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延盛久久不語。
「所以臣妾私認為,」舒長清放緩語速,「此刻需得王爺按下風頭,任由其他人搶奪這個機會。治理水患是一回事,可接近頗有實力的季家便又是另一回事了。王爺,機會重多,不必拘泥於這一個。」
衛延盛抿唇。
這些話,幾日前他的幕僚中也有人如此說過。
但不乏有反對的聲音,甚至有幾個攛掇他務必要爭取這個機會,因為機不可失,說的他熱血沸騰。
可冷靜想想,舒長清說的是對的。
自己為什麼腦子一熱,血氣上湧的就打算去搶這機會?
衛延盛面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了下來。
自己的幕僚黨派中,有心思不正的。
直到面前的舒長清喚了他一聲,衛延盛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眼前自己的妻子,心裡除了僥幸,還有些後知後覺的後怕。
為什麼在聽見她拒絕的那一瞬間,自己暴怒的恨不得又對她說那些傷人的話?
那刺人的態度,別說是舒長清這種姑娘家,就連衛延盛聽了都或許會倍感難受。
但也是這樣,他也意識到,舒長清的確是一個合格的妻子。
一個非常,非常合格的妻子。
嬌嬌兒不再是他的了,以後也不會是。
但眼前的人以後會是他的,一直是。
自己為什麼不試著接受她?
如此想著,衛延盛第一次露出了柔軟的神色。
「…王妃說的對。」他低聲說道,眼底流露了贊許滿意的神色。「不愧是京城才女啊。」
面對他最後的調侃,舒長清隻是淺淺笑了笑,低下頭去。
燭光下,女人纖細的脖頸顯得格外雪白。
衛延盛喉結動動,聲音沙啞了幾分。「…長清。」
舒長清身為女人的敏銳立刻察覺了對方的意圖。
但她卻選擇了避開。
「王爺,」她不動聲色的往後避了避。「近日不巧,恰逢臣妾身體不妥……」
衛延盛也回過神來,咳嗽一聲,站起身。「如此,明日記得叫小廚房溫些暖粥來。本王…我就先離開了。」
黎國男子,素來在女人來月事的時候要選擇隔屋避嫌的。
舒長清起身送衛延盛離開,目送他和小廝侍衛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拒絕了衛延盛。
也許是那一晚太過於痛苦,令她不禁對做那事有了恐懼似的心理。
那種感覺…真的不願意再受一次。
她抓著裙角的手緊了緊。
在當初向父親請願嫁給衛延盛的時候不就決定好了要接受一切嗎?現在又退縮了?
但是畢竟一朝被蛇咬。
她所求不多,因為她知道衛延盛癡心沈嬌數年,若不是造化弄人,他們應該是會修成正果的。
她所求的隻是相敬如賓,這便足夠了。
舒長清從小就不是一個會得寸進尺的人,她一直都清楚一個道理。
適可而止。
8.
春華盛宴當日。
自打衛延盛那晚從舒長清的屋內離開後,兩人關系似乎緩和不少。
衛延盛時不時會與舒長清來共同用膳,偶爾也會留在小書房裡帶著。
兩人之間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李薇來給舒長清請安的時候,都會掩唇調笑兩人的關系,似乎是誤會了不少東西。
但舒長清也不多做解釋。如此便是好的,兩人之間有起碼的尊重,這也不錯。
尋常夫妻不也大多如此?
春華盛宴當天,舒長清做盛裝打扮,格外重視自己的發飾衣裙,生怕太過樸素叫人看了王府笑話,又生怕太過惹眼,平白無故搶了他人風頭。
她和衛延盛抵達王宮的時候,本是相安無事。
舒長清自若的和那些夫人們坐在一處,舉止得體規矩大方,談吐優雅知性,叫他人絕挑不出一絲錯。
直到有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帶著點久別重逢後的小小欣喜,又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長清…!」
舒長清頓了頓,微微側過身望去。
一襲艷麗衣裙的姑娘,梳著婦人發髻,卻依舊洋溢著屬於少女的動人神採。她是如此明朗,像一簇陽光般落在此處。
她驚喜的朝舒長清走來,伸手就欲挽她胳膊。「好久未見了…!」
但她挽了個空。
舒長清淡淡避開。「杜夫人自重。」
沈嬌的笑容有那麼一瞬僵在了臉上。
其他夫人們雖然面上帶笑,卻難免在笑容裡多了點譏諷的意味。
其中一位口舌快的,還不忘提醒沈嬌。「這可是賢王妃,怎麼還能如此隨意?」
沈嬌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撐著笑。
「我同長清自幼認識,她是清楚我的脾氣的。
這些條條框框的規矩對我來說素來是有些繁縟,但長清是不會怪我的。」
她一點也沒變。舒長清垂眼。
下一刻,她就聽見自己清冷的聲音響起。「時不同往日,杜夫人。既然已經嫁為人婦,自然需要多少遵守點禮節了。更何況現在是在盛宴中,莫再喚我名諱,需稱呼賢王妃了。」
沈嬌咬咬下唇,眼底的光似乎暗了一瞬,面上的委屈毫不掩蓋。
她看著舒長清,嘴上雖然應了,但眼底對舒長清的指責和責怪過於明顯。
若是放在以前,衛延盛定是要心疼了。
但此刻,衛延盛不在這兒。
沈嬌有些情緒低落的行禮離開,也不知去了何處。
或許是去尋她夫君了也說不定,舒長清想道。
其中一位夫人吃笑出聲。「聽聞杜家夫人向來脾性直爽,卻不曾想沒規矩成這樣。」
「的確,一上來便喊王妃的名諱,還瞧著不情不願的,像是誰教她受委屈了似的。」
夫人們又笑起來,舒長清隻是勾了勾嘴角,並未言語。
爾後便到了宴席開場的時刻,夫人們紛紛起身回到了自己夫君身邊去入座。
按官職等級劃分的座位,舒長清自然是可以坐在高處的,甚至離皇帝皇後還挺近。
她注意到了身邊衛延盛的有些心不在焉,視線不斷向下座瞥去。
正所謂之前未曾見到的時候便不會去想,如今忽然和心上人重逢了,五味成雜到被不斷搶走注意力嗎?
舒長清抿唇。
晉國特使上前來向陛下行禮,並端上了以表友好的禮物。
陛下看起來心情大好,笑容滿面。
舒長清打量了下這位特使。
身材欣長結實,穿著和黎國不同的服飾,鍍著金線的黑色衣物很好的修飾了他的身材。有著晉國特色的長相,五官鋒利立體,帶著侵略性,薄唇總是若有若無的勾著笑。
但最獨特的,還是他那雙狹長的淡色眸子。
在黎國從不曾見過淡色瞳孔的人,舒長清便有些好奇的多打量了一眼。
猝不及防的和特使對視上了。ўž
對方似乎還促狹的笑了笑。
舒長清立刻有些狼狽的移開視線。
陛下和特使交換完了象徵兩國友好交際的禮物,隨後便是請他入座,宴席開始。
衛延盛自打入座後便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模樣,隻是頻頻打量下座的視線有些過於明顯頻繁,令人有些心煩。
但舒長清煩的不是他不停的看,而是害怕被他人看出什麼端倪。
他們的位置很靠上,距離太子和承王很接近。唯一兩個封了王的皇子就隻有衛延盛和二皇子,剩下的便暫時還未得到稱號,因此坐的地方自然也有些距離之分。
特使的位子在太子邊上,在衛延盛的對面。
男人們在舉杯交談,說的無非就是些客套話。舒長清瞧見太子妃和承王妃也隻是聽著,時不時略略小幅度點頭附和,並不插話。
遂她也如此。
特使此刻起身舉杯,開始向各位敬酒。
來到衛延盛這桌時,隨著衛延盛起身飲酒,舒長清也連忙端著杯子敬了敬,準備飲盡。
對方微微咳嗽一聲,打斷了她動作。
「這是晉國的特色酒。」特使那帶著點笑意的聲音響起,「賢王妃看起來年歲不大,大約是飲不慣這種酒的。」
舒長清怔了怔,抬眸對上了男人的淡色眸子。
「不必擔心是否這會有些失禮,在晉國婦人不飲酒是很常見的事。賢王殿下自然是會為夫人分憂的。」特使又笑笑。
衛延盛瞧了瞧舒長清手裡的杯盞,倒也不覺有什麼大不了,但還是點頭接過,代舒長清飲盡。
「賢王好氣魄。」特使誇道。
「過譽。」
等特使離開前往下一桌,兩人再度入座後,舒長清忍不住低聲向衛延盛詢問。
「這晉國的特使,倒是瞧著不像是尋常臣民。」
衛延盛點頭。「他本就不是尋常臣民。晉國為了表示對此次交好的重視,特派了他們的二皇子過來。」
舒長清點頭。
原來是皇子,怪不得。
9.
盛宴逐漸到了尾聲。
衛延盛似乎有些微醺,但絕還不至於到失態的程度。
隻是他盯著下座沈嬌方向瞧著越來越明顯了。
爾後更是在瞧見沈嬌離座後,也站起身來尋了個蹩腳借口,說是去外面吹吹風散散酒意,便也跟著後腳離開了。
舒長清感受到了來自皇後娘娘有些擔憂的目光。
她抿唇。
衛延盛一路跟出去,終於在回廊上瞧見了沈嬌。
她似乎是因為不小心把酒水潑到了身上,在等著宮女去拿東西擦拭或者更換,正獨自靜靜的坐在那。
衛延盛站在不遠處,神色復雜的看著她。
自打她成婚那晚,衛延盛隔著遠處瞧見她穿著紅嫁衣的身影後,便再也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