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他一眼,抿著脣沒接話。
幾分鐘後,他又小心翼翼的問我,“歲安,婉柔就是一時糊塗。我們都看得出來,那個季初衍有多像……”
“等她轉過這個彎來,你能再給她次機會嗎?”
他沒說完的那句話,應該也是季初衍有多像曾經的我。
我輕輕蹙了下眉,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思予,我想回去看看外婆。”
12
我媽懷我時,我爸生意遭遇變故,差點導致破產。
後來找了個風水大師相看,問題就出在我媽的肚子上。
風水大師說我命中帶煞,會影響我爸的財運。
可是那時候我媽懷胎九個多月,已經接近預產期。就算不想生也沒有辦法了。
於是我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南方的外婆家。
外婆給我取名叫林歲安,她說希望我能能夠歲歲平安。
可是在我十四歲那年,外婆走了,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曾經覺得,還好有陳婉柔。就算不是戀人,我也是她永遠的第一選擇。
這樣,好像也還不錯。
可是現實卻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13
趕上梅雨季節,氤氳的江南,籠罩在濛濛的雨幕中。
我撐著傘,踩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路的盡頭,一棟老舊的三層小樓,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家。
媽媽常說,外婆是個老頑固。明明女兒嫁入了豪門,她卻還是固執的待在鄉下,守著她那一棟破房子。
可就是這麼個老頑固,卻給了我最幸福的童年。
看到路旁的我,驚訝的問道,“歲安?你怎麼回來了!這還不到祭祀的日子呢!”
我努力扯出一個笑,“想家了,回來住幾天。”
他看了眼我拎著的行李箱,眼裏閃過一絲疼惜。
“你這孩子,咋一個人跑回來了!你外婆那個老房子都多久沒住人了,這兩天又下雨,肯定潮的很。”
“要不你先住我們家吧。你茵茵姐常年不在家,你來剛好能陪陪我。”
說罷他直接伸手搶過我的行李箱,牽著我的手樂呵呵的往身後的小洋樓走去。
14
我被安排在她女兒許繁茵的房間。
看著忙進忙出的許叔叔,我深刻的理解到了甚麼叫盛情難卻。
拒絕的話說了幾遍,可他最後隻帶著委屈的問我是不是嫌他們家太寒酸,我便妥協了。
許繁茵的房間很乾淨,也很簡單。
最顯眼的是一個巨大的書櫃。裏面分層放著各類書籍、模型還有獎盃獎狀。
倒是很符合她從小到大學霸的人設。
許繁茵比我大兩歲,我和她算不上熟悉,但也並不陌生。
撇開一起長大的情誼不說,我們還是大學校友。
國內最頂尖名校,她保送,我卻是佔了本地戶口的便宜。
晚上,陸司昂給我打了個電話。
隔著話筒,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思予說你回南方了?”
我嗯了一聲。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嘟嘟囔囔的道,“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剛好我也去散散心。”
陸司昂對陳婉柔的心思,在度過懵懵懂懂的青春期後,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我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連綿細雨。
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別,咱倆不適合兄弟情深的戲碼。”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竟然放晴了。
我本來想去外婆的墳前看看。打開大門,迎面撞上了風塵僕僕的許繁茵。
陣陣微風襲來,夾雜著泥土的清香。吹動她長裙的下襬。
幾年的時間,她已從青澀淳樸的少女長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樣。
許繁茵微微一怔,眼底情緒翻湧,卻是我看不懂的。
“好久不見。”她開口道,聲音如記憶中一般靈動悅耳。
我衝她笑了笑,“好久不見。”
房間的主人已經回來了,我自然沒有再繼續住下去的理由。
我和許叔叔道別,他皺著眉思索了片刻。
“你都這麼久沒回來了,你外婆那個老房子又缺喫少喝的,要不這樣吧,讓繁茵一起搬過去,還能照顧一下你。”
我剛要拒絕,許繁茵率先接話。
“好。”
“等下我先陪你回去打掃打掃衛生。”
16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並不合適,可我實在拗不過許家父女。
隻能和許繁茵一起回去。
雖然久未住人,但我每年都會花錢僱人對房屋進行檢查修葺。除了灰塵多了點倒也沒有很糟糕。
收拾完衛生,我坐在屋外的臺階上開始發呆。
雨水洗滌過的天空澄澈而又幹淨。大朵大朵的白雲飄在湛藍的幕布上。
這種景象,在霧霾嚴重的京市鮮少會看到。
許繁茵遞了一瓶水給我,我抬頭衝她微笑,“怎麼突然回來了。”
她也勾起脣角,“被我爸騙回來的。”
“你呢?”她反問道。
不同於陳婉柔的明豔張揚,她的長相溫婉秀美,帶著濃鬱的書卷氣。
我移開視線,想了一下,選了個最爲合適的措辭。
“療傷。”
17
鄉下的生活節奏很慢。
我也慢慢適應了和許繁茵客氣有禮的獨處生活。
她是一個極妥帖的室友。
怕我無聊,她搬來了若幹的課外書讓我打發時間。
更甚至,她不知道從哪裏弄回來了一隻小狗。長得像極了之前外婆之前養的那一隻。
我蹲在地上撫摸著小狗,心中百感交集。
許繁茵默默的站在一旁,過了好久好久,我聽到她說。
“歲安受委屈了嗎?”
很熟悉的一句話。勾起了很多被湮沒在時間長河裏的記憶。
小的時候,我經常被村裏年齡相仿的孩子取笑是沒有爹媽的野孩子,更難聽的甚至叫我野種。
那時候年齡小,性子又軟。隻會自己偷偷躲起來哭。
每次哭,許繁茵都能找到我。
她會溫柔的摸摸我的頭,問我,“歲安受委屈了嗎?”
漸漸的,欺負我的人越來越少。
直到我親眼看到,許繁茵將拿石頭扔我的小男生堵在巷尾的死衚衕裏一頓毒打,我才知道了原因。
那麼瘦瘦弱弱的一個小姑娘,爲了保護我,讓自己變成了一個勇敢的戰士。
好像沒有離開這裏之前,我一直很粘許繁茵的。
怎的後來就疏遠了呢?
18
旁邊的季初衍濃眉緊皺,神色晦暗。
短視頻下麵,還有兩條資訊。
“安哥,你甚麼時候回來。婉柔喝多了,一直鬧著要找你。”
“現在正在雲海耍酒瘋,我們都拿她沒辦法了!”
雲海就是上次陳璽提到的老地方。京市最頂尖的會所。陳家的產業之一。
陳婉柔出去玩經常喝多。每次喝多了,都得我去接她她才肯乖乖的跟著走。
也難爲她醉醺醺的還能認出我來。
後來我問她,就不怕認錯人嗎?
她搖搖頭嬌嗔,“怎麼可能會認錯,你可是獨一無二的林歲安。”
19
正是這一件件一樁樁不起眼的小事情,讓我對她的喜歡持續了十二年。
看得到希望,才能堅持這麼久不是嗎?
我回復,“以後她的事,就不要跟我講了。”
資訊剛發送過去,趙思予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
“喂,歲安,其實這兩天婉柔過得並不好……”
話還未說完,傳來一陣嘈雜的叫嚷聲,“婉柔,你乖一點,別搶我手機!”
下一秒,耳畔的話筒中傳出了陳婉柔的聲音。
“喂喂喂!是歲安嗎?你甚麼時候來接我啊!”
“我前兩天身體不舒服,你都沒來看我!我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越說她的聲音越小,朦朧中彷彿帶上了幾分哽咽,“歲安,我想你了……”
我想也不想的掛斷了電話。
20
加到第二十多遍時,我同意了。
他發了張圖片過來。
酒店的大牀上,陳婉柔閉著眼睛,一頭黑髮披散,像是個冶豔的妖精。
旁邊躺著季初衍。
“歲安哥,我和婉柔……”
“我知道你也喜歡她,但是婉柔對你隻是親情和習慣。她親口跟我說過她愛的隻有我。”
“今天晚上她是因爲我和別的女生說話,吃了醋才喝酒找你的,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看著她洋洋灑灑一大串文字,隻覺得無趣。
十二年的感情,在她踢我出羣那一刻就已經畫上了句號。不愛,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難。
我很平靜的回他,“哦,祝你們幸福。”
21
又綿延的下了幾天的雨。
許繁茵喜歡煮一壺茶,坐在窗戶旁邊的桌子前寫寫畫畫。
我則是抱著一本書,臥躺在沙發上。
她送我的小狗蜷縮在我腳邊,安安靜靜的。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布丁。
這段時間,我和她的關係增進了很多。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室內,是她鋼筆劃在紙張上的沙沙聲。偶爾還有我翻動書本的聲音。
莫名的讓我聯想到了一組詞,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室寧靜。
門外,許繁茵家鄰居滿臉急色。
“茵茵,你爸剛暈倒了,你快回去看看!”
許繁茵手一頓,細長的身子晃了晃,接著便站起身瘋了一般往外跑。
我也忙跟上。
許叔叔躺在牀上,臉色帶著病態的白。
許繁茵皺眉問道,“爸,你怎麼樣了,要不要去醫院?”
哪怕極力壓制,也沒壓住聲音裏的顫抖。
許叔叔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我,長長的嘆了口氣。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
他招呼我上前,他摸索著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張紙遞給我。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茵茵。”
“歲安,叔叔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叔叔想把她託付給你。”
那張紙上,赫然寫著癌症晚期。
許繁茵奪過紙去,看清上面的內容後,眉頭越皺越深。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可能是誤診,過兩天再去檢查檢查吧。”
23
話雖這麼說,許繁茵卻一天比一天沉默。
小的時候是他找偷偷躲起來哭的我,現在換我找悄悄藏起來抽泣的她。
見到我,她揚起頭,鼻尖紅紅的,眼裏還有沒散盡的水霧。
她這幅模樣,看的我心裏一陣抽疼。
“想哭就繼續哭吧,不用憋著。”
我在她旁邊坐下,抬起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的放到了她的頭頂。
像小時候她安慰我那般,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髮絲。
六月已經接近尾聲,可能是心情比較煩悶的原因,總覺得今年的夏天比往常要熱很多,
“我這次回來,是因爲我爸說他生病了。”她仰頭看著天,哽咽道,“等我到家後,他用一句玩笑打發了我。”
“我本來也以爲,他是騙我的。”
我安安靜靜的聽著,比起交流,她現在更需要的是一個傾聽者。
許叔叔最後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娶許繁茵。
我眺望遠處,沉默了很久。
這段時間的相處,我也說不上來對許繁茵是一種甚麼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