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小跑著跟著秦樹出門。
門關上時帶起巨大的聲響。
我慢慢地坐到地上,將震落下茶幾的紙盒撿起。
「嘁,他裝什麼裝啊。」
「先出軌的是他,不是嗎。」
9
紗布一圈一圈地纏在容遠的手腕上。
其實他沒傷多少,比起秦樹來說。
但我還是小心地系了個蝴蝶結,無用又漂亮。
我抬頭,望他。
「你真的殺過人嗎?」
他的眼睛像是沒有星星的夜幕,深邃而漫無邊際。
「嗯。」
他從不朝我撒謊。
可某一刻我卻覺得這個品質並不好。
不敢去醫院,藏在建材堆,不讓報警。
這樣的行為,沒有什麼比通緝犯更為合適了。
「你怕我嗎?」
他的指節摁在我的眉骨,一點點朝下。
這句話很荒謬。
我仰著頭看他。
我說我更怕秦樹。
你敢信嗎。
10
我怕秦樹不是沒有原因的。
第二天,朋友圈就在瘋傳我把秦樹給綠了。
他是可憐兮兮深情專一的受害者。
我是在外面勾三搭四偷吃的賤貨。
連我媽,都連打了三四個電話來轟我。
「不是,沈溪,你還想丟我們家臉丟到什麼時候啊?」
「放著這麼一個好好的男朋友你不要,你在外面勾搭野男人是吧?」
「我真後悔當初留下你!」
「……」
她在電話裡毫無顧忌地朝我破口大罵,毫不掩飾地對我發表她的厭惡。
可是她對她另一個女兒,卻總是笑眯眯的。
哦,我和我妹同母異父。
妹妹是她和另一個男人生的,她比較愛那個男人,也比較愛我妹。
我翻著手機。
我把秦樹給綠了這事,就這麼悄無聲傳開了。
秦樹朋友多,交際廣,所以站在他那邊的人也多。
沒人管到底是不是秦樹出軌在先。
沒人管他會不會鬼話連篇,
而我,他們都說,我像根木頭一樣。
11
我翻出來一段視頻。
然後發在了我媽(跟我妹一起住的),還有秦樹他們小區的業主群裡。
視頻大概五分鍾。
視頻上的人是秦樹和我的妹妹。
內容是發群裡沒過十分鍾群就會被封的程度。
這勁爆的內容,直接就如同將核彈丟進平靜的湖面一樣引起軒然大波。
我媽給我打電話。
我接了。
「你有病是不是!!!!!」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
「你知道你這視頻會給你妹妹帶來多大的影響??」
「你腦子呢?你腦子呢?」
「視頻撤回呀!」
我含了顆糖在嘴裡,好像是給容遠買的,
檸檬的酸甜一下子充斥進口腔。
「媽。」
「視頻過五分鍾撤不了了。」
「好像半年前,妹妹就背著我偷偷跟我男朋友在一起了。」
「你妹妹肯定有她的原因!」
「再說了,你做姐姐的,讓一下妹妹怎麼了?」
「……」
又是這樣。
她總是這樣,好像我不是她生的一樣。
「我真後悔當初把你留下來。」
我聽見她惡狠狠地說。
掛掉了電話。
……
我媽說的後悔當初把我留下來,是指初二的時候,我哭著跑去找媽媽,求她收留我。
因為她和我爸離婚時,我是判給我爸的。
可我爸隻會打我。
他喝完酒打我,輸了錢打我。
心情不好了把我當成煙灰缸,煙蒂燙在我身上。
我真的疼得受不了了。
我跑去找媽媽了。
那時候我十三歲,在冰天雪地的室外。
看見我媽抱著她的新女兒,她新老公在一旁,像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我跑過去求她。
說求求你媽媽,你收留我吧,爸爸老是打我,我好疼,我疼得快活不下去了。
進入那個新家的第一天。
我妹拉著我的衣角,可憐兮兮地對我說。
「姐姐,你不要分走媽媽對我的愛好不好?」
我媽立馬紅了眼眶,把她摟在懷裡哄她。
說,
「媽媽心裡永遠隻有你一個人。」
「乖囡囡。」
12.
我知道我和秦樹的梁子已經結下了。
我不在乎。
他一天給我打十幾個電話。
我把他拉黑了。
我的日子總是過得岌岌可危,
有時我在想,不如去死算了,可是我不想開煤氣自殺,因為開煤氣還會誤殺這間屋子裡的另外一個人。
容遠。
容遠這幾天好像也在躲著我。
我不懂全世界都離我而去了,他為什麼還要離我而去。
在我的世界裡他是不一樣的,他或許是個殺人犯,殺人犯肯定會死,所以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依賴一個死人。
隻是,他在躲我。
我突然發現這幾天,他都把他的蹤跡收拾得幹幹淨淨。
我就有預感他要走了。
我是個遲鈍的人,對他尤其敏感。
那天Ṱůₛ我回家,一個租客模樣的人問我話。
「诶,你是 702 號房的嗎?小姐姐。」
「我是新進來的住戶,準備分點水果挞給鄰居。」
「給你給你,別客氣。」
是位笑起來很可愛的小姐姐。
我猶猶豫豫地拿了一顆後,她笑著說。
「你家還有弟弟妹妹或者家人啥的嗎,可以多拿一顆分享給家人~」
我本來準備收手的,可下意識想到了容遠。
他喜歡吃甜的。
每次我做蛋糕,他都會搭著我肩膀,壞心地將我手指上的奶油舔幹淨。
於是我又拿了一顆。
13
回到家時,家裡靜悄悄的。
時針滴答滴答地擺動著,
我找不到容遠了,他不在了,什麼痕跡都沒有,連鞋子都不見了。
一切關於他的東西。
都不見了。
我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
試圖在家裡任何一個地方找到他,找到哪怕一點關於他的蹤跡,
可是都沒有。
我在衣櫃裡找他,洗衣機裡找他。
都沒有,沒有。
我開始慌亂,打開手機,發現我並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打開門,窗外的雨聲簌簌下著。
冰涼的雨絲略進衣領裡,像掐進人皮膚的銀絲,我莫名覺得疼。
直到。
眼前出現黑色的襯衫。
自顧自收起雨傘的人站在我的身前,
他眉宇平靜,抬手勾了勾我的下巴。
「你站在門口幹什麼?」
「……」
我猛地上前抱住了他。
小雨多寒冷啊,可他身上卻是熱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抱住他。
「不要走,好不好。」
很奇怪吧,對一個認識沒多久的人說這句話。
可是,這輩子唯一一個對我說過這句話的人。
是我初中時跑操的體育老師。
容遠的手掌順著我的脊骨撫摸。
沾了雨的指腹蹭在我的後頸。
我聽見他笑了。
捧著我的臉。
眼睛裡像淋了雨水,認真而湿漉漉的。
「小溪。」
「沒有人能陪你一起走完這一生的。」
他像秋雨一樣。
湿噠噠的,卻蜷著悵然往人心頭裡鑽。
14
我洗了個澡。
窗外的雨變大了,我走出浴室時,容遠正倚在沙發裡看平板。
「剛剛去外面買了什麼嗎?」
我有點好奇他放在茶幾上的黑色袋子。
他朝我笑,漆黑的眼眸平淡而愜意。
很自然地拿起我肩上的浴巾給我揉了揉頭發。
然後,我被他拉到了腿上。
嗡嗡的吹風機開始運作。
他的指腹插入我的發間,輕輕地揉散開。
我不知道我喜歡跟容遠待在一起的原因,是不是他這人挺熱的。
手指燙,脖頸間也燙。
我像是隻尋找暖源的動物,湊在他身旁。
然後。
門鈴聲響了。
15
這在空曠的大雨天尤為明顯。
我想起身去開門。
摟著我的人卻摁住了我的手腕。
門鈴聲一遍遍響起。
他扣著我腕心的手,使壞般剐蹭著。
我聽見門外的人說。
「沈溪小姐,您在家嗎?」
「沈溪小姐……」
第二聲呼喚沒有應答之後。
下一秒。
出租房的房門就猛地被人破開。
「警察!」
穿著制服的人衝進房屋。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遲了。
容遠抱著我。
手上拿著的那把尖利的水果刀。
已然抵在了我的咽喉。
16
容遠從不對我說謊。
他說他是通緝犯,他就是。
屋子裡的氣氛緊張極了。
我發現那個端著槍的警察小姐姐,就是今天下午分給我水果塔的租戶。
我發現容遠放茶幾上那個黑袋子裡,裝的就是抵在我脖子上的水果刀。
哦,然後我知道我是什麼了。
我是人質。
容遠的人質。
女警察拿槍指著我們說。
「容遠,我知道你其實並不壞。」
「不要執迷不悟了。」
「把刀放下,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
「別往前面走了,警察姐姐。」
我聽著容遠平和的嗓音,可是那鋒利冰涼的刀片就落在我的脖頸上。
他摟著我,一點點往門外走。
刀就架在我脖子上。
警察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好像電視裡的場景啊。
我腦海中冒出光怪陸離的想象。
走到樓道時,有租戶好奇地伸出頭來看。
雨什麼時候停的都不知道,日落進城際的地平線,誰家拴著的狗又開始叫了。
那個住我隔壁的高三復習生,舉著手機給他哥們直播。
然後,我看見了我的男朋友。
哦,前男友,秦樹。
他擠在人群的外圍,激動地跟警察說。
「對對,就是他!」
「我看通緝令上那人,長得就像他!」
……原來是秦樹舉報的。
不過此時,容遠還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警察全屏著吸望著我們,不敢靠近。
他拉著我,往下走。
那往日反反復復走過的樓梯。
原來有那麼長。
其實我想跟容遠說我不會跑的,我不會。
我能跑去哪裡呢。
我媽媽的懷裡嗎。
17
容遠把我拎進了一輛車裡。
叫我從主駕駛爬到副駕駛那。
全程,那把刀都抵著我。
「系好安全帶。」
我爬到位置上了,我聽見他輕輕地對我說。
然後下一秒。
車子就如同離弦的箭一樣飛了出去。
巨大的推背感朝我襲來,眼前飛速放大的景象我一輩子都沒看見過。
像一輛時光列車,載著我前往極樂世界。
可惜,時光列車沒有盡頭。
黑色的桑塔納有油門的極限。
我們身後跟了一票警車,烏拉烏拉地拉著警鈴。
面前的景象朝我亂撞。
我覺得我要死了。
汽車狠命地竄進小巷。
那根本就不是汽車能進的地方。
一旁一個後視鏡被撞斷了,我右側的車門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我死抓著安全帶閉上眼時。
腦子裡還在思考。
事情怎麼就演變成了這樣?
我隻是想……綠我男朋友而已。
……
我不知道他要往哪開。
容遠走的是省道,往人家田地裡開,撞進了一片谷堆裡。
車子旁邊,還立著幾堆墳。
我腦袋裡遲鈍鈍地想,閻王好像連碑都給我立好了。
就聽見他說。
「下車。」
我聽他的話,下車了。
他拉著我,離開車子沒幾十步。
車子就轟然升起一抹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