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掌上明珠,你被捧在手心裡,你活在象牙塔裡什麼都不懂,以為有愛就可以。」
他越笑越失控,低下頭肩膀都在聳動,「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因為被你喜歡,我才有資格得到別人的好。
「因為被你喜歡我才能被看得起,因為你喜歡我才能得到資源。
「一切都因為你喜歡,薛敞這個人才有明碼標價的價值。
「什麼看重,什麼培養,全是笑話。」
他抬起頭來。碎發遮掩著猩紅的雙眼,透出濃重的嘲弄與不甘。
「唐慄,你從來不懂我,你也沒愛過真正的我,你喜歡的不過是我在你面前表演出來的薛敞。」
他手裡多了個針管,尖銳的針頭扎進了我手臂肌肉中,冰涼的液體推進,引起微微刺痛。
我拼命扭動身體,卻被他制得死死。
薛敞垂下眼瞼,失控而瘋狂。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他在我耳邊低低地說:「陪我下地獄吧,你要聽多少懺悔,我都跟你說。」
不知過去多久,我恢復意識並睜開眼,入目的是水面蕩漾的霞光。
捆在手腳的繩索都被拆了,我渾身無力地坐在車裡。
薛敞在旁,面色平靜到詭異。
車頭朝下,正慢慢滑入水中。
冰涼的水透著門縫滲進來,很快地漫過我的腳背。
我驚慌地嘗試開車門,卻發現門已經被鎖死。
車子入水的速度很快,擋風屏上的水已經淹了上來。
薛敞面色平靜,對我笑了笑,「也不算一無所有,至少你在我身邊。」
說完他自己沉默下來,望著滲進車裡的水神色放空。
水位越來越高,車內稀薄的空氣讓我幾乎喘不過來。
我捶著車門,「你開門。」
他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薛敞!」
我喘口氣,恨不得撲過去掐死他,「你憑什麼呢?」
「害我害得這麼慘還不夠,還想要我的命?」
他眼珠子微動。
話音落,我聽到了後座傳來嘩嘩的水聲。
竟是兩邊的車窗都沒關。
我一時激動起來卻手腳無力,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爬過去,就算爬過去了也沒有力氣遊泳,隻能活活溺死在水裡。
大量的水開始湧進來。
薛敞靜靜地看著我,毫無動作。
水位沒過鼻口前,我終於意識到他在等我開口,等我求他。
求他帶我離開這個困境。
但來不及了,車輛滑墜向湖底深處,冰冷的水徹底沒過我。
希望僅一臂之距,我卻不可能夠得到。
無數紛雜的畫面湧入腦海。
世界仿佛都靜下來,靜得全是我的心跳聲。
就這麼死在這裡嗎?
不,我才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我還有兒子,還有賀川廷在等著我!
我拼了命地往外遊掙扎,窒息感襲來,眼前白光閃爍。
被溺死前,我最後看到的是賀川廷的臉。
22
不是幻覺,我真的看到他了!
23
賀川廷有如神降,被救出來後,我緩過氣撲進他的懷裡嚇得大哭,「我、我差點以為真的要死在水裡了!」
薛敞也被撈出來。
賀川廷安撫好我之後,走過去拎起地上半死不活的薛敞就開始揍。
周邊的人沒有誰敢出聲阻攔。
直到眼看著薛敞要被打死了,邊上的警察才開口相攔:「賀先生,賀先生!我們冷靜點不犯法!」
賀川廷將薛敞往地上狠狠一扔,猶又不解氣地狠踹了一腳,「活著吧,好好受你的罪!」
他轉身打橫抱起我,薛敞癱在草地上眼睛睜得大大,口鼻皆有鮮血溢出。
他死死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得到又失去的所有。
24
薛敞被判刑的消息,是在隔年秋天傳來的。
數罪並罰,判了二十年有期徒刑。
在他入獄之前,我去見了他。
和所有的犯人一樣,他穿著囚服戴著手銬,頭發剃成短寸面容消瘦,臉頰凹陷。
我問他:「你後悔過嗎?」
他喉結滾動,隔著玻璃看著我低低開口:「後悔。
「但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唐慄,最最開始,我要的隻是想能配得上你。」
多說無益。
我和賀川廷在這年的秋天舉行婚禮,小寶當花童,還扯著人家小女孩裙子上的花弄哭了對方。
眼見惹禍了,他急忙慌張地哄人家,兩隻小手無所適從,抱也不是拍也不是,隻能回過頭來無助地求助他爸。
賀川廷失笑,走過去蹲下身,手把手地教兒子跟人道歉。
他的兄弟在邊上感嘆:「找了個老婆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以前可不是這脾氣!」
「不然怎麼是真愛呢?全世界女人都一樣,唯獨咱們嫂子不同。」
他們仿佛領悟到了某種默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賀川廷不知從哪裡拿了個兒童玩具,一把充氣錘子。
他走過去,一個接一個地敲他兄弟,「你們給我收斂點,好不容易娶到的老婆,要是給我嚇跑,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眾人嘻嘻哈哈地開起玩笑。
趁著空閑的時候,賀川廷我耳邊悄聲地說:「再過兩年,就可以給小寶添個妹妹了。」
我勾他脖子靠近耳邊輕聲吐息,「看你表現。」
他笑得放肆,打橫抱起我,惹來現場一片驚呼起哄。
我幸福地將頭埋進他懷中。
被摔碎的人生,是賀川廷用信任和愛一點點幫我拼湊回來的。
婚後第五年,我收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我爸在獄中表現積極良好減刑了,最多再半年就能出獄回家。
一個是薛敞的死訊。
他的遺物郵寄到了我手裡,是一張舊照片。
彼時青澀的兩張面孔靠在一起,甜蜜幾乎要從照片裡溢出。
照片的背後,褪色的字跡寫著唐慄愛薛敞。
時隔多年,又有新的筆記跡在底下添上:薛敞愛唐慄,末尾多了三個字:對不起。
我將這張照片付之一炬。
隨著它化為灰燼,壓在心中多年的恨與不甘也逐漸歸為平靜。
我永遠不會原諒他,但也不會再恨他。
番一 賀川廷
唐慄在他面前死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燈紅酒綠的會所中,她是被獵殺的無助小白兔,慌亂之下闖入他的包廂中。
衣衫不整,神情驚慌恍惚,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門剛關上不久,外面就有人來敲,「先生,送果盤。」
她蜷在門邊瑟瑟發抖,對他低聲哀求:「不要開門,拜託,拜託求你救救我。」
他支著脹痛的頭,冷眼注視著那個戰慄而絕望的女人。
縱橫商場多年,這種自送上門的獻身手段他不是第一次見。
也有可能是他人安排,又或許真的是巧合遇到命運悲慘的女人。
可周身不適,讓他生不出半點憐惜之心。
外面的敲門聲像針一樣扎著他的腦袋,他厭煩地蹙起眉頭,冷聲警告面前的女人:「出去。」
她眼淚淌下,「我躲一會兒,就躲一會兒可不可以?」
外面的人還在敲,「賀先生?」
他頭痛欲裂,懶得多分給那個女人一眼,直接起身去開門。
外面的確是站著送果盤的服務生,可暗處卻隱著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他一出來,沒多久身後包廂裡傳出了絕望的尖叫聲。
賀川廷沒有理會,也不想理會。
世界不同角落,每天都在上演著各種各樣可憐的故事。
他不是救世主。
司機開車來接他,從會所的後門上車,需要轉個彎才能到外面的大馬路上。
車輛開到轉彎路口時,上空忽然有灰影落下重重砸在地上。
司機緊急剎車,驚魂未定,「有人跳樓了!」
落在地上的女人像摔碎的破布娃娃,大量的鮮血從她身下湧出,她還在抽搐,漂亮眼睜得很大,布滿灰蒙蒙的絕望。
賀川廷腦海中空白了一瞬,尋著她落下來的地方往上看,那裡是會所的某個房間窗戶,此時正向外打開,有人影慌張躲避。
那女人死了。
報警處理後續與他無關。
可接連這兩天,他夢裡都出現那雙絕望而漂亮的眼。
第三天,他神情恍惚,出了一場慘烈的車禍。
沒想到再一睜眼,竟又回到了女人墜樓的當晚。
他在包廂裡揉著鈍痛的頭,手機上的時間和日期都是三天前。
發生過的一切,就像是他剛才打盹做的一場夢。
車禍時的劇痛還鮮明地留在身體中。
賀川廷做了個決定,提前離開這個包廂。
就在他往外走時,一個面色驚慌的女人擦著他肩膀跑過。
他腳步定住,回頭目送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賀川廷提喚了司機過來載,原本想讓司機在正門等,電話撥過去時,司機卻說他已經在後門候著了。
算了,他想可能真的隻是一場夢。
可同個地方,同一件事情。
她像一隻墜落的風箏,從六樓掉下來,摔死在自己車前。
賀川廷恍惚地下車,看著她死不瞑目。
「媽的。」他不可思議地低喃,「見鬼了嗎?」
還是和夢裡發生過的一樣,報警之後確認這件事情跟他沒關系,賀川廷便離開了現場。
接下來兩天他過得小心翼翼,第三天沒敢開車上路。
但天有不測風雲,他死於一場離譜的意外。
再次睜眼,還是那個包廂。
賀川廷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確信這的確不是在做夢。
他幾乎是立刻起身往外跑,在走廊上同那個面色驚慌的女人再次擦肩而過。
這回他不叫司機,也不打算從後門走。
他從正門離開,前腳剛邁出,後腳就有重物落地聲音。
門口的人驚慌失措,尖叫四散。
他僵硬地回過身,看到了熟悉的場景。
還是一樣報警,這回他沒有馬上離開,從警察口中得知失去的女人叫唐慄,還很年輕。
賀川廷無暇再多關注她的信息,他隻知道,接下來幾天,他極有可能死於非命。
果不其然,就在兩天後他意外地摔死在自家浴缸。
再次睜眼,還是那個包廂,還是那個熟悉的時間。
他快被折磨瘋了,誰能接受一個人頻頻摔死在自己面前,接受自己三番兩次死於非命。
唐慄眼含著淚,驚恐地茫然地看他。
賀川廷生平第一次這麼多管閑事,擺平那群人救下了她。
也是迫不得已,他隻想知道,自己這麼三番兩次地重來,究竟跟面前的女人有沒有關系。
他把唐慄安置在家裡一樓,告訴她救她的代價,就是一周之內不允許她離開這棟房子。
起初唐慄看他的眼神還十分戒備,過了兩三天察覺到沒危險,才敢漸漸平和下來。
賀川廷沖出包廂,在半道上截住那個逃命的絕望女人,拽住她的胳膊恨聲低吼:「你他媽別跑了!」
賀川廷讓人去查她的資料,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一部完整的個人資料擺在他面前。
落魄千金?
他撇了下嘴角,確認人並對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利後,將資料塞到了角落。
這一周他過得小心翼翼,連廁所都不敢多上。
安然無恙地活到了第七天。
非常好,賀川廷心情復雜,看來隻要不讓她墜樓死亡,自己也不會再重蹈覆轍。
可他還是大意了,放走唐慄的半個月後,賀川廷再次死於一場意外。
然後又不出意外地活了過來。
這次,他確定了,他陷入循環,罪魁禍首和這個叫唐慄的女人有關。
著實想不通,已經把人救下了為什麼自己還會死?還會進入循環中?
除非是唐慄死在他之前?
這回賀川廷做得更加徹底,將那幾個追捕她的人通通送入警局,並讓人多加關照,確保沒個幾年是絕對出不來的。
然後便將唐慄撈回家裡關著。
可她是個活人,不可能一直被自己關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