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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黑

第3章

天黑黑 3487 2024-11-28 14:50:30

好高,火光好亮。


好暖和,映著他的臉龐。


像天上灑下的繁星。


「警察被我們甩掉了嗎?」


我問他。


「沒有。」


「道路監控隨時都能調出來,抓到我隻是時間問題。」


他的嗓音淡淡。


好像在說今晚吃什麼飯一樣簡單。


「那……」


我想問的問題全堵在嗓子眼裡。


我真的不知道他從哪推出來的一輛自行車。


他身上穿的那件襯衫還是我買給他的,像往常一樣溫柔。


他撥了撥自行車的鈴。


朝我笑。


「人質,上車。」


18


我坐在他自行車的後座上。


路坑坑窪窪,顛得我屁股疼。


我猜燒毀那輛車是為了燒毀證據。


也是掩蓋行蹤的一種方法。


我摟著他的腰,在想。


我是他的人質。


我還摟著他的腰。


那我是不是斯德哥爾摩了?


可是不摟著我怕摔下去,這路真的顛。


而且四周黑漆漆的,就算跑,我又能跑到哪去。


我隻能摟著他了。


他騎了好久,久到我差點錘他背,說我屁股真的疼死了。


他在一處田地旁的小屋前停下了。


窮鄉僻壤,人都見不到一個的地方。


連路燈都沒一個,這間小屋子卻燃著燈。


容遠隨手把自行車甩在田埂,差點把爬在籬笆旁的黃瓜扯掉下來。


因為響聲,院子裡的狗起來了。


汪汪地叫著。


在夜空中賊響亮,卻不是那種對外敵的叫。


好像……更偏似一種討好?


我看見容遠俯身揉著那幾隻狗的頭。


「我草?」


「容遠?」


「你他媽還沒被逮住啊?」


屋裡走出來一個大叔。


大叔揉著腦袋上上下下打量我,跟看見外星生物似的揉眼睛。


「我草,這誰?」


容遠回答他。


「警察來逮我了。」


「她……是我人質吧。」


「……」


「你小子,他媽的。」


大叔扇了容遠腦袋一巴掌,容遠沒躲。


「你考慮過人家的安全嗎?」


「……」


我還在糾結,綁匪在思考安全是不是遵循人道主義時。


籬笆的圍欄開了,容遠走了進去,我跟在他身後。


我聽見容遠淡淡的嗓音。


「黎叔,麻煩你了。」


「明天幫我把她送到鎮上吧,她乘公交車應該就能自己回去了。」


「……」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我不是人質了。


不是我要乘哪路公交車。


是容遠要丟下我了。


我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問他。


「你去哪呢?」


容遠總是愛朝我笑。


他笑起來淺淺的,淡淡的。


他抬手揉我的頭發,溫柔,小心。


「逃亡啊。」


「我總不能一直讓你做人質吧?」


19


我坐在田埂旁。


夜風挺舒服的,黎叔給我泡了一碗康師傅牛肉面。


他在我一旁抽煙。


薄薄的煙味飄進天野裡。


「你惦記那小子幹嘛?」


「他是殺人犯啊。」


黎叔嘿嘿地笑著。


「你猜他殺的是誰?」


「他爸爸。」


「就這樣,一斧頭,一斧頭地砍下去。」


「诶唷,當時那場面,血都濺了兩三米,他還在砍,還在……」


黎叔描述得很有畫面感,我打了個寒顫。


見我躲,他又笑了。


「因為,你知道嗎……」


黎叔欠身,煙頭被摁滅在我身旁的柵欄上,


「他爸爸,當著他的面。」


「強奸死了他親姐姐。」


「……」


黎叔抖著不成調的話,繼續說。


「所以有的人,活著不就是煉獄嗎。」


「是要在刀子上行走的,是萬劫不復的,是毫無光亮的。」


「诶……看不到希望吧,好可悲。」


他蹲下身,摸著湊在他身旁的土狗的狗頭。


「你說是吧,大黃。」


「可悲吧。」


「太可悲了。」


20


我在車子那找到了容遠。


就是停在院子裡的那輛車,好髒好老,車牌是套牌。


容遠明天要開這輛車走。


他今天睡在了車裡。


我鑽進了副駕駛。


容遠睡在駕駛座上,搭著從黎叔那順來的羊皮外套。


全是煙味。


和容遠身上的味道一點都不一樣。


我湊近他,他睫毛輕顫了顫。


我說,你不要裝睡。


他就睜開了眼。


好好看的眼睛,像是把我的黑夜裝在了裡面。


像流淌的深海,湮滅在一片潮汐裡。


他拿鼻尖頂了頂我的鼻尖,


笑了,問我。


「怎麼了,想我啊。」


「不要想我。」


「人生就是這樣,我們都是過客。」


「總會錯過的。」


「……」


我壓在他身上,垂著眼看他。


「帶我走吧,容遠。」


他笑著抬手揉我的發尾,乖,別鬧。


「……」


我盯著他的眼睛,在他面前解開衣服。


他坦蕩蕩地望著我。


夜色忽而卷入一片紛雜。


我沒脫光,但這樣,足以讓他愣住了。


這是我頭一次在異性面前展示我的身體,連秦樹都沒見過。


秦樹總以為我是清高,不讓他碰我。


其實,我很怕。


很怕這樣一張殘破的身體,他看到會驚訝,會害怕。


淺淺交錯在一起的,少有增生的,醜陋的疤痕。


遍布在我的身體之上。


板條抽的,煙灰缸砸的,煙蒂燙的,鋼尺打的。


好多。


承載著我年少時幾近被摁進地獄裡的回憶。


我輕輕地朝他說。


「我不想回去了。」


「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我媽肯ťŭ̀ₙ定不要我了。」


「秦樹會報復我的,我妹妹也會。」


「我如果找我爸的話。」


「他會打我的。」


「他打我好疼,疼死了,我……」


我猛地被人摟進了懷裡。


我果然好喜歡他的懷抱,好暖和,我就是貪戀他身上的溫度罷了。


我不知道。


世界把我逼仄成很小的一塊,我不想逃,直到遇到容遠,我又想逃了。


我覺得他如果能逃的話,我也能逃的。


我好喜歡他。


我覺得這種喜歡是。


原來你也跟我一樣缺胳膊少腿啊。


的那種喜歡。


21


臨走時,黎叔給了容遠一把拿黑布包著的東西。


我知道這玩意既不合法又不合規。


光天化日下拿出來,都會被人衝出來制服的那種。


可我又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被黑布遮著。


據說扣下扳機,裡面鋼制的玩意就會飛旋出去。


我問容遠。


「這家伙是真的嗎?」


他就讓我握著這東西,然後頂在他的額頭。


「你要不扣下扳機試試看?」


「……」


說這話時,他一瞬不瞬地望著我。


我突然就知道了他那一刻真的想要我扣下扳機。


他真的想烈火的烙印降在他的腦門上。


綻出一道很漂亮的血花。


可是,那可不行。


他死了,我怎麼辦?


……


我問容遠有駕照嗎。


他該死的沒有,我也沒考過駕照,所以我就隻能把我的生命付託給他的實踐出經驗。


田野旁的路並不好走,顛屁股程度不比自行車好多少。


而且還挺熱的,我拉開車窗。


曠野自由的風,洋溢進咔噠咔噠運作的車廂內。


晚上好冷,我睡在容遠懷裡。


我精神不太正常。


我在思考,其實我從沒有喜歡上秦樹過。


如果容遠像秦樹一樣綠了我。


我會瘋了般衝到他身前質問他。


會死命地想要揪出那個他出軌的女人。


會說分手,會說你這傻 X 到底哪隻眼睛瞎了。


但這一切暫時還沒有發生。


不安已經溢滿我的胸腔了。


22


在我拆掉車裡最後一罐黃桃罐頭時。


容遠搭著方向盤,略無奈地看著我。


「吃的沒有了。」


「……」


我叼著那瓣黃桃,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他就笑。


說,你不是人質你就是個拖累,你是來度假的,沒了你我還能再多開半程。


我立馬板著臉看他,可是他俯身親過我的嘴角。


我想問他這個牌子的黃桃罐頭糖水好吃嗎。


就聽見他淡淡地說:


「可是我心甘情願。」


「……」


他說情話很土,一點也不好聽。


車子駛到一處小鎮。


這個鎮子,像是連高德地圖都找不到的地方。


但難保通緝令發不到這裡。


現在網絡這麼發達。


容遠又長得這麼好看。


進了鎮子裡我才發現,就算是通緝令發到了又怎麼樣呢,這裡來來往往的人。


魚攤旁面無表情兜著網的攤主。


小賣部靠著門框抽著煙的主婦。


每一張臉,看起來都像是能登在通緝令上的程度。


……甚至連這裡的賓館,都不需要身份證登記,多加錢就好。


也正是因為這個「多加錢」,容遠隻訂了一間房。


也許我們該買完物資就走。


因為和人多待一秒,就是意味著消息被傳播的廣度多增一圍。


可是,容遠還是揉了揉我的腦袋。


……女人在處理生理上的問題時,有時就是要比男人麻煩許多。


對我來說,泡個澡,靈魂都被洗滌了一遍。


容遠說得對,我就是來度假的。


可容遠不是,他是亡命,他亡命還帶著我這麼一個度假的人。


他想不開了。


他早就想不開了。


23


這鎮子好像夜晚才會恢復生機。


可生機好像也是從腐朽的土地裡抽枝出的怪物。


發廊前閃著曖昧的燈。


賓館下人聲喧哗,大聲地喊著加錢加錢。


容遠叫我乖乖待在房間裡不要出去。


他有事要去辦。


我很乖的,我的優點就是乖,可是一直以來,乖從沒給我帶來過什麼。


我的媽媽不愛我,妹妹搶走了我男朋友。


我乖乖等在這個世界的中央,後來發現,我隻是被人踩碎了扔泥地裡的紙屑。


所以我不想好好活著了。


如果容遠要ţṻ⁾拋下我,那就把我葬在公路旁好了。


我不希望人死後有靈魂,這樣我就可以當作我從來都沒來過。


……


房間的門口兀自響起鈴聲。


我覺得這不是容遠,容遠帶了鑰匙的。


所以我不打算去開門。


可是門鈴變成了急躁的拍門。


一下一下,然後我聽到了門外中年男人的聲音。


「小溪,我知道你在裡面,小溪。」


「嘿嘿,你是不是跟那個通緝犯在一起?」


這個聲音,好像可以連根把我的噩夢直接拔起。


這些年,我知道我的爸爸沒死。


因為他甚至每年都會給我打電話找我要錢。


他賭錢肯定又賭輸了,被那些放高利貸的切掉了小拇指。


後來,我不知道他滾去哪裡了。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我甚至都不能拿噩夢來形容他,他就是我流膿的傷口。


現在手指插進那裡面,慢慢地攪動。


我六神無主地坐在床上,聽見他在門外說:


「嘁,你不開門也沒事。」


「老子準備報警了。」


「嘿嘿,懸賞金一萬呢,夠我,夠我賭一發了。」


「……」


我猛地拉開了房間的門。


顫抖地看他。


我不能讓他報警,我不能,即使他是水蛭,是搗破我傷口的禍首。


這個男人,和我當初見他最後一面時又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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