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場賜婚,來換得他的朝堂安穩。
陸家會和他聯手去掉權勢極盛的葉家。
事成後也會交出兵權。
他再也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
可以順順利利地登基、做皇帝。
掌控他的天下。
「你們陸家同意?
「這場交易,孤真的是佔盡便宜啊。」
他說著,竟然笑起來。
好像天底下怎麼會有陸韌這樣蠢笨的人一樣。
可那笑看起來又寂寞又孤單。
像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強撐的偽裝。
他摩挲著賜婚的箋紙。
再也沒有看我一眼。
15
我和陸韌拿到賜婚詔書的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離開京城。
我本來就空有一個公主名號,身邊隻有嬤嬤一人。
陸家其實人也不多。
這幾天把家丁和侍從遣散了不少。
隻留下了幾個多年來一直跟在身邊的老僕,帶回老家。
我坐在馬車裡。
陸韌騎在馬上,慢悠悠地走著。
我們兩個天南地北地閑聊。
我會講起我在漁村的經歷。
他也會談起他的老家。
滿山的果樹、野花。
林子很大,如果我喜歡,到了秋天,還可以帶我去打野兔和山雞。
我笑著聽他描繪以後的生活。
一直駛到城門。
出了這裡,也就出了京城了。
就如陸韌所說的,我們再也不會回來。
馬車轟隆隆地踏過。
突然後面傳來一聲大喊——
「是昌樂公主嗎?」
一個穿著甲胄的士兵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張信箋,雙手奉上。
「是太子大人要我給您的。」
看那裝束,像是值守城門的護衛。
我心裡一緊。
蕭淮這個小人,不會到了最後又反悔吧。
我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接。
還是陸韌從旁收了下來,遞到我手裡。
「看看吧。」
我深吸一口氣。
展開後,那信箋上隻有短短一行字。
【沈虞,願你往後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我想起和蕭淮攤牌的那日,我和陸韌從書房離開的時候。
我走在後面。
他背對著我,突然間很小聲地說了一句:
「阿虞,我們怎麼就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呢?」
我回頭看了一眼繁華的京城。
是啊,蕭淮。
終究還是要各奔東西。
不過也祝你,得償所願,江山穩固吧。
番外——陸韌
1
我隻記得凌空一支箭射穿了我的胸膛。
對面是西北蠻夷。
戰鼓聲、嘶吼聲……
「殺、殺、殺!」
包圍圈越來越小,我嘔出一口血,已沒了力氣。
再睜開眼。
站在我面前的卻變成了父親。
他摸了摸我的頭。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做噩夢了?」
父親……
父親沒有兩個月前在戰場上死去?
他把我扶起來。
「明天是太子犒賞群臣的日子,有功之人皆可求得封賞。
「咱陸家也不缺什麼……」
「哦,不對,你缺個媳婦。到時候我去求旨賜婚好了。」
2
我這才知道,我重生了。
這一次的大殿求賞,和上一世也沒什麼區別。
太傅要把女兒嫁給太子。
我爹心心念念地要給自己討個兒媳。
……
不對。
還是有一處變數。
蕭淮從南方帶回來的姑娘,沈虞。
這次沒有要太子給她一個名分。
她說,她要認太子為哥哥。
上輩子,我見過沈虞兩次。
第一次的時候,大概十四五歲。
南方某地洪水,發生暴亂,我和我哥被派去駐守。
半夜在營地裡,卻被一處流民闖了進來。
成百上千人,嘴裡喊打喊殺的,似乎真的視我們為仇敵。
我那時候少年不經事,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場面。
整整一天一夜,所有人才一起把這群犯事者鎮壓了下來。
許多將士也受了不少傷。
我就是在那時候見到的沈虞。
她和我一般大。
被村長帶過來。
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藥箱。
走到我這裡時,將紗布一圈一圈地纏在我的傷口,動作小心翼翼。
「將軍,疼嗎?」
我那時候還不是將軍。
可我想,我遲早是要當上將軍的。
營地裡面,我年紀最小,喝酒、賭博這樣的事情,他們從來不帶上我。
無事時,我便會去找沈虞。
她一個人住。
常常在溪邊浣紗,我拿著筐子,就在旁邊捉魚。
有時候捉到一條大的,我們就直接撿幾個枝丫,在旁邊生火烤上,當作一頓晚飯。
我在南地一共要待三個月,後面還要去西北軍營磨煉。
走的時候,我去和她道別。
「沈虞,等我真的當上大將軍了,我接你去京城玩。」
3
我第二次見到沈虞的時候,就是蕭淮回京了。
那時候,我剛剛被封為了車騎將軍。
我是記得和對沈虞的承諾的。
和父親提起時,他若有所思。
「你要去哪裡找人?南地啊,太子也是從那裡回來的……
「他帶回了幾個跟過他的人,你可以去問問……我記得有一個,叫作沈虞。」
後來便是封賞、求旨、賜婚。
太子成婚之前,我曾經去過宮裡,見過沈虞一面。
她那時坐在池沿邊,神情綣綣,並不多麼歡喜。
好似入了一個囚籠。
我走上去。
我其實想說。
「阿虞,你還記得我嗎?幾年前,我是那個和你一起捕魚的小將軍。」
可那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蕭淮就在那個時候出現。
「陸韌,你有些誤事了。」
那時,我想,是啊,沈虞大概是心悅蕭淮吧。
我不該誤事。
可那之後才過了多久。
她就死在了蕭淮的成親夜。
4
這一世,我不會再讓這一切發生了。
我和阿虞回到了老家。
陸家在這裡還有一處老宅。
我們用了幾天的時間把這裡翻修好。
又過了幾個月,阿虞在街邊租了一個店面,開了一處繡坊。
我和父親則盤了一家酒樓,做起了生意。
這樣平淡的日子。
其實很好很好。
直到三年後。
我和阿虞已經有了一雙兒女。
兩個小不點天天打架,每次都要找阿娘評理。
我牽著他們去繡坊找阿虞斷案,看看這次是哥哥先犯了錯,還是妹妹太無理取鬧。
剛走到繡坊門口,街邊突然一陣陣馬蹄飛馳而過:
「西北軍情大急!
「皇帝御駕親徵!」
我一怔。
上輩子這個時候,蠻族進犯西北。
我和父親率陸家軍迎戰,最後卻因叛徒出賣,中了埋伏,被困死在戰場。
這一次,迎戰的變成了蕭淮。
我和阿虞對視了一眼。
她露出擔憂的神情。
「戰火不會蔓延到這裡吧?」
我搖搖頭。
陸家軍是父親和叔叔伯伯一手帶起來的精兵強將,必不會有事。
這場仗整整地打了一年。
後來聽說,蕭淮親上戰場,兩軍廝殺,他射了敵軍主將,可也被砍掉了一隻胳膊。
大軍得勝還朝,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已經致仕的太傅揪了出來。
治他一個結黨營私、犯上作亂的罪名。
就連冷宮中的皇後葉姝也被拉了出來。
丟入獄中。
而當然,我和阿虞遠離京城,這些都是聽說的了。
她一邊繡著荷包,一邊說:「這個人啊,總算實現他當年立下的雄心抱負了。」
是嗎?
可他失去的是什麼,怕是也隻有自己知道吧。
番外——蕭淮
1
我用如意挑開葉姝的喜帕時,她微微地仰起頭,含羞帶怯地看著我。
那一刻,我突然一怔。
好似一切都不對了。
坐在這裡的人,應該是她嗎?
阿虞……
她現在又在做什麼。
外面突然一片嘈雜的聲音。
「救命啊,死人了!
「那個姓沈的……啊啊啊。」
姓沈的?
我微微地皺起眉頭,要往外面走去。
葉姝卻拽住了我的袖子:「夫君,現在是我們成親的時辰,你上哪兒?」
我甩開她。
「不過是看在太傅的面子上娶了你,以後夫君兩個字還是少叫。」
那些原本吵嚷的僕役見我出來,立刻烏泱泱地跪下,卻一個字不說。
我自己去看。
從這裡到沈虞臥房,也不過幾步路的距離。
我的心跳得厲害,格外焦躁難耐。
直到推開門。
昏暗的夜色裡,她就那麼躺倒在地上,身下是她嘔出的大片血汙。
那一刻,我覺得我好像瘋掉了。
2
我抱著沈虞的屍體,在房間裡枯坐了整整一夜。
我不停地喚她的名字。
「阿虞、阿虞。」
阿虞不會回來了。
徹徹底底地拋棄我了。
太傅權力太盛,威脅皇權太久。
我早已想將他除去。
聯姻也不過是穩住他的一步。
隻不過這一步原本想徐徐圖之,並不會太操之過急。
可阿虞的死,卻讓我有些不理智了。
沈虞死後的幾日,我沒有讓人改動過她的房間。
我喜歡來她的屋子休息。
假裝她還在一樣。
朝堂上,我開始搜集太傅貪墨結黨的罪證。
一時震蕩。
大半朝臣認為太傅早已辭官,何必趕盡殺絕。
隻有一人站在我這一邊。
陸侯爺家剩下的獨子,陸韌。
3
陸家和葉家,一個掌控軍權,一個掌控文官。
都不該留。
可陸家向來低調,從不參與朝堂爭鬥。
我疑心乍起,讓人搜羅陸韌生平事跡,是否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可他十三四歲起就在各處駐扎、練兵。
一個將軍最平常的成長經歷。
隻不過——
他去過南地。
三個多月的時間,認識了一個叫沈虞的姑娘。
我看著那一頁頁記錄。
心裡一瞬間的空洞。
是慌張、嫉妒嗎?
原來、原來,他比我,要更早認識阿虞。
我才是後來的人。
我近乎自虐地,常常把陸韌叫到宮裡。
要他講以前在南地的事情。
原來沈虞少女時候是那樣子的。
我聽著聽著,不自覺笑起來,眼淚也跟著落下。
那時候的沈虞,真好。
比來京之後的那段日子,快樂好多。
直到三年後。
蠻夷大軍進犯。
陸家父子領兵前線。
這一仗打得很苦,可陸家不會輸的。
到時候得勝還朝,恐是民意高漲,要功高蓋主。
這是我最怕的。
於是線人來報,說蠻夷在西北某地設下埋伏的時候。
我猶豫一夜。
最後這個消息,始終告訴陸韌。
他這個人,我終究不喜歡。
4
陸家沒了,葉家沒了。
我現在真真正正地掌握了所有權力,成了孤家寡人。
可我好像又失去了所有。
隻剩下了沈虞送我的那一個香囊。
我開始迷上了丹藥。
那些帶著奇異味道的藥丸吞服到嘴裡的時候,我好像見到了阿虞。
她又回到了我身邊,對著我笑。
問我:「蕭懷,你怎麼還不來娶我呀?」
有朝臣勸諫我注重龍體。
可他們懂什麼?
他們能把阿虞找回來嗎?
我大權在握,誰都阻止不了我。
我身邊最信任的重臣變成了西南的一個術士。
他說,他能把沈虞復活。
於是我天天和他一起煉丹求仙。
反正沒有世家大族可以威脅我,我也再不想管朝堂上的那些糟心事。
直到、直到——
陸家軍中幾個將領率眾叛亂。
「陸氏幾代忠良,卻被你逼死在蠻夷手中!」
兵士湧入了京城。
很快地就沖破了大殿。
我吞掉了最後一粒丹藥。
躺在阿虞的臥房裡。
依稀又看到她的臉,她輕輕地撫著我的手:「蕭懷,你來找我了。」
是啊,我來找你了。
如果有下輩子。
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