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好像也還不錯。
可是現實卻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12
趕上梅雨季節,氤氳的江南,籠罩在蒙蒙的雨幕中。
我撐著花傘,踩在熟悉的青石板路上。路的盡頭,一棟老舊的三層小樓,是我生活了十四年的家。
媽媽常說,外婆是個老頑固。明明女兒嫁入了豪門,她卻還是固執的待在鄉下,守著她那一棟破房子。
可就是這麼個老頑固,卻給了我最幸福的童年。
雨下的不大,有走街串巷的商販慢吞吞的騎著三輪車,大喇叭裡循環喊著,「楊梅,新鮮的楊梅。」
旁邊的小洋樓裡一個女人撐著傘走出來,叫住了小商販。
看到路旁的我,驚訝的問道,「唯唯?你怎麼回來了!這還不到祭祀的日子呢!」
我紅著眼努力扯出一個笑,「想家了,回來住幾天。」
她看了眼我拎著的行李箱,眼裡閃過一絲疼惜。
「你這孩子,咋一個人跑回來了!你外婆那個老房子都多久沒住人了,這兩天又下雨,肯定潮的很。」
「要不你先住我們家吧。你星遲哥常年不在家,你來剛好能陪陪我。」
說罷她直接伸手搶過我的行李箱,牽著我的手樂呵呵的往身後的小洋樓走去。
13
我被安排在她兒子許星遲的房間。
看著忙進忙出的李阿姨,我深刻的理解到了什麼叫盛情難卻。
拒絕的話說了幾遍,可她最後隻帶著委屈的問我是不是嫌他們家太寒酸,我便妥協了。
許星遲的房間很幹凈,也很簡單。
最顯眼的是一個巨大的書櫃。裡面分層放著各類書籍、模型還有獎杯獎狀。
倒是很符合他從小到大學霸的人設。
許星遲比我大兩歲,我和他算不上熟悉,但也並不陌生。
撇開一起長大的情誼不說,我們還是大學校友。
國內最頂尖名校,他保送,我卻是佔了本地戶口的便宜。
晚上,陸司昂給我打了個電話。
隔著話筒,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思予說你回南方了?」
我點了點頭,想到他看不到,才出聲嗯了一句。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嘟嘟囔囔的道,「怎麼不跟我說一聲,我陪你。」
陸司昂對我的心思,在度過懵懵懂懂的青春期後,我多少能猜到一些。
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不用的,你好好工作。」
「你一個在外面注意安全。我把手頭上的事處理一下,過兩天去接你。」
不等我說話,他那邊掛斷了電話。
14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竟然放晴了。
我本來想去外婆的墳前看看。打開大門,迎面撞上了風塵僕僕的許星遲。
陣陣微風襲來,夾雜著泥土的清香。吹動他襯衣的下擺。
幾年的時間,他已從芝蘭玉樹的少年長成了豐神俊朗的模樣。
許星遲微微一怔,眼底情緒翻湧,卻是我看不懂的。
「好久不見。」他開口道,聲音如記憶中一般低沉好聽。
我沖他笑了笑,「好久不見。」
房間的主人已經回來了,我自然沒有再繼續住下去的理由。
我和李阿姨道別,她皺著眉思索了片刻。
「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自己住我也不放心。要不這樣吧,讓星遲一起搬過去。」
我剛要拒絕,許星遲率先接話。
「好。」
「等下我先陪你回去打掃打掃衛生。」
在李阿姨熱切的注視下,我隻能點頭答應。
15
雖然久未住人,但我每年都會花錢僱人對房屋進行檢查修葺。除了灰塵多了點倒也沒有很糟糕。
收拾完衛生,我坐在屋外的臺階上開始發呆。
雨水洗滌過的天空澄澈而又幹凈。大朵大朵的白雲飄在湛藍的幕布上。
這種景象,在霧霾嚴重的京市鮮少會看到。
許星遲遞了一瓶水給我,我抬頭沖他微笑,「怎麼突然回來了。」
他也勾起唇角,「被我媽騙回來的。」
「你呢?」他反問道。
毫無疑問,許星遲是好看的。
暖融融的陽光撒在他的身上,像是為他渡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薄薄的鏡片後,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瞇起。斯文中透漏著幾分野性。
我移開視線,想了一下,選了個最為合適的措辭。
「療傷。」
16
鄉下的生活節奏很慢。
我也慢慢適應了和許星遲客氣有禮的獨處生活。
他是一個極妥帖的室友。
怕我無聊,他搬來了若幹的課外書讓我打發時間。
更甚至,他不知道從哪裡弄回來了一隻小狗。長得像極了之前外婆之前養的那一隻。
我蹲在地上抱著小狗,隱忍了那麼久的淚水終於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許星遲默默的站在一旁,直到我哭夠了才彎下腰揉了揉我的發頂。
他說,「唯唯受委屈了嗎?」
很熟悉的一句話。勾起了很多被湮沒在時間長河裡的記憶。
小的時候,我經常被村裡年齡相仿的孩子取笑是沒有爹媽的野孩子,更難聽的甚至叫我野種。
每次我偷偷躲起來哭,許星遲都能找到我。
他會溫柔的問我,「唯唯受委屈了嗎?」
漸漸的,欺負我的人越來越少。
直到我親眼看到,許星遲將拿石頭扔我的小男生堵在巷尾的死胡同裡一頓毒打,我才知道了原因。
好像沒有離開這裡之前,我一直很粘許星遲的。
怎的後來就疏遠了呢?
17
幾天後,趙思予給我發了個短視頻。
視頻中,陳璽抱著酒瓶,癱坐在地上,口口聲聲的喚著,「唯唯,唯唯……」
旁邊的夏泱泱緊咬著下唇,眼底水汽翻滾。
短視頻下面,還有兩條信息。
「唯唯,你什麼時候回來。阿璽喝多了,一直鬧著要找你。」
「現在正在雲海耍酒瘋,我們都拿他沒辦法了!」
雲海就是上次陳璽提到的老地方。京市最頂尖的會所。陳家的產業之一。
陳璽很少喝酒,但難免會有應酬。每次喝多了,都得我去接他他才肯乖乖的跟著走。
也難為他醉醺醺的還能認出我來。
後來我問他,就不怕認錯人嗎?他搖搖頭笑著說,不會,因為你是獨一無二的林唯。
正是這一件件一樁樁不起眼的小事情,讓我對他的喜歡持續了十二年。
看得到希望,才能堅持這麼久不是嗎?
我回復,「以後他的事,就不要跟我講了。」
信息剛發送過去,趙思予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畢竟錯不在他,我沒有理由去遷怒於他。
「喂,唯唯,其實這兩天阿璽過得並不好……」
話還未說完,傳來一陣嘈雜的叫嚷聲,「阿璽,你別亂動!別搶我手機!」
下一秒,耳畔的話筒中傳出了陳璽的聲音。
「喂喂喂!是唯唯嗎?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啊!」
「我前兩天住院,你都沒來看我!我好久沒有看到你了。」
越說他的聲音越小,朦朧中仿佛帶上了幾分哽咽,「唯唯,我想你了……」
我想也不想的掛斷了電話。
18
當晚,夏泱泱請求添加我為好友,說她有東西想給我看。
我對她想給我看的絲毫不感興趣,但耐不住她一直鍥而不舍的加。
加到第二十多遍時,我同意了。
她發了張圖片過來。
酒店的大床上,她一頭黑發披散,像是個冶艷的妖精。
旁邊躺著陳璽。
「唯唯姐姐,我和璽哥哥……」
「我知道你也喜歡他,但是璽哥哥對你隻是親情和習慣。他親口跟我說過他愛的隻有我。」
「今天晚上他是因為我和別的男生說話,吃了醋才喝酒找你的,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看著她洋洋灑灑一大串文字,隻覺得無趣。
十二年的感情,在他踢我那一刻就已經畫上了句號。不愛,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難。
我很平靜的回她,「哦,祝你們幸福。」
19
又綿延的下了幾天的雨。
許星遲喜歡煮一壺茶,坐在窗戶旁邊的桌子前寫寫畫畫。
我則是抱著一本書,臥躺在沙發上。
他送我的小狗蜷縮在我腳邊,安安靜靜的。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布丁。
自從上次在他面前哭過之後,我和他的關系增進了很多。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室內,是他鋼筆劃在紙張上的沙沙聲。偶爾還有我翻動書本的聲音。
莫名的讓我聯想到了一組詞,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室寧靜。
門外,許星遲家鄰居滿臉急色。
「小遲,你媽剛暈倒了,你快回去看看!」
許星遲手一頓,略微遲疑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跑去。
我也忙趿拉上鞋跟上。
李阿姨一直對我們祖孫很照顧。外婆在世時,她沒少幫我們的忙。這段時間更是隔三差五的就給送些自己做的吃食來。
李阿姨躺在床上,神色看上去沒有太大的異常。
許星遲皺眉問道,「媽,你怎麼樣了,要不要去醫院?」
她看了眼跟在身後的我,長長的嘆了口氣。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
說完她摸索著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張紙遞給許星遲,「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結婚。」
那張紙上,赫然寫著癌癥晚期。
許星遲的眉頭越皺越深,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道,「可能是誤診,過兩天再去檢查檢查吧。」
20
話雖這麼說,許星遲卻一天比一天沉默。
小的時候是他找偷偷躲起來哭的我,現在換我找悄悄藏起來抽煙的他。
和他相處了這麼久,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見他抽過煙。
見到我,他把煙熄滅,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氣。
我在他旁邊坐下,陪著他一起發呆。
六月已經接近尾聲,可能是心情比較煩悶的原因,總覺得今年的夏天比往常要熱很多,
「我這次回來,是因為我媽說她生病了。」他仰頭看著天,緩緩道,「等我到家後,她用一句玩笑打發了我。」
「我本來也以為,她是騙我的。」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隻能沉默。
他躊躇一番,小心翼翼的開口,「唯唯,我不想她遺憾。所以,你能幫我嗎?」
我忙點頭,「有什麼我能幫的上忙的你盡管說。」
許星遲轉過頭,直視著我的眼睛,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堅定。
他說,「和我結婚。」
「我可以跟你簽訂婚前協議,最近我研究的項目已經在申請專利了,到時候應該會有一筆不菲的收入。等到我們離婚,你要是想要,可以全部都給你。」
「當然,你的還是你的。你可以在協議裡加上你的要求和條件。」
結婚……並不是一件小事。
我不想答應,可是,李阿姨對我那麼好。
「能讓我考慮考慮嗎?」
他扯出一個苦笑,帶著愧疚道,「很抱歉唯唯,為難你了。但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21
晚上,我躺在床上糾結要不要答應,趙思予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唯唯,你快點回來吧!司昂和阿璽幹起來了!」
我頗為無奈,「又打架了?」
趙思予聲音沉了幾分,「要是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司昂已經連續撬了阿璽三個客戶。給出的利潤點低的離譜。完全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現在兩家都焦頭爛額的。」
「唯唯你知道嗎,你回來之前,和阿璽關系最好的是司昂。他們兩家離得近,興趣愛好又相同。後來你回來了,他們為了你才漸漸的開始有了隔閡。」
「可能你沒發現,司昂……他喜歡你。」
原來,陸司昂對我的喜歡,在旁觀者眼裡看的清清楚楚。
可對他的感情,我沒有辦法給出回應。
且不說他年少時對我的所作所為,他太了解我和陳璽了。
這麼多年,我和陳璽的糾纏他一直看在眼裡。如若我和他有點什麼超乎友誼的感情,這將會成為他心頭的一根刺。
22
一個是身患絕癥的長輩,一個是為我發瘋的發小。
好像,也沒有很難決定。
我第一次主動聯系了陸司昂。
能聽得出來,他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有多開心。
他說,「本來前兩天就應該去接你的,可手頭上有點事絆住了。」
我打斷他,「我都聽說了。司昂,不要在繼續了。」
「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你和陳璽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應該因為我鬧得這麼僵。」
「還有,我給你打電話是想告訴你,我要結婚了。」
他頓了一下,再開口聲音有些幹啞。
「和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