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阿爹又讓家丁將狗牽走,我蹲在檐下笑瞇瞇看熱鬧。
趙拾安黑著臉,一直黑到過完了年。
二月時二兄和三兄皆參加了考試,二兄考了個探花,家裡擺了酒吃,兄長們雖冷著臉,卻第一次開門將他放了進來。
他借著酒勁求親,又被趕了出去。
我阿爹問我歡不歡喜他。
我想起阿姐說過的話來:同他一起,每日雖都是在平常不過的一日,可因為有他,這一日又變得格外不同起來,阿爹,我想我是歡喜他的。
他能耐著心陪我說許多閑話,給我買吃食,又不嫌棄我癡,你看他模樣,是不是就像阿姐說過的?心裡眼裡隻有我一人?
阿爹讓他尋個人來提親,他竟尋了陛下來。
隻我長兄將陛下趕走了。
隻一句話特別不是味兒,你攪黃別人親事時,可想過有一日你家會同我家作親?
陛下灰溜溜地逃了。
我聽阿娘同阿爹說,長兄還記著當初陛下讓宋大伴編出一番忠僕之類的話來,生生將我阿姐給氣走的事兒。
隻一夜,趙拾安忽又來了我房裡,蹙著眉問我願不願嫁他?
我點點頭,自是願的。
他又說若是要等著兄長們同意這門親事,怕是隻能等到阿姐回來了,可他等不起了,如若再不成婚,他該去邊疆了,畢竟邊疆不安穩,外敵常常來犯。
如要兄長應允,隻一個辦法了。
於是他同我將生米煮成了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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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時他知我有了身孕,便進了宮,跪了整整三日,挨了一頓鞭子。
我三個兄長無法,終於冷著臉應下了親事。
六月時我嫁進了王府,他說帶我去邊疆,我日日吃了睡睡了吃,脾氣卻大得很。
說不要同他去,要等我阿姐回來。
他皺著眉頭哄我,說他等到了邊疆,他定給我尋回阿姐來,叫阿姐日日陪著我。
我才不信他,若是他真的尋得到阿姐,怎得會受兄長們那許多氣?
七月底二兄終於成了親,二嫂雖出身不顯,卻是個極好極好的娘子,脾氣又溫順,待阿爹阿娘極為孝順。
聽阿娘說二嫂的阿爹起初並不同意這門親事,是長兄親自去說和的。
我知長兄心中苦,所以二兄喜歡,他不論如何都要幫二兄說和的。
隻趙拾安雖做了我們家的女婿,在阿爹阿娘處有多受待見,在兄長處就多不受待見。
他去了我家,便要時不時地醉酒,或受我長兄擠兌,雖他功夫了得,可在耍嘴皮功夫上,不如兄長們多亦。
他說自己吃了讀書少的虧,每晚點燈讀書,我看著他認真的模樣,不由得扯開嘴角笑了。
冬至那日,我晌午吃了餃子,剛躺下,家裡的丫頭來傳話,說親家嫂子派人來傳話,大姑奶奶回來了。
我一時沒聽明白,這大姑奶奶是誰。
隻丫頭說可不就是王妃日日念著的阿姐麼?
我披了鬥篷,鞋都來不及提起來。
待到家時,我立在門口悄悄聽著,裡面的人說話不緊不慢,聲音歡快好聽,可不就是我阿姐麼?
我掀開簾子,阿姐就在炕上坐著,樣子同往日無異。
她是我阿姐,她終究舍不下我們,還是回來了。
那日趙拾安悄悄同我說,長兄看阿姐的眼神可一點都不清白,他定然要娶我阿姐的。
我家的人都知道,隻阿姐自己不知罷了!
阿姐從我家出的嫁,我將自己攢下的銀錢搬出來給她,都是我給她攢的嫁妝銀子。
趙拾安給阿姐準備了兩處莊子,叫我將地契一同給阿姐。
他給我時是這樣說的,莊子最是實惠,若是他們日後吵了嘴,阿姐也有個去處安身。
阿姐看著那一箱碎銀子,摸著我的頭發。
眼裡沁了淚,卻並不曾掉下來。
她說我家寶珠長大了,都要做阿娘了。看你尋了能愛你護你的人,阿姐不知有多開心。
王爺待你,一片赤忱,你隻往日如何待家裡人便如何待他,他皇家出身,見得最多的便是人心詭秘,皇家親情淡薄,隻他來咱家時極自在。
家裡人隻當他是姑爺,無人當他是王爺,你們既是夫妻,更應如此,你隻記住不論到了何時他隻是你夫君就是了。
我懂阿姐的意思。
又同她說那陛下同宋大伴是如何攪黃了長兄同她的親事。
阿姐瞇眼笑了,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是我自己沒想明白,你長兄定然不是說那樣話的人。
後來我長兄如願娶了我阿姐。
隔著一道墻,家裡便熱鬧了起來。
我阿姐吵著讓長兄在大槐樹下給她搭個秋千。
隻兩日,那秋千便搭起來了。
又一日我阿姐說要在墻上打一道門,如此我回娘家便更便利了。
長兄拉著臉尋了趙拾安,兩人拆了一日,在墻上挖了個洞。
阿姐對那洞不甚滿意,長兄做官還行,卻不會裝門,隻能三兄親自上手了。
阿姐日日都有這樣那樣的事兒讓長兄做,長兄從不反駁,每每都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我問阿姐為何要這樣?
阿姐說或許隻有這樣,他才覺得我愛他吧!
再後來我生下了趙大寶,不過一年二嫂又生了溫柔,阿隔了半年,阿姐生下了團子。
家裡一下子熱鬧得不像樣,阿爹阿娘每日孫女照看著孫女外孫,人都年輕了許多。
長兄除了上朝,平日無事再不出門。
我阿姐的眉皆是他畫,發皆是他梳。
東京城裡誰人不羨慕我阿姐?
我想我終於知道自己盼什麼了,大概就是這樣一日吧!
阿爹阿娘身體康健,孩兒們雖調皮搗蛋卻快樂無憂,兄長同我和阿姐能尋得意中人,每日都過平常的日子,每日因為同他在一處,又那麼的不平常。
願所有真心都能被收藏安穩妥帖,願所愛之人,皆是愛你之人。
-完-
南樓:
春日正好,阿娘一早便起了。
今日要去踏春,要安排的事還多得很。
春紅拉開衣櫃,在忙著選衣服。
春枝在翻首飾盒子。
我坐在炕沿上瞧著,人是醒了,腦子還糊塗著。
阿娘昨日同我說過了,今日踏春,有個人要見我。
她雖沒明說,可我知曉要見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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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雖是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卻是個散官,手裡沒有兵馬實權。
我二叔在西北戍邊,帶了二嬸去,將三個孩兒留在了京中。
這些年我阿娘活得戰戰兢兢,生怕旁人說她苛待侄子侄女。
家中有好的便都要先緊著他們,二叔將兩位兄長接去後才稍好了些。
我曾有過一門親事的。
老太太說南笙可憐,父母皆不在身邊,眼看都十七了,也沒個去處,說著便用眼角瞟著我阿娘,叫我阿娘用心些,給南笙尋個好人家。
我阿爹糊塗膽小,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南笙養在老太太院中,隻比我小了半歲。
老太太出身顯貴,自我記事起她就說過,她院兒裡的東西日後都要陪嫁給南笙的。
彼時我還年幼,阿娘將我抱在膝頭,摸著我的發同我說了一句話。
「南樓,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
我那時還不知這話是何意,待慢慢長大就懂了。
阿娘隻生了我一人,這許多年什麼藥也吃過,方子也試過,終究是沒能再生出一男半女來。
阿爹光妾室就有七房,不論我阿爹如何努力,後院裡這許多年了,一點動靜也無。
老太太不喜我阿娘,覺得是我阿娘生不出兒子在背後使得壞。
因此她也不喜我。
待有一日同我定親的遊松在及冠之年考了個榜眼時,老太太便將我阿娘喚去了。
待阿娘回來,什麼也不說隻攬著我掉淚。
阿娘出生平常,能嫁進來全憑我外翁救過我祖父的命。
隻這日後,我再未見阿娘對著老太太笑過。
不論老太太說什麼她都一概應下,再不多說一個字。
直至老太太說動了我阿爹,叫他來同我阿娘說。
遊家的親事便讓給南笙吧!當日兩家隻說要做親,卻並未說過要同那個女兒做。
南笙自幼便體弱多病,父母又不在身邊,甚是可憐。
待咱們南樓嫁人時,咱們多多備些嫁妝予她就是了。
我就站在房門外聽著,阿娘笑了,隻對著阿爹說了滾字。
阿爹甩簾而出,看見我時有些尷尬,終究什麼也沒再說。
幾日後遊家來談親事,說的是南笙。
自此我在相熟的人家成了笑話,阿娘病了半月未曾下床。
待阿娘緩過了勁,她親尋了一趟老太太,又將阿爹尋去說了半天話。
時光匆匆,南笙去歲冬日嫁進了遊家,嫁妝之多,驚動了半個京城。
二嬸娘進京來操辦南笙的婚事,平日裡待阿娘同我還有些親近,此次從始至終卻冷著一張臉。
南笙的婚事阿娘未曾過問,直至那日遊松來接親時,我因老太太的要求去送南笙出門,待南笙被接走了,阿娘才握著我的手冷冷笑道:「她的好日子也便過到頭了。」
自打南笙嫁了,阿娘便帶著我時時走動。
今日要見的,是翰林院吳翰林家的小兒子。
去歲剛及冠,太平盛世,陛下雖從未曾說過,可更倚重文臣。
這親事是我姨母親自撮合的,阿娘聽聞吳家人口簡單,那小兒子讀書讀得亦是不錯的,婆母又最是疼媳婦的人家,自是千百個願意的。
今日我要去同吳家的小兒子見一面。
2
春光溫和,踏春的人便極多。
阿娘領著我,先去了吳家的圍帳。
吳夫人團團圓圓一張臉,甚是愛笑,說話又好聽。
隻看我的眼神,也說不上嫌棄,隻約莫和她想象中的人有些出入吧?
我自幼貪嘴,又不愛長個,比起別的姑娘千嬌百媚,最多也隻佔了個圓潤喜慶。
吳夫人也是這般說的。
這孩子生得好生喜慶,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再沒了後話,我知她沒瞧上我。
隻說都是年輕人,一起說說話去吧!
吳翰林家的小女娘帶著我出去尋她兄長說話。
桃花開得正好,草地上搭了許許多多圍帳,各式各樣的,長長一排,遠遠看去像條扎染的彩帶。
再往下走便是緩坡,坡下是一條河,不甚寬,水卻是極清澈的。
那吳家小郎君就在河畔等著,他背後是一顆極粗的柳樹。
我長到這般大也曾少女懷春過,畢竟我曾經的對象是旁人眼中遊松那樣端正且有才的郎君。
自他娶了南笙,不知為何我忽覺得自己老氣橫秋起來了。
男人麼,總先看重相貌,再是家世,阿娘說我是內秀。
內秀那東西,一時間看不見摸不著的,誰在乎呢?
誰知他遠遠看見我同他幼妹來了,竟轉身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