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要回公司處理一些事情,接下來的時間都會很忙。”秦父按著眉心說。
秦晗隱約感覺到,媽媽觸碰到了爸爸的底線。
她很不安,很想哭,可又不想給爸爸添更多的苦惱,隻能乖乖點頭:“好。”
秦父陪著秦晗呆了一會兒,然後匆匆離開。
家裡萬籟俱寂,秦晗隻有一個想法。
她承受不住這樣的變故,她要去找張鬱青。
難怪他的顧客們都那麼喜歡和他訴苦,秦晗在承受不住這些突發的痛苦時,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張鬱青。
她用手機打了車,坐進出租車裡。
帝都市的夜景很美,各樣的霓虹光怪陸離,秦晗看著窗外。
燈光晃在她臉上,她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受不到。
躲到遙南斜街就好了。
那裡有好喝的冰鎮烏梅汁,有羅什錦甜又脆的大西瓜。
有劉爺爺滿屋子的舊書,有可愛的北北和每天戴著假發的李楠。
有很多拆遷無望卻依然拉二胡下象棋的悠闲老人。
還有張鬱青。
在面對生活巨大的變故時,秦晗下意識想要躲到遙南斜街。
就好像隻要去到那裡,家裡就還是好好的,等她再回家時,爸爸媽媽還會笑著叫她吃飯。
“小妹妹,開不進去了,這條街晚上沒有路燈的哦,要不要叫家裡人來接你啊?”
遙南斜街的街口放了路障,夜裡不讓車進。
張鬱青說過,那是因為這條街老人多,怕老人被車子剐蹭到,才這樣的。
秦晗沉默地搖頭,在手機上支付了車費。
她很失禮,連謝謝都沒對司機師傅說。
夜晚的遙南斜街沉寂得像是荒野,隻有蟲鳴和樹葉的沙沙聲。
秦晗開著手機裡的手電筒走進斜街裡,卻沒有躲過任何一個凹凸不平的地面。
有飛蛾不斷向著她的光源撲過來,秦晗像是沒有知覺的人,搖搖晃晃走著,崴了兩次腳,渾然不覺。
她抬起頭時,發現前面的光源。
那是張鬱青的店,窗口透出隱約燈光。
這條沉睡著的街道,隻有張鬱青的店裡亮著燈。
冥冥之中,像是在等她。
那一刻,秦晗忽然很想哭。
店門沒關,秦晗站在門口,抬手,輕輕推了一下,大門就為她敞開。
但一樓已經隻剩下一點昏暗的光線,光源是從二樓傳來的。
隱約能聽見北北歡快的叫聲,還有張鬱青溫柔的訓斥,“北北,下去,床不是你的,嘖,不許咬枕頭。”
秦晗慢慢走上樓梯,她腦子很亂,甚至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開了張鬱青臥室的門。
張鬱青店裡關門時間不固定,什麼時候忙完,什麼時候關。
今天顧客走得晚,天氣悶得要命,他剛洗了個澡,赤著上半身,坐在床上邊逗北北。
門突然被推開,張鬱青還以為是羅什錦,他也就懶洋洋地端著一杯水喝著,隻分過去半個眼神。
看見清楚站在門口的人是秦晗時,張鬱青嗆了一下,咳得差點原地去世。
臥室裡隻開了一盞落地燈,張鬱青隨手拽過一件短袖套上,才按亮天花板上的燈。
也是這時候,他看清了秦晗的樣子。
小姑娘額前的碎發都被汗浸湿,眼皮和下眼睑都泛起一層粉色,緊緊抿著唇,眼睛瞪得很大。
她沒說話,也沒動,就直挺挺地站在門邊,手裡緊緊攥著手機。
手機還開著手電筒,正對著張鬱青。
老實說,閃光燈迸發出來的強光快要把他晃瞎了。
秦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的家坍塌了,她沒有家了。
隻能來別人家裡,渴望汲取一點點不屬於自己的溫暖。
很多個家裡溫馨的瞬間都在腦海裡閃過。
她記得去年過生日時,媽媽圍著米色的格子圍裙為她親手做了一個蛋糕,爸爸擰開一個彩帶筒,屋裡堆滿了氣球。
他們說歡樂地喊著,“祝我們寶貝生日快樂!”
那時候秦晗真的很快樂。
可是那樣的快樂,她是不是再也不會擁有了?
秦晗不知道怎麼躲開那麼多的悲傷,隻能站在張鬱青的臥室門口沉默著。
好在張鬱青並沒有問秦晗“你怎麼來了”這樣的話。
他走到秦晗面前,把她的手機從手裡抽出來,關掉手電,然後問:“想在這裡,還是去樓下?”
秦晗沒動也沒說話。
“那行,就在這兒吧,臥室稍微有點亂,你坐一下,我去把電風扇拿上來。”
張鬱青像是沒帶女性來過自己的臥室,跑了兩步又退回來,“床單今天才換過,可以坐,坐吧。”
他跑著下樓,沒兩分鍾又回來了,把電風扇通上電,然後從兜裡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秦晗。
秦晗坐在床邊,愣愣的,沒接。
張鬱青嘆了口氣,蹲在秦晗面前。
他把水放在床上:“小姑娘,有個問題你要說實話,剛才你是回家了對不對?有沒有遇到壞人?”
他眸子裡的擔憂傳遞岀溫暖,秦晗輕輕搖了搖頭。
“是和家裡人吵架了?”
秦晗又搖搖頭。
張鬱青一直看著秦晗,她兩次搖頭之後,他也看懂了。
小姑娘的不開心多半不是因為她自己,也許是家裡出了什麼矛盾。
北北像是能感受到屋裡的壓抑氣氛,也不瘋了,悄悄縮在窗裡,瞪著大眼睛看著秦晗和張鬱青。
屋裡隻有電風扇“嗡嗡”的響聲。
張鬱青一直安靜地蹲在秦晗面前,很耐心地陪著她。
過了很久很久,秦晗終於開口了,也隻是說了一句話:“張鬱青,我爸爸媽媽要離婚了。”
說完,她閉上嘴,眉心皺皺巴巴,下颌一直在抖。
張鬱青站起來,安慰地撫了下秦晗的發頂,從旁邊的衣架上,拿過一件外套。
是大學時那件白色的運動服,羅什錦前些天穿過後,張鬱青給洗了。
他把外套輕輕罩在秦晗頭頂,溫聲說:“現在沒人看得到了,想哭就哭吧。”
以前歷史課,老師說抗戰時帝都市有很多防空洞,學校還組織去參觀過。
防空洞安全、隱蔽,是躲避空軍的地方。
現在張鬱青用他的外套,給她搭起一個臨時的“防空洞”。
他外套上有竹林的味道,秦晗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從眼眶裡流淌出來。
一開始隻是躲在外套裡低聲嗚咽,後來越哭聲音越大。
運動服外套本來就是寬松的,再加上張鬱青比較高,寬大的外套幾乎把秦晗全部遮罩住,她在裡面哭得顫抖。
父母要離婚這種事情,其實孩子是無可奈何的。
張鬱青看著面前哭得抖成一團的秦晗,突然很心疼。
這也是他第一次語拙。
該怎麼勸慰她呢?
這個每天抱著書蹦跶在他店裡的、天真活潑的小姑娘。
可她哭起來,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個擁抱。
張鬱青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走過去,隔著外套抱住秦晗,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29. 勇氣 這個擁抱是張鬱青沒意料到的……
秦晗哭了很久, 後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歸於安靜。
張鬱青幫她把外套拿下來,又遞給她紙巾。
夜色安靜, 張鬱青的臥室不算大, 但很整潔,隻有一張床和一個簡易衣櫃。
床單是灰色格子布料, 北北趴在上面, 下巴搭在自己的小爪子上,已經睡著了。
秦晗總算是打起些精神來,她帶著重重的鼻音, 給張鬱青講爸爸媽媽的事情。
講那些爭吵, 也講衣櫃裡的牛皮紙袋, 最後講到今天爸爸的無奈, 她停下了。
小姑娘的眼眶通紅, 眼睛裡起了一條細細的血絲, 睫毛被她擦眼淚時擦得亂亂的,有的扭在一起, 有的翹著。
看起來特別可憐。
她目光有些空洞, 嘟囔著叫他:“張鬱青,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其實張鬱青遭遇得遠比她多,他自己經歷那些時並沒有覺得什麼。
反倒是現在, 秦晗鼻尖紅紅地說“怎麼辦”時,他眉頭擰起來,覺得遇到天大的難題。
怎麼哄好這個小姑娘呢?
“爸爸說他還會回來, 但我覺得不會了。”
秦晗說著,眼淚又淤積起來,噙在下睫毛根部, 搖搖欲墜,“我隻有媽媽了。”
張鬱青抬手,用食指背輕輕幫她拭掉眼淚:“他們隻是不在一起生活了,他們依然愛你。”
在張鬱青的陪伴下,秦晗慢慢冷靜下來。
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像她和胡可媛的友誼,像爸爸媽媽決定離婚。
她知道任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隻不過被迫接受時,她總要哭一哭,把不滿和不安都發泄掉。
張鬱青後來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秦晗對面。
他身後的牆邊立著一把木吉他,被他拎起來,輕輕撥弄兩下:“想聽歌嗎?”
弦音散在夜色裡,安撫著她的情緒。
秦晗眼淚還沒幹透,眼睛亮得不像話。
不過看見張鬱青拿起吉他,她才稍稍,提起一點點興致:“你會彈吉他?”
“一點點。”
張鬱青把吉他架在腿上,“有一陣我妹妹迷上了吉他,小廣場那邊有個男孩總在那兒彈唱,她整天要去,沒辦法,我就學了點,糊弄她用的。”
秦晗剛哭過,腦子轉得有點慢。
她也不是很了解張鬱青的妹妹,隻知道她叫丹丹。
為什麼丹丹喜歡聽吉他,他就非得學呢?
去小廣場聽吉他不行嗎?
是因為當哥哥的不希望妹妹見別的男生?
秦晗腦回路清奇,蹦出一句:“妹控?”
張鬱青忽然笑了:“想什麼呢你。”
“我妹妹有些偏執,有些事情她是理解不了的。比如小廣場彈唱的小伙子,她認定那裡會有彈唱,陰天下雨也會去的,但如果她去了沒遇見彈唱的人,就會哭,會鬧。”
張鬱青笑著,“而且我也沒那麼多時間,總是帶她去小廣場。”
說這些話時,張鬱青有種和他長相不符的溫柔。
秦晗忽然記起,羅什錦說丹丹並不是張鬱青的親妹妹,也記起他說過丹丹生病了。
秦晗不知道是什麼病。
她對病的認知,還停留在感冒發燒闌尾炎這些上面。
張鬱青彈著吉他,看著她唱了幾句《cry on my shoulder》,他的嗓音很溫柔,散落在午夜燈光裡,令人融融。
唱完,他問:“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