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過很多很多同學,但是他們總是在變。
一開始我還會對新的環境、新的同學抱有興趣和好奇。
嘗試著去融入。
但後來我發現,他們已經形成了固定的社交圈,而我隻是墻外敲門的外來者。
我沒有歸屬感,也不喜歡被拒絕。
所以後來,我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旁觀者的角度,不主動、不參與,作為一個短暫的過客。
直到高二那年,我轉到了陸之流所在的學校。
這種自我封閉的隔閡被他打破。
等我辦完手續入學,海中已經正式開學兩三天了。
班主任老李是個和藹的小老頭。
他非讓我上臺做個自我介紹。
這種事情即使我已經習以為常,但是每次都忍不住尷尬。
面對著講臺下烏泱泱的目光,我深吸一口氣。
心中默念,都是大白菜,都是大白菜。
假笑道:「大家好,我叫舒顏,很高興認識大家。」
教室裡沒有空位。
老李讓我單獨坐在最後一排。
我剛要應聲。
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幽幽的聲音。
「老師,我不服。」
講臺右邊半趴著的少年抬起腦袋,耷拉著眼皮,顯然剛睡醒。
我瞳孔驟縮,怎麼這還有個人?
「您這是區別對待啊,同樣沒位置,怎麼我就得坐講臺邊上,她還能單開一排。」
老李擰開保溫杯喝了口茶,不急不緩。
「陸之流你小子為什麼坐這心裡沒個數?一天到晚像做賊,就沒見你哪天眼睛睜開過。」
臺下一陣笑聲。
少年摸了摸後頸,語氣帶著點不正經的慵懶。
「您給我安排個風水寶地,以後天天讓您見著我精神抖擻的樣子。」
「我覺得新同學邊上的位置就不錯,她剛來我還能照顧照顧她,同學你覺得呢?」
少年緩緩靠近,校服褲下修長的雙腿微微用力,露出白皙分明的跟腱。
一張臉精致得過分,笑容燦爛。
見我沒反應,他拽了拽我的衣角。
淺色的眸子漫不經心。
我陡然收回視線,輕咳一聲。
「老師,我沒意見。」
老李笑罵他是個小滑頭。
擺擺手同意了。
就這樣,我和陸之流成了同桌。
他確實說到做到,對我挺照顧。
我要去搬桌子。
他讓我坐下。
「您歇著,這點小事小的給您安排得妥妥的。」
「……」
等我上個廁所回來,桌子板凳放得規規矩矩,甚至連校服、課本都領回來摞得整整齊齊。
貼心得讓我害怕。
我和他道謝。
他鞠躬作揖,語氣故作震驚。
「哪裡哪裡,應該的,小的仰仗您才有個落腳的地兒。」
「……」
神經病。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6.
我一開始以為他隻是間歇性抽風。
後來才發現,是我錯了。
他從裡到外都不著調。
歷史課上。
劉老師溫柔而又催眠地講著明清儒學思想發展史。
突然停頓了下,看了眼我邊上的方向。
面露欣慰。
「某人表現不錯,竟然沒睡覺。」
這小子是有多愛睡覺?
餘光掃到少年一隻手飛快地轉筆,認真地著低頭。
對老師的 cue 毫無反應。
桌子中間摞著高高的書,阻隔了我想繼續偷瞄的視線。
這節課內容這麼有意思的嗎?
看這麼專注。
我眼皮都要睜不開了。
「就陸之流來回答一下,李贄思想的具體內容。」
少年聽到名字猛地合上書,下意識站起來。
張口就道:「臣妾以為——」
???
我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說了一半,他意識到自己順嘴了,身子僵硬。
教室裡哄堂大笑。
最後老師從他的課本裡找到正在播放的《甄嬛傳》。
驚呆了老鐵。
雖然說海中對手機管制不是很嚴,但光明正大在課堂上看劇我是第一次見。
劉老師還沒說話。
「我錯了,老師您消消氣,我下次不會了。」
少年雙手合十,積極承認錯誤。
作勢就要拿書往後面站。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
輕飄飄化解了老師的怒氣。
「行了回來吧,再有下次你就去走廊亮亮相。」
少年揚起嘴角,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像是早就料到,無比自然地滑坐。
一看就是慣犯。
這個操作簡直讓我開了眼。
後面的化學課、物理課情景再現。
他已經沉迷劇中,無法自拔。
直到地理課,換了個新的老師。
她不吃陸之流這一招。
「身為同桌應該有提醒的義務,這次你們倆一起到走廊外站一節課!」
身旁的少年一頓,拉住我剛要辯解。
我面無表情地拿著書往門外走。
太好了。
我差點困厥過去。
到外面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睡了。
少年青松般戳我邊上,欲言又止。
「對不起啊,我真沒想到會這樣。」
我迷迷糊糊應了聲。
外面太陽有點大,睡得不舒服。
我臉上搭著書,頭一點一點的。
突然有股淡淡的檸檬香湊近,書角被人輕輕掀起。
漆黑的眼睛裡藏著不安。
「你是不是哭了?我錯了真的。」
「?」
寶貴的睡眠時間被打斷,我不耐煩地睜開眼睛。
「你好煩啊。」
少年摸了摸鼻梁,訕訕地幫我把書蓋回去。
默默湊近了些,遮住大部分的陽光。
小聲道:「你睡吧,我幫你看著。」
因為害我罰站,好長一段時間裡陸之流都很愧疚。
即使我說了沒關系。
他再三讓我提個要求。
課堂上老師讓同桌之間討論題目。
他忽然探過身:「你提個要求吧,真的,不然我睡不著。」
我無語地伸手推開他。
這已經是他說的第十九遍了。
我跟他又不熟,沒什麼要求可提的。
別來煩我就謝天謝地了。
但我千防萬防,沒防住這人自來熟。
下課後,我想去接水。
他一把搶過杯子,頭也不回。
「我來我來。」
等我拿到杯子的時候,手都快擰廢了。
臉色憋得通紅,蓋子沒松動一下。
我看向正在追《如懿傳》的某人。
氣得一腳踹上他屁股下的板凳。
「吃人飯怎麼使牛勁。」
他眼神一眨不眨盯著屏幕,無比自然地從我手裡拿過水杯,輕松擰開後放我桌上。
「別生氣別生氣,小的下次注意。」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課間,整個年級按班級順序圍著操場跑圈。
陸之流不知道和誰換了位置,跑在我身後。
兩圈下來,我已經喘得上氣接不上下氣。
偏偏他還在後面一個勁地跟我搭話。
「你這跑步姿勢得換換,這麼跑老費勁了。
「白長這麼長的腿,你這也邁不開。
「你怎麼這麼喘,別厥過去了。」
下一秒,我一個趔趄。
什麼從我腳後跟滑落,被東踢西踢,卷入人群中。
我的鞋子!
陸之流踩掉了我的鞋!
明明隻是幾秒鐘,我卻仿佛經歷了電影中的倒帶。
渾身的血都往臉上湧。
始作俑者嘴角扯出一抹尷尬的弧度,兩耳發燒。
他把我半抱離人群,讓我站在跑道內圈邊上。
轉身追上去找我的鞋。
為了防止白襪子弄臟,我隻好以一種金雞獨立的姿態站著。
頂著眾人經過時齊刷刷的目光,大腳指頭不自覺地用力。
等到他拿著我的鞋沖到我面前。
我已經摳出了一座城堡。
「你的鞋,對不起,那什麼我真不是故意的。」
少年結結巴巴道。
我忍住心下的羞憤,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還沒接過鞋,就見少年半蹲下去,順手圈住我的腳踝。
往鞋子裡套。
抬頭笑得討好:「小的給您賠罪。」
我登時一口氣哽在喉嚨裡,熱氣從頭蔓延到腳。
想厥過去的心從沒有現在這麼強烈。
7.
接連幾天。
無論他怎麼道歉。
我都不搭理他。
周考剛考完。
語文老師抱著一沓改好的卷子進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掃到我倆的時候視線頓了下。
「這次的作文,我們班出了一對臥龍鳳雛。」
作文題目是印象最深刻的人。
我莫名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舒顏同學,你站起來給我看看,腿還好嗎?」
老師看著我笑得意有所指。
「我的同桌溫柔美麗、面冷心熱,因為救人摔斷了雙腿。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拄著拐杖在扶老奶奶過馬路,背影好像折翼的天使……」
全班洋溢著快活的氣氛。
我羞恥地握緊了拳頭。
踏馬的,好想揍人。
邊上的少年默默低下了頭,嘟囔道:「怎麼還帶公開處刑的,隱私權在哪裡?」
老師輕咳一聲。
「陸之流,你也站起來,給大伙看看身殘志堅的模樣。」
他後知後覺,看了我一眼,慢慢站了起來。
「大雪映著滿地的白,一層又一層壓在破舊的茅草屋上,鵝毛般大的雪花順著裂縫鉆進屋內。少年瘦削的身上隻蓋著一層單薄的布衾,嘴裡叼著書,兩邊的袖子空蕩蕩的,咳嗽聲伴著風聲經久不歇。」
少年硬挺的脊背下意識一僵。
教室的氣氛更歡快了。
這次輪到我低下腦袋不敢吭聲。
「你們倆不愧是同桌,作文寫一樣,現在低頭的動作都一致。」
下課後,一股無形的尷尬的氣氛在四周包圍。
視線無意間對視上,少年表情復雜。
我有些心虛。
確實,是把他寫得更慘一點點。
他深吸一口氣:「這段時間我承認做的是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我願意彌補。」
我眸光輕閃,剛想解釋。
突然覺得腹中一陣針扎的痛,緊接著是墜落感。
糟糕,肯定是被他氣的。
大姨媽提前來了。
目前我和班裡別的女生也不是很熟。
閉了閉眼,靠近他輕吐幾個字。
「就這個,你去買,既往不咎。」
說完我不敢看他的表情,臉上火辣辣的,假裝低頭。
旁邊的人愣了很久,才同手同腳往外走。
另一邊,陸之流到超市後。
面對一貨架的衛生用品,束手無措。
超市阿姨了然一笑,問了幾句後,給他指了一包。
結賬時,陸之流想起同桌有些發白的臉色,於是問有沒有緩解經期疼痛的。
「她的手是涼的還是溫的?」
少年的表情不解。
阿姨補充道:「要是涼的那她可能痛經。」
少年眼瞼顫了顫,白皙的皮膚襯託著淡淡的紅,眼神飄忽。
「沒,沒有摸過。」
在阿姨打趣的笑聲中,少年買完東西拎起袋子落荒而逃。
等我從廁所收拾好出來,發現抽屜裡放著一包暖寶寶、一個熱水袋,以及沖好的紅糖水。
心裡怪怪的。
陸之流也沒那麼煩人。
有幾分可取之處。
8.
後來,莫名其妙我看他越來越順眼。
兩人的關系也近了些。
有正常同桌的樣子。
陸之流是走讀生,而我轉學過來的,隻能住校。
我早上起不來,早自習不遲到已經算萬幸,更別提買早飯。
但我又很想吃校外的紫米飯團。
教室裡,稀疏的讀書聲起起落落。
少年踩著點進教室,頭發凌亂,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從包裡掏出飯團遞給我,趴下倒頭就睡。
我咬了一口,默默點頭。
味道真不錯。
感謝我的中國好同桌。
讓我能在早上六點半,吃到如此美味的飯團。
戳了戳他的胳膊:「明天我想吃兩個鹹蛋黃的。」
他伸手揉了下我的腦袋,模模糊糊應聲。
我發現了,陸之流真的是無時無刻不在睡覺。
除了看劇能讓他精神點。
其他時刻萎靡不振。
我問他晚上回家是不是做賊了?
他說他喜歡熬夜看劇。
就離譜。
中午午休。
他還在睡。
我午飯沒吃飽,就把校服蓋在頭上,低著頭偷偷吃零食。
薯片嘎吱嘎吱脆,我一口接一口。
突然,衣角被人掀開。
少年的腦袋擠了進來。
聲音壓得低低。
「吃一中午了都,這麼好吃?」
「你不睡了?」
「耳邊有個小倉鼠,誰睡得著。」
我尷尬地笑了笑。
默默把薯片分給他一半,表示我的歉意。
可能是仗著他脾氣好,從此我每天中午都養成了偷偷吃零食的習慣。
隻要他被我吵醒,我就分一半吃的給他。
然後他也不睡了,我倆一起躲在桌下偷吃。
中午不睡覺的後果,導致我整個下午都很困。
不知不覺眼睛就閉上了。
半夢半醒中,好像看到有人把桌上的書往我這推了推,正好完全擋住我的腦袋。
有時睡醒之後,我身上還披著陸之流的外套。
由於我倆總是睡覺,沒人放風,被教導主任抓到的次數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這樣吧,你上午睡,我下午睡,晚自習一起睡。怎麼樣?」
少年的眼眸彎起,偏著頭。
「我怎麼覺得我有點吃虧?」
「吃虧是福。」
他帶著懷疑的目光答應了下來。
然而真正實施的時候,我發現我不僅下午困,早上我也困。
原本能睡的陸之流,被迫撐著眼給我放風。
「小祖宗,你能醒會兒不,可以輪到我睡了嗎?」
聲音低啞,帶著股漫不經心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