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算了,我來嫁。」
聖上要給將死的九皇子指婚。
我家姐妹們不想嫁,嚇得哭聲一片。
我卻笑了——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比自己有錢有地位還沒夫君更自在呢?
可嫁過去後,我孝衣都裁了幾十套了,九皇子卻遲遲不死。
還每天夜裡,邀我共寢。
他道:「夫人,一個人睡好冷。」
1
「你嫁?」
父親聽了以後松了口氣,點頭道:「你嫁,確實最合適了。」
我是姜瑜,姜府最不受寵的大小姐。
我母親生我難產去世,父親怪我命硬,自我小便不待見我。
聖上指婚,九皇子既不受寵又體弱多病,他舍不得任何一個女兒去受苦,但除了我。
我忽然笑了。
其實他說得沒錯,我還真的合適,因為嫁給九皇子,比留在家裡舒服多了。
「不能嫁,大小姐和表少爺還有婚約呢。」奶娘護著我。
恰巧,宋元進門來。
他是父親的續弦姜夫人的侄兒,家境不好但極有才華。
他一進門,幾位妹妹的目光頓時含羞帶怯地看著他。
往年,宋元可沒這麼受人喜歡,這個家隻有我待他最好,用我月例貼補他,碗裡多幾塊肉,也會分一半給他。
父親曾說過待宋元高中後,讓他來提親。
自此大家都默認,我和宋元有了婚約,包括我們自己。
但今年卻不同了,宋元高中皇榜成了新貴,前途無量。
於是,三位妹妹都開始有意無意地示好他。
我本以為,宋元對我,就算沒情也該感恩,便等著他來提親。
倒不是我多喜歡他,我隻是單純地想離開這裡,而他正合適。
直到前夜,我看到他與我二妹花前相擁,互訴情意,我方知道,他嫌我不得寵,沒有看上我。
「我與大表妹是兄妹之情,談婚論嫁實在是不合適。」宋元如是道。
大家的表情,都不意外。
想必,都知道宋元和二妹的事了。
無所謂了,我也沒付出情,頂多過去的七年,少吃了幾塊肉罷了。
「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二人什麼都沒有,哪來的婚約。」父親不悅,示意我奶娘退下。
「這事就這麼定了,我今日便回了聖上。」
他走前叮囑姜夫人給我準備出嫁的事。
我悠悠往外走,身後有人喊我。
「瑜表妹,我有話和你說。」
宋元追著我而來,眼裡滿是愧疚。
我看著他,挑了挑眉。
「姑丈讓我這麼說的,他的話我不能不聽。」
他垂著眼瞼,語調極是無辜。
「唔,知道了。」我點了點頭,「宋公子若沒有別的事,便告辭吧。」
「坊間傳言,九皇子撐不過中秋節。」宋元低聲道。
「到時候我可以幫你假死去江南。我很快也會外放歷練去江南,就能照顧你了。」
我撲哧笑了。
「這些話,你和我二妹說出去吧。你我非親非故,不必為我操心。」
宋元一怔,吃驚地看著我。
他大概沒想到我會知道。
我擺了擺手,不想再多言。
他卻追著我解釋:「你別怪我,我雖喜歡你,可我們在一起日子不會好過。」
「朝堂官官相護結黨抱團,我若娶了你,姑丈不會幫我,而我娶了婉兒表妹,姑丈就會真心培養我。」
我想到他第一年到姜府的情景。
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坐在院子裡和下人一起吃飯,單薄又卑微。
我知道他先向其他幾位妹妹示好,最後才來找的我。
我不嫌他,對他正眼相待。
我當他多少感念幾分恩情,但顯然,我高看他了。
「那就祝你能前程似錦,直上青雲。」
2
聖上聽說我是自願嫁給九皇子的,頓時龍心大悅。
父親得了賞賜,非常高興,特意將我找來,訓誡了幾句。
我恭謹聽完,將我娘當年的嫁妝清單給他,讓他全部給我。
花用了的,也得補齊了。
父親勃然大怒,罵我眼皮子淺,但他卻不敢不順著我。
等了十七年,我終於拿到了屬於我的東西。
出嫁時,宋元站在門口,呢喃著喊了一句瑜表妹。
語氣透著悵然若失。
我蓋著紅蓋頭,當然不會理他。
進皇子府,聖旨隨後便到。九皇子趙懷瑾七歲開府,如今二十歲,聖上終於給他封王了。
封號「瑾」,寓意如珠如玉長盛不衰。
雙喜臨門,王府張燈結彩鞭炮震天。
但喜房中卻寂靜無聲,我自己掀了蓋頭,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床頭,含笑看著我的趙懷瑾。
他很瘦,所以五官格外分明,眸光純凈,墨發如瀑氣質似玉。
身量很高,此刻著一身喜服,將他溫潤的氣質添了幾分濃墨重彩。
不得不說一句,趙懷瑾的容貌是我十七年來,見過的人中,最上乘的。
我很滿意。雖說他身體不好,但這張臉卻令我賞心悅目。
他與我微微一笑,親切地問道:「一路上可還順利?」
聲音也好聽,如輕盈的玉珠滾落,似琴音低吟,可讓人瞬時平靜下來。
我自己拆了鳳冠,在床邊的杌子上落座,「都很順利,王爺今日可是疲累了?」
他搖了搖頭。
「我一直躺著,怎麼會累。」他對我露出歉意之色,「因我的身體,讓你委屈了。」
我不委屈,但卻沒有想到,他會說這番體恤的話。
「王爺客氣了,我是高嫁,怎會委屈。」
「姜……」他頓了頓,「我表字懷瑾,不知如何稱呼你?」
「姜瑜,沒有小字。王爺隨意些便是。」
他微微頷首,沉默了一刻。
「姜瑜,府中你隨意走動,若有什麼事可以隨時來找我,也可以去找汪公公。」
我點頭。
他又接著說,語調舒緩,如涓涓溪流。
「當然,你是這裡的主人,不必拘泥,大小事你若願意,就自己做主。」
話落,他咳嗽了兩聲,面色便有些潮紅。
我倒了溫茶遞給他,他怔了怔看向我,輕輕道了一聲謝。
他喝茶動作斯文,垂眸時長長的睫毛落下淡淡的暗影,像易碎的白瓷……
如玉如蘭如神祇,不過如此吧?
「姜瑜。」他停下來繼續說話,「我可能時日不多,但你也不必擔憂,我死前必定給你安頓好,保你半生無憂。」
我是驚喜的。
在姜府裡我可不能隨意走動,更不提大小事做主了。
他說我是這裡的主人,我當然不能當真,但卻莫名相信他的誠意。
這門婚事目前看,我極滿意。
我想了想,問他:「那我能為王爺做什麼呢?」
他謙謙君子,我不能理所應當,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當禮尚往來人情回贈。
「主持中饋?
「料理庶務?
「抑或,為您留下一兒半女?」
我認真地問他。
他驚訝地看著我,臉驀地紅了。
3
他說不用。
我不解地看著他,想知道他拒絕的是哪個。
「咳咳,」他以拳抵唇,從面上到耳尖都透著薄紅,低聲道,「我命不久矣,留下孩子隻會讓他們活得困苦。」
他頓了頓,逐漸平靜,爾後抬眸靜靜看著我。
「姜瑜,我也不想拖累你。」
我想告訴他,我已經做好了守寡的準備,更不會再嫁。
所以後半生,若有孩子陪伴,我很樂意。
但顯然他不願意。
他大約是覺得內疚,又補充道:「不然,王府的中饋交給你可好?就是會有些累。」
我笑著搖了搖頭。
「王爺相信我就行。」
他道了一聲好,便立刻讓管事進來,約了三日後讓我接手。
說了許久的話,他撐不住,便昏昏睡了。
我回到自己單獨的房間,才知道趙懷瑾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和我圓房。
「他的病確實很嚴重。」我找了壓在箱底的白布,裁著衣服打發時間。
奶娘猜測趙懷瑾可能因為身體,不能圓房。
「不必揣度,他是不行還是不願,並不重要。」
奶娘卻勸我再試試,怎麼也要留下一兒半女。
我打了個哈欠。
本以為,這夜我會毫無睡意,但躺下來後,被松軟的床墊、清香的錦被裹著,我立刻睡著了。
一覺到天明,不冷不熱溫暖舒適,再也不怕半夜下雨,雨水混著碎泥瓦片將我砸醒。
上午去了皇宮,聖上在忙,隻有皇後見了我,敷衍地賞了我一枚玉鐲。
離開的時候,我聽到內侍們悄悄地聊天。
「聖上和皇後這樣冷落,還以為瑾王妃會鬧,沒承想也是軟弱的。」
「想鬧也沒底氣啊。這個封號,也就擔個名罷了。」
汪公公氣得想回去罵人,我攔住了他。
「他們說得也沒錯,公公別惱。」我淡淡地道。
趙懷瑾竟也點頭附和:「確實如此。」
汪公公看著我們,頓時哭笑不得。
我和趙懷瑾對視一眼,竟一起笑了起來。
鬧事誰不會,可鬧了得知道能拿到什麼好處才行,否則,這工夫豈不是白下了?
「出拳狠是必須的,但準,卻更重要。」
趙懷瑾看著我,眼底暈著驚訝。
第二天回門更隨意了,我本不想累著趙懷瑾一起,他卻執意要給我撐面子。
進了姜府,姐妹親戚都在等,他們見到趙懷瑾,都是一副驚為天人的表情。
看他們跪了一地行禮,我心情更舒暢了。
「辛苦王爺了。」我扶著他上車,他身體一僵,隨即又軟和下來,「是我該做的,不必和我客氣。」
還是要謝謝,畢竟,憑我自己,再怎麼努力,也不能讓我父親跪我。
這一點,趙懷瑾佔據了天然的優勢。
王府的中饋,比我想的事情要多,府外的人情往來暫時不提,就是府內各處的賬,就夠忙一段的。
「這賬看著清楚,可但凡理一理,就都是亂麻。」我看完賬簿,和汪公公道。
「可有避忌處?若是沒有,我可就要動手了?」
汪公公驚訝地看著我,大概是好奇我要怎麼動手。
他說沒有避忌,讓我自己做主。
於是我就沒客氣,隔天就拿著賬簿挨個見管事。
「外院的採買我細細看了,每個月遞增十兩,你是怎麼做到的?」
這種小伎倆,也就王府沒女人管,讓他們明目張膽地鉆空子。
對方不認,胡扯了一通:「您不經手所以不懂,外頭的東西,月月都漲價。」
「是嗎?」我將我收到的價格丟給他,「我買一斤肉是四十文,你買四十斤卻是每斤五十文,怎麼漲的?」
「你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這天王府很熱鬧,噼裡啪啦打板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用晚膳的時候,我將這事說過趙懷瑾聽,他竟笑了起來。
「可有成效?」他問我。
「當然有。」我往他身邊靠了靠,低聲道,「我不是一刀切,而是按貪的錢和態度來決定的。」
趙懷瑾認可地點了點頭,「賞罰分明,有跡可循,這樣做他們恨不了你,也摸清楚你的規矩,以後行事就會照著規矩來,甚好。」
「多謝王爺肯定。」我和他碰了碰杯。
他淺笑,「你辛苦了。」
「應該的。」我含笑道。
半個月後,王府的中饋就完全掌握在我手裡了。
八月的時候,趙懷瑾親自將府外的庶務也給我管。他名下的鋪子、田莊以及茶園果園,零零碎碎雖不多但也不少。
「王爺相信您,不過您也別太累了,有些事不必這麼較真。」奶娘倒心疼我了。
「幫別人做事,怎麼能偷懶。」我打著算盤,頭也沒抬,「這就譬如館子裡的掌櫃、廚子,拿了東家的薪俸,就要做好手裡的事。」
我住在這裡,得到了想要的生活,我就要力所能及地回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