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的智齒反復發炎,痛了九九八十一次之後,我才終於磨蹭著準備拔掉。
過程比想像中輕松好多。
前後不過半個小時,那顆折磨我將近九年的痛點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去掉了。
我大張著嘴看著那顆帶血的牙齒發呆。
「這是注意事項,」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遞給我一張字條,「在這裏待半個小時再走。」
聲音低沉清冽,像是面上無害又極醉人的酒,有點引誘到我。
我循聲看過去,正好看到他摘下帶著血的無菌手套,手指修長白凈,骨節分明。
斯文又禁欲。
視線上移。
雖然他規矩地帶著手術帽和口罩,我還是極不規矩地從他淺露出來的深邃的眉眼上判斷這一定是個大帥哥!
情不自禁很想下流地舔舔嘴唇,不過嘴裏塞著的止血棉球和還全然麻木的側臉阻止了我這麼做。
拔牙之前太過緊張,倒是沒注意到身邊這樣一道風景。
那雙性感得要命的手剛才捏著我的臉,我和那張俊臉的距離隻有幾公分,好像都能聞見他洗發水的香味,雖然——
雖然我像個野獸一樣大張著嘴,因為害怕而神情呆滯。
這場景一點也不曖昧。
甚至我在他眼中可能就幾乎等於一張嘴、一口牙。
「醫僧(生)。」我有賊心,膽子也不算小。
「嗯?」他轉頭看向我,眼裏露出了一種懵懂和困惑。
很好,又勾引到我了。
「發(方)便給個微信?」
我在能力範圍之內盡量地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容,並且很自信他一定會被我迷倒。
他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了我一陣,然後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嫌棄。
哦,對,我突然心靈福至。
如果我隻是素面朝天或許還可以勉強說是清水芙蓉,可我剛做完一個小手術,臉腫得像是一個豬頭。
而我剛剛理所當然,自信滿滿問他要微信的樣子大概就是所謂的……普信女?
不過幸好我臉皮夠厚,這種場面也是可以hold得住的。
「你確定?」他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多麼可口?!
「唔,確地(定)。」
這有什麼不確定的?
我又不欠他錢。
他動作還挺麻利,我還沒調出「掃一掃」,他就已經將二維碼放在我的面前了。
「嘀——」
我的手堪堪停在手機螢幕上方,一時間有些點不下去。
這感覺有點奇妙。
很像是考試時,選項裏隻有A、發消息B、音視頻通話,而我想選的卻是C、添加到通訊錄。
那種恐慌感。
手機有點燙手,我有點局促。
更要命的是,我頭頂上還有一道從始至終都沒有移開過的居高臨下的目光。
這場面不就尬住了嗎?
「你說巧不巧——」
我還想找補兩句,卻是在目光上移的途中敏銳地捉住了他胸牌上「陸遲」兩個大字。
陸遲?
這名有點熟。
我怔愣之際,他已經是把口罩摘了,露出了那張比我想像中還要帥氣一些的臉蛋。
我這眼光還真是——不對,現在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
這臉怎麼也這麼熟?
大約是從我還不甚清明的眼神中看出了我的想法。
「程雙雙,」他幾乎是咬著後槽牙喊我的名字,「你竟然敢把我給忘了?」
我聽得一個激靈,扯著嘴角賠著笑,「那個……我現在想起還來得及嗎?」
2.
我想起來了。
我是真的想起來了。
陸遲,這不是那個誰,大名鼎鼎的陸遲嗎?
我倒是不欠他錢,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比欠錢更要命——姑且可以稱為情債。
在我高中時期流傳著這樣一句話——
「文有林野,理有陸遲。」
拿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鼎鼎大名的文科小王子林野,大名鼎鼎的理科扛把子陸遲。
都是長得好看,腦子聰明,女媧親自用手捏的存在。
倆人從小一起長大,性子一個溫柔一個高冷,高中從沒分班開始就暗戳戳較勁,分班之後又一文一理分別佔據榜首,頗有一種各自努力,頂峰相見的感覺。
大約是得不到的就寧願彎掉。
彼時在學校的時候磕他倆cp的人就不算少。
這其中卻並不包括我。
我喜歡林野。
很喜歡很喜歡那種。
從高中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我追著他跑了十一年。
我一直都知道林野這人說好聽一些是溫柔,對誰都溫和有禮,往差了說就是中央空調。
對誰都不會過分疏離,可任何人都沒法真正地走近他。
在高中的時候追他的人就很多,而我因為自己非凡的毅力成為其中最為出名的一個。
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特有耐力和毅力。
彼時在學校隻要有人提到林野,就一定會提到我程雙雙的名字。
不過就是後面還會跟著一聲嘆息就是了。
「哦,那女的啊,臉皮可厚了。」
「誰不知道她整天跟在林野後邊?人都不願意搭理她。」
「誰說不是呢?人林野和陸遲分明就是一對,也不知道她去跟著摻和什麼?」
「您瞧瞧,可說呢。」
每次說我小話的時候也不知道背著我點!
我雖然是不相信我的男神是個彎的,不過這些閑言碎語當真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昨天見到林野和陸遲在男廁所牽手!」
可你是女的誒!你怎麼看到男廁所裏面的?!
「不過是牽個手瞧給你興奮的,他倆都住在一起了呢。」
咋地,他倆親自跟你說的?
「誒,你們說……」
差不多得了,這該死的想像力還是就此打住吧。
這些話本來就離譜得不行,不過我聽得多了也就難免有了一些動搖。
我暗戳戳想著:林野這麼溫柔有魅力肯定是直的。
不過那個陸遲可就說不定了。
我就是這麼雙標,別管我了!
我們家林野這麼優秀,就算是被陸遲盯上也是說得過去的。
於是。
為了打探清楚陸遲的性取向。
我做了整個高中生涯最為後悔的事情——
我決定和這個永遠臭臉,永遠冷漠自大的陸遲做朋友。
我是真的覺得陸遲沒有朋友,除了林野。
他倆這友誼,我合理猜測是因為林野人足夠好,足夠寬容。
不然誰能受得了陸遲?
高冷臭臉,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大概因為陸遲是真的沒有朋友。
在我熱臉貼冷屁股般地對他狗腿示好的第47天之後——
他跟我告白了。
那天我自願留下來和他一起做值日。
他拿著拖把仍舊冷臉:「程雙雙,要不要交往試試看?」
拜託!高中生怎麼可以談戀愛?
況且我喜歡的還是比你溫柔體貼人緣好的你的好兄弟林野。
你是沒有機會的。
我沒有一絲猶豫地拒絕了陸遲的表白,扔下了手中的黑板擦揚長而去。
再然後我刻意地跟他拉開了距離。
畢竟我已經知道他不是鈣,目的達到了,也就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這麼些年我一門心思撲在林野身上。
至於他的那個曾經的好兄弟陸遲究竟如何了。
我不知道。
不過現在我兩隻眼睛都能看得出來陸遲過得不錯——
年輕帥氣的口腔科主治醫生,性感勾人得要命。
當年怎麼沒有發現呢他向我走近一步。
我後退一步:「你幹嘛?」
我還真怕他還對我有非分之想,畢竟我當年也是他求而不得的人。
他冷著一張臉:「半小時到了。」
哦,原來是看牙。
「不然你以為我要幹嘛?」大約是察覺到我臉上失望的神色,陸遲還不忘譏諷一聲。
我噎住,不過還是乖巧地張開了嘴。
他用鑷子夾出了我口中帶血的棉球,那張白皙清俊的臉突然靠近了我許多。
沒有居高臨下,微微勾著腰,視線與我平齊。
我的臉突然爆紅。
不爭氣啊,不爭氣,又不是沒見過帥哥。
不過美色當前,我他媽的又不是菩薩,咋能不動凡心?
想來是察覺到了我的臉紅,總覺得陸遲又離我近了一些。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你離我遠一點。」
陸遲:「?」
「或者你把口罩帶上。」
「你什麼毛病?」
「我沒毛病,你這樣——我容易把持不住。」
我有些心虛,眼神有些飄忽,不敢直視陸遲。
陸遲愣了片刻,似乎是被我的不要臉驚到了。
隻是臉上的表情仍舊是冷得要命:「哦?你要怎麼把持不住?」
我剛剛平復一些的情緒再次破大防。
「就是那樣……這樣再那樣。」我手舞足蹈,言簡意賅。
陸遲:「……」
「陸醫生,這邊有個病人預約你的號。」
「嗯,好。」陸遲回應著那邊的召喚,眼睛卻是看著我的。
他有些看不出情緒,平淡之中又好像是有什麼在翻湧。
「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你竟然成了一個口腔醫生呀,真是厲害。本來說高中同學碰見還是挺高興的,想著有機會一起吃個飯來著,不過你看我這剛拔完牙也吃不了東西,而且看你工作也挺忙的,應該也是騰不出時間的。」
我嘴皮翻飛,語速極快,這張嘴就像是急著要還一樣。
我是做好了打算把跟陸遲這輩子的話都交代在這,以後應該是不會有交集了,不過這種表面功夫還是得做到位。
他看著我不做聲。
「那就再見了?」我扯了扯麻木的嘴角。
「這周日。」他把手插進了白大褂的兜裏面,看起來很是隨意。
「啊?」
「這周日我休息。」
他臉上似笑非笑地,好像存心要把我的謊言戳穿。
「啊?」我裝作聽不懂。
馬什麼梅?什麼冬梅?馬東什麼?
不是,他陸遲差這一頓飯嗎?
「老同學久別重逢,是該聚一聚。」
他這話說得直接,我也再沒法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是是是,啊,對對對。」
好氣哦,臉上還要笑嘻嘻。
維持著那虛假的笑意走出幾步,我覺得陸遲似乎還是站在那裏。
之所以是覺得,是因為我沒有轉過頭去看。
但是我聽見了他說:
「你和林野還有聯系嗎?」
我裝沒聽到,沒有回答。
3.
回到家點開微信才發現還停留在發消息的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