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是季聽白來電,立刻清醒過來接聽。
「季聽白,你……」
「誒呦,小姑娘,我不是。」手機那頭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是這樣,路上見到一小伙子,頭上還在淌血,人快不行了,問他家裡人信息,他迷迷糊糊就報你的號碼。」
「我試了好幾次,才算是打通。」
「你是不是叫蕓蕓。」
我「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失聲叫道:「他能不能聽到我說話,在哪,你們在哪?」
「寧城市人民醫院,剛送急診室。」
「好,麻煩你了。」
縱然我心中著急,仍然嘗試平復心情,但說話時不自覺帶著顫音,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面頰滑落。
「麻煩你在醫院等等我,我馬上趕過來。」
「求求你,別離開那,求求你,保持聯系。」
大概我與不成調的嚇到對面,男人連聲說「好」。
可我怎麼趕到寧城,海南到寧城沒有直達的航班另說,現在也不一定能買到票。
吳媽也不在寧城,她回老家了。
最終打電話陳大發,他先派人送我去鄰省的一個城市機場,那航空公司有架小飛機能送我趕往寧城周邊城市,最後打車去寧城市人民醫院。
那個男人先是說小伙子在被急救,過兩個小時打電話告訴我人救下來,但是右手食指被掰斷,加上在外凍了很長時間,可能保不住。
彼時我在高速路上,車裡暖氣那麼足,手腳卻是冰涼。
怎麼會這樣呢,今天是大年初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怎麼就這樣了。
春節路上擁堵,整整十個小時周轉,到寧城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度假的短裙。
隨行的人給我套上羽絨服。
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冷,真的,就是手抖得厲害,害怕去接電話。
如果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過來,我承受得住麼。
到醫院,與那位好心人取得聯系,他領我去季聽白的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我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泥潭中。
病房門被推開,少年靜靜躺在那,身上蓋著藍白條紋的棉被。
無血色的臉,紙一樣蒼白。真的就像是即將破碎的冰,稍用力,立刻粉碎。
他雙目緊閉,長而卷翹的睫毛覆蓋下來,安靜極了。
正午的陽光從透明窗戶照進,將他臉上的傷口一一展示於我眼前。
靠近右側太陽穴處,有過包扎,左眼角與眉骨處青紫的瘀塊尤其顯眼,面頰有凍傷。
他瘦了好多,明明跟我分開的時候朝氣蓬勃,最後一通電話時還好好的。
怎麼就這樣了。
「小姑娘別哭,你是他什麼人。」
「同學,我是他同學。」
抽抽噎噎說完,讓手下把熱心大叔墊付的醫藥費還給他,至於酬謝,就讓他們處理。
季聽白原本的衣物放在病床邊的櫃子裡,我拿出來看,上面有斑駁的血跡。
衣服上的雪水化開,濕濕的,同時一股濃重的酒氣散發出來。
不像是喝酒後身上帶的酒味,更像是一瓶酒都倒在他身上。
心裡明白七八分,讓人託我爸的關系,在這人民醫院做驗傷報告。
季聽白一直沒醒來,我站在窗邊,倚著墻,靜默地等。
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是東子家的座機號碼。
「喂,老大,新年快樂!」
他喜氣洋洋給我賀新年,那頭傳來家裡人的談笑聲。
「新年快樂。」
我喉頭哽咽,咬了下唇,輕手輕腳從病房裡退出來,往走廊盡頭走。
「嘿,季同學如果給你打電話,記得幫我跟他也說一聲。」
「嗯。」
「老大,你聲音怎麼怪怪的。」東子警覺,「你阿姨又挑撥離間了?」
「不是,感冒。」我吐出一口,盡量讓情緒平定下來,「你好好玩,開學再見。」
掛掉東子電話,我站在走廊盡頭窗戶往外看。
外面街道人潮熙攘,合家團聚著出行遊玩,很是熱鬧。
這份熱鬧,不屬於季聽白呀。
如果沒有我,他會怎麼樣呢。
上一世,他是在醫院度過新年的麼。
上一世顧蕓蕓要很多年以後才會出現,季聽白要獨自承受許多。
胡亂擦幹眼淚,免得他醒了看到我一臉淚痕。
然而我再回到病房,季聽白卻不見了。
14
病房裡空蕩蕩,暮色起,室內光線昏暗。
被子是掀開的,我走過去摸了摸,還是熱的,人沒走多遠。
跟我來的人大都張羅別的去了,唯一留下的那個給我準備餐飯,還沒回來。
季聽白會去哪。
我沖到護士臺那問,看到五號床的病人沒,其中一個指樓梯口:「好像上樓了。」
記得醫院有頂樓天臺,忙不迭地追上去。
天臺四周有圍欄,有幾個病人在家人的陪同下透風。
我的目光迅速在這些人裡梭巡,終於在西南角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心放下來,我走過去,季聽白正定定面向南方,靜默站立。
「季同學在看什麼?」
他似乎驚了一下,猛一回頭,然後唇角微彎:「你來了。」
他的聲帶似乎受損,聲音微啞。
「嗯,很早就來了,剛剛去接了一通電話。」
看著他明明痛極卻笑著的樣子,我鼻子發酸。
過去輕輕攬住他的腰。
少年的腰精瘦,我的頭靠近他心房,能聽到他心臟有力地跳動。
「我不知道,抱歉。」
「在看什麼?」
「海南,我以為你還在那裡。」
於是我忍不住輕輕啜泣,這十幾個小時的擔驚受怕都在此時宣泄,再沒有什麼比他活著更好了。
他跟我回到病房,進食、吃藥,我沒有過問他為什麼受傷。
這些事,就交給我處理好了。
將他移送到單人病房,裡面有陪床的鋪位。
季聽白需要多休息,我牽著他的手坐病床邊,稍一動作,眼淚就滾到他掌心。
「對不起。」
「害你這麼難過。」
他的手指輕撫我眼角:「以後不會了。」
陳大發第二天到達寧城,輕易就查出季聽白的家在何處。
附近老爸投資的商場,地下車庫。
我坐在轎車後排,車門打開,兩個黑衣人分立兩側。
能看到十步開外,季剛哆哆嗦嗦地坐在木椅子上。他身邊站了十幾個同樣打扮的大漢。
「你們,你們這是非法……」
他顫著聲,滿臉是汗,小聲說:「我要報警。」
不用我開口,一個黑西服的漢子笑著拍拍他的臉,十分和善。
「報警說什麼,兄弟,我們又沒綁你,找你問幾句話。」
「問,問什麼,我老婆又,又借錢了?」他緊張地望向我,但我坐在裡面,他看不清臉,「你,你們找她去要啊。」
「季聽白,是你兒子不是。」
我要問的話,都吩咐這人了。
季剛遲疑地點頭,突然有些憤怒道:「原來是這不孝子給老子惹的麻煩。」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我還在找他呢,你說哪有兒子打老子的!」
「媽的,跟他那婊子娘一個德行,喂不熟的狼崽子!」
聞言,我心中火起,深呼吸了好幾下,實在無法平復,才從車上走下來。
「小姐。」領頭的漢子沖我喊了一聲,見我面色不虞,一掌扇在季剛臉上。
臨了還是笑瞇瞇的。
「我們小姐聽不得渾話。」
這一巴掌實在有些力道,男人面頰立刻高高腫起來。
季剛方才那股怒氣頓時煙消雲散,賠著笑臉對我道:「我錯了,我錯了,可我也不知道那不孝子在哪兒。
「這樣,你們要是找到他,隨你們是打罵。」
見我仍是不說話,他又道:「打死也行。」
這句終於讓我的怒氣又上了一個高度,氣極,臉上反而帶出一絲冷笑。
「也不問問,我們找他什麼事?」
「您這話說的,肯定是他不識抬舉,惹了小姐你不高興。」他扯出討好的笑容。
「這麼沒眼力見,怪不得一直無晉升。」我慢慢踱步到他跟前,「昨晚上,怎麼發生的爭執,季聽白怎麼受的傷,原原本本說給我聽。」
「你不會想知道,錯漏一個細節的下場。」
我話音未落,幾個黑西服的男人已經靠攏過來。
「你,你是誰——」季剛反問,但另一邊臉頰又被扇了一巴掌。
「季先生,小姐不喜歡聽廢話。」那名保鏢還十分好心地理了理他的衣領子,「好好說。」
於是從季剛口中,那晚事情的始末被一一道出。
當然,季剛別的沒聽到,就是得知原來每次月考季聽白都會拿到千元獎金。
起因是幾天前,學校打電話通知季聽白的期末分數,並說這學期的學費退回,話裡話外都在誇季聽白品學兼優,屆時可能有機會會被保送北大。
這學期,加起來得有五六千。
因季聽白一直在外兼職,所以他也沒能發作。
直到除夕夜,老婆在他耳邊吹風,季剛就問季聽白要錢。
「花了。」
季剛自然不悅,讓季聽白交出錢,把兼職的錢也拿出來。
季聽白這麼說。
「學生要錢幹什麼,又沒少他吃喝。」季剛捂臉,一邊偷看我臉色,一邊為自己辯駁,「家裡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他哥要結婚,就得幫幫。」
「他還有哥哥?」我倒是從沒聽說過。
「我老婆帶過來的,要結婚了,等著買房。」
真可笑,自己兒子不疼,巴巴上趕著給別人張羅婚事。
真是喝酒把腦子喝萎縮。
「然後,然後我就按著他,讓我老婆搜他身。」
「不孝啊,他差點把他阿姨推倒,我大兒子看不過也上來……」
渾身發冷,這種話居然會從一個父親嘴裡說出來。
按住自己孩子,讓別人欺辱他。
這種,也配當個人!
「也就是說,你們三個成年人,毆打一個未成年!」
說這句話時,我幾乎哽咽,隻從牙縫裡擠出。
季同學當時會在想什麼,他會很疼吧。
「沒沒沒,沒打,就按著,然後他就跑了,到現在也沒回家呢。」
大概是看我情緒不對,季剛駭然解釋。
「說謊。」
我稍稍仰首,胸腔劇烈起伏,但這遠遠無法緩解心中的怒氣。
伴隨我這句話的,是響亮的「啪啪」聲。
季剛臉腫得更厲害,唇邊一絲血痕。
此刻他捂著臉,涕泗橫流,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說,我說——」
原來,在按倒季聽白後,他劇烈反抗。後媽帶來的兒子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季聽白頭上。
當時季聽白有過短暫的暈厥,三個人以為季聽白死了,嚇得跑出家,等再回來,就發現季聽白不見了。
「為什麼不叫救護車。」
「到醫院醫生問他的傷不,不好解釋。再說死了,我老婆怕影響大兒子……」
「呵呵,呵呵哈哈。」我笑,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現在不用怕了。」
「你們,統統給我到監獄裡待著!」
我原本還想問過季聽白的意見,但現在,無所謂了。
就算季同學因為我把他爸送進監獄而討厭我,我也不會後悔。
這種人渣,不,這三個人渣,統統都要進監獄!
這些事交給老爸全權處理,務必重判。
後來季聽白後媽的兒子判的是殺人未遂,半輩子都要在高墻裡度過。
季聽白後媽,幫兇,情節較輕,判了一年有期徒刑。
不過她的兒子丈夫都在監獄,下輩子注定不好過。
季剛,嚴重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加上殺人未遂,數罪並罰,無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