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後,侯夫人長舒了一口氣,趕緊囑咐雲姑,“呆會兒你拿些碎銀將那屋裡的人都打發了,別由著她們鬧”
雲姑轉身去備碎銀。
範伸將人送到了門口,手裡的紅綢便往喜婆手中一遞,轉過身正欲趕去前廳宴席。
沒走幾步,迎面又遇上了侯夫人,“你幹嘛去?”
範伸還未來得及答。
便被侯夫人拖著胳膊往回拽,“這蓋頭還未揭呢,外頭那些賓客,用不著你管,有你堂兄堂弟應付著,比你自己過去強,你要是在,今兒那宴席八成也熱鬧不起來”
範伸:“”
“世子夫人身子弱,這一路怕是累的不輕,你早些進去揭了蓋頭,幫她取了頭上的鳳冠,也好讓她輕松會兒”
範伸盯著侯夫人緊張的神色,不慌不忙地道,“母親放心。”
死不了。
世子夫人不僅活蹦亂跳,還能上房揭瓦。
侯夫人沒理他,自顧自地說完,又從袖筒裡掏出了一串鑰匙,遞了過去,“從今日起,你就是有家事的人了,往後你院子裡的賬務,就該你們小兩口自己掌管,待會兒去洞房,你將鑰匙拿給世子夫人,這也是我侯府的規矩,為的是今後兩人能一條心,一生和睦。”
侯府的規矩,新婚夜新娘官就得交權。
所有的賬目都得報給新娘子。
是對夫人的信任,也是告訴對方,往後得好好擔起主母之責。
範伸看了一眼,沒接,“她身子弱,母親收著吧。”
侯夫人語氣陡然一變,“兒媳婦身子弱,母親身子就硬朗了?”
範伸摸了一下鼻尖,在侯夫人那一堆叨叨聲出來之前,及時地接了過來,“多謝母親”
“行了,趕緊進去。”
侯夫人看著範伸入了東院,到底還是不放心,又讓人偷偷地將嚴二叫了出來。
等嚴二到了正院,侯夫人便交給了他一包藥粉,“這東西,夜裡你參半包到酒水裡,拿給世子爺,能清心。”
都二十一了,才討了這麼個媳婦回來。
就世子夫人那身子骨,今兒怕是經不住他一身旺火。
得先保證了人沒事,循序漸進才好。
那藥粉還是上回範伸從常青法師那裡專程討來給她,少量服用能靜心,“放上半包就成,不可多用”
範伸給她的時候,隻說了不可多用,她也沒問多用了會如何。
想著藥這東西,誰又會多吃。
嚴二點頭接過,卻覺得侯夫人憂慮過頭,世子爺這種人,本就是個清心寡欲之人,哪用得著特意去靜心。
那頭姜姝被喜婆扶著進新房,坐在了喜床上。
隻覺耳畔嘰嘰喳喳,全是小姑娘的聲音,“表嫂子”,“四嬸兒。”
姜姝一個頭兩個大。
在姜家,她便習慣了一個人來往,自來不喜歡應付人,如今被這麼多人圍著,有些呼吸不過來。
一時埋下頭輕喘了幾聲。
屋內的聲音立馬小了些。
人人都知世子夫人病弱,侯夫人護心肝一般地護著,早就有交代,不許胡鬧。
姜姝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立在門口的喜婆,又突地衝著屋內欣喜地喊了一嗓子,“世子爺來了。”
哄鬧聲頓時比適才更甚。
姜姝的耳朵發麻。
低頭閉上了眼睛,候了半晌,周遭的聲音又才慢慢地消停了下來。
姜姝睜開眼,從那蓋頭底下剛看到了一雙筒靴,頭頂上的蓋頭,便被一根金秤杆掀了起來。
光線溢進來,姜姝下意識地偏過頭。
屋內一瞬鴉雀無聲。
饒是見慣了新娘子的喜婆,也發了愣,單是那低眉垂眼的半邊臉,已足以讓人驚豔。
賈梅被幾個姑娘擠在邊上。
眼睛緊緊地盯著喜床,蓋頭落下的那瞬,心猛地一沉。
一股子自卑順著那指甲蓋兒,直往掌心裡掐
以往大伙兒隻知道姜家姑娘身子弱,從未見其人,今日這番一瞧,倒是同侯夫人當初那想法一個樣。
到底是個病美人兒。
喜婆最先反應過來,一通子美詞兒,直誇的天花亂墜,站在新房外沒瞧見的人,急得使勁兒地往前擠。
屋裡正鬧的不可開交,雲姑便端著喜糖和碎銀利進來,抓起一把往那門口外拋去,“大伙兒來粘粘喜氣。”
一屋子的人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雲姑便趁機上前,將那房門一拉,吵鬧聲隔絕在了門外,姜姝的耳根子終於得以清淨,不覺深吸了一口長氣。
目光再抬起來,冷不丁便對上了一雙探視的黑眸,“累了?”
先前滿屋子的吵鬧聲,直接讓姜姝忽略了身前立著的人。
如今安靜下來,屋子裡隻剩下了兩人,姜姝頓時醒悟,這才是她今兒夜裡真正邁不過去的坎兒。
“我”
範伸不問還好,一問屋子裡又是一陣輕喘。
斷斷續續,痒人喉嚨。
範伸盯著那張臉。
那面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就似是他瞧花眼了一般,一瞬變成了嬌羞,“我還,還好,多謝世子爺”
範伸轉身擱了手裡的秤杆子,回過頭便盯著她頭上的那頂鳳冠。
純金鏤空富貴花,鑲滿了紅寶石。
好像是挺重。
範伸念著侯夫人的吩咐,走了過去,抬起了胳膊。
然手還沒碰到邊兒,身下那人卻如驚弓之鳥,迅速地躲開。
範伸一隻手僵在半空,低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
姜姝的嘴角揚起了兩回,才舒展出了一個笑容來,在範伸那雙探究目光中,輕輕地歪了歪頭,主動地將那鳳冠湊到了範伸跟前,“世子爺,覺得好看?”
那鳳冠上的流蘇擦著她的臉側。
膚色瑩白如玉。
範伸不動聲色地瞥開目光,半晌才從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嗯。”
僵了半天沒動的手,再次落下去,卻遲遲沒有動作。
鳳冠是侯夫人定制。
做工奢華,極為繁瑣,戴在頭上如同長在了那頭發絲上一般,毫無下手之地。
半晌後,範伸一隻手整個捏住了那鳳冠,用力一拽。
姜姝埋著頭,本以為他是覺得那鳳冠好看。
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使出這招。
一時疼地眼冒金星,長“嘶”一聲後,抬起了一雙水霧朦朧的眼睛,半帶疑惑地看著他。
範伸眸子微閃,及時地松了手。
“疼?”
姜姝點頭,“有,有點”
範伸看了一眼那被他拽歪了半邊的鳳冠,輕咽了一下喉嚨,“我輕些,你忍著點,頭冠太重,取了你好歇息。”
姜姝確實是在忍著,“嗯。”
範伸這回倒是仔細地尋了一圈,先拆了幾隻發簪下來。
終究還是沒了耐心。
拽頭一回時,姜姝咬緊了牙,忍著沒出聲。
第二回,姜姝依舊沒出聲。
範伸沒見她吭聲,以為她不疼,手上一個用力,直接一把拽了下去,姜姝疼的眼皮子幾抽,忍無可忍。
“你別動!”
呵斥聲落下,一記響亮的巴掌聲,久久回蕩在兩人耳邊。
屋子裡瞬間死一般的沉寂。
範伸盯著自己的手背。
被扇過的地方,幾道手指印,很明顯地白裡透著紅。
那雙一向深邃難側的黑眸,似是遇上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緊緊地盯著那手背呆了幾息之後,嘴角突地往上扯了扯。
目光抬頭,緩緩地落向了跟前那張驚慌失措的巴掌臉上。
姜姝終於反應了過來,沒敢去看那雙眼睛。
急急忙忙地蹭過去,撈起了那隻手,眼裡滿是心疼自責,“瞧我,頭發扯了就扯了,疼就疼些唄,世子爺都是為了我好,不想讓我累著,我怎就沒學著忍耐些呢,竟誤傷到了世子爺”
範伸盯著她,腹腔突地一震。
姜姝分不清他是不是在笑,深知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頭皮頓時發麻。
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隻一個勁兒地解釋,“這不前些日子,世子爺替姝兒求回來了那藥,可能當真見了效,身子恢復後,這,這身上的功夫也一道恢復了”
說完,姜姝又忙地哈了一口氣,輕輕地吐在了那手背上,“我給世子爺吹吹”
範伸沒動,沉默地看著她。
姜姝吹了兩三下,便抬起了頭。
又是那張熟悉的臉。
淚珠子含在眼眶裡,搖搖欲墜,眼眶如風雨吹過之後泛著桃紅。
無不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