳位給了自己。
聽說老皇帝死的時候七竅流血，口吐白沫，全身發紫。
謝長安說，宮裡的人傳話出來，說他是中了四五種劇毒。
這一家子，可真是父慈子孝。
謝長安她爺爺在位時，政治清明，百姓富裕。
而裴家卻是排除異己，昏庸無道。
兩相比較，謝長安剛打出謝家的旗幟，就受到了無數人的擁戴。
隻是這擁戴在得知她是個女人後，就變成了批判。
好多人開始自立為王，舉國陷入混戰之中。
「昭昭，看到了沒有。
「他們看不到你的才能, 你的努力，你的滿腔抱負和理想。
「一句這不是女人該幹的事情，就可以抹殺掉你做的一切。
「可是我偏要讓他們看見, 如果站著看不見，那就跪下看吧。」
我眸光閃動地仰頭看著謝長安。
她逆著光站在桌案前。
君臨天下，氣勢磅礴。
這就是我的君主。
我堅信謝長安會成為一個最好的皇帝。
比任何人都要好。
以前，我渾渾噩噩, 像活在混沌之中。
後來，陸野將我帶離了牢籠，我惶恐忐忑, 不知未來在何方。
現在，謝長安就像一束光照進我的世界，指引我前行的方向。
她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我要幫謝長安, 做這天下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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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安拿下了天津衛, 和京城項背相望。
三皇子知道後, 直接紅著眼殺上了宋府。
「你爹被當場射殺, 你兄長不知所終。」
我白著臉，聲音顫抖。
「那, 我娘呢？」
陸野垂著頭不敢看我。
「你娘，你娘早幾年前就沒了。
「聽你府裡下人說，在你十歲那年就生病走了。」
我潸然淚下。
十歲那年，我做了個夢。
夢見我娘抱著我睡了一整晚, 她不停地親著我, 將我摟在懷裡片刻不肯撒手。
第二天醒了我心情十分好, 為這事開心了好幾天。
原來當時, 是娘親同我在告別嗎？
陸野嘆了口氣。
「你兄長應該沒事, 聽手下的人說，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要出事。
「三皇子進宋府那天，怎麼找都沒找到他人。
「這個仇, 我會替你報。」
陸野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再也忍不住, 撲進他懷裡大哭。
「昭昭姑娘，俺找到你哥了！」
剛哭一聲, 老黑咧著嘴從遠處跑了過來。
我一把推開陸野朝老黑急衝過去。
隻剩下陸野在風中保持著擁抱的姿勢, 站立成了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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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京城那日，天氣很好，陽光明媚。
陸野生擒了三皇子裴季明。
我走上前一腳將他踢翻在地。
「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人！」
三皇子狼狽滾落在地，還不忘對我破口大罵。
我用力踩住三皇子的臉，笑眯眯地看著他。
陸野則是一臉激動地站到我身側。
我捧著陸野的臉親了一大口。
「我和陸野馬上就要成親了, 到時候我會賜你一杯喜酒。」
「真的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們都聽見了嗎, 聽見了沒有！」
我叫宋慧寧，是當今宰相之女。
「【「」我本來隻是想氣氣三皇子。
看到他那樣子也忍不住笑了。
陽光下, 謝長安披著一身霞光，大步而來。
我將三皇子的頭擰向謝長安的方向。
「看到沒有，你最唾棄的婦道人家, 如今，是天道了。」
陸野朝謝長安狂奔而去，
「少主，你也聽見了對不對, 謝昭昭說她要和我成婚。
「她要是反悔，算不算欺君，你就說算不算！」
謝長安笑罵著踢了他一腳。
「算個球！」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