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孫小旋:“剛去的時候還有人在用。”
程今洲:“噢,那你等我上個廁所,等會我拿訓練服去一樓看看,這會洗衣機應該沒人用了。”
孫小旋就低著眼,還在一下下沉默地刷著訓練鞋,好一會才“嗯”了聲。
也是到後面,程今洲才知道孫小旋是騙他,不用洗衣機不是因為有人用,是因為他們就讓他手洗。從十五歲,到十七,差不多三年的時間,孫小旋幾乎每晚都要做這些,甚至還有出入更衣間休息室偶爾從他們身邊路過時,重重拍到肩上或後背的手掌,不知情的會以為那是前輩對後輩的囑託期許。
但不是,那是藏在光天白日下赤。裸裸的霸凌。
一樣的天才,嶄露頭角的雙子星。
他們不敢惹程今洲,於是盯上了孫小旋。
如果孫小旋自私一點,那一晚就直接告訴程今洲,他應該會直接拎著那幾件水淋淋的訓練服挨個踹門,但孫小旋沒有,他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更不想給自己的好朋友惹什麼麻煩,也天真地覺得,隻要把這些做了,就還能安心訓練,好好比賽,隻是多幹點活而已。
可事情遠不止如此,到後面,甚至當時的教練也用上了一種保證自己選手能獲獎的“機制”,讓孫小旋跟隊內選手一道進入決賽,再要求他“保留實力”,用這樣的方法來保證其他選手能獲得獎牌,尤其是半壺水哐當的那幾個少爺玩家。
而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有一場比賽,也被進行了這樣的安排。
程今洲這輩子都沒法知道,那場比賽,究竟是他原本就能拿金牌,還是因為所謂的“機制”他才拿的金牌,而對孫小旋來說,這場比賽又是什麼感覺。
等到所有事情被揭開,除了惡心兩個字,甚至讓人一時想不到第二個詞,程今洲對孫小旋的離世也陷入一種難以調理的情緒,總是失眠,隊裡的那個人哭著喊著說他是殺孫小旋的“兇手”,他竟然覺得他說得也不算毫無道理,而在孫小旋自殺前,他甚至還在因為覺得他狀態下滑,訓練不專心而和他有過爭執。
“其實你說的那個方法,我也有嘗試。”程今洲笑笑說:“剛回來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有時候會去修車廠待著,不管夜裡幾點睡,幾點醒,院子裡總有桌打牌夜裡住宿的大車司機,鬧哄哄的的確好睡些,李錦他們有時候半夜喊人喝酒什麼的,玩得也晚。”
沒法一個人待,也不敢一個人待,沒人能保證自己長時間陷入一種情緒裡時還能好好的,不然每天心理咨詢室外也不會排這麼多人,他是運動員,更知道這個事實。
“你沒錯。”時鄔說著:“錯的是他們。”
程今洲笑,“嗯”了聲,好似也已經聽過許多次這樣的話,但錯沒錯好像也沒那麼值得鑽牛角尖的想,人已經不在了,想出來也無濟於事。
他偏頭望一眼窗外的夜空,依舊仰著腦袋靠在那,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嗓音依舊平淡,嘴角掛著淺淺的弧度:“不知道他有沒有討厭我。”
“......”
“不會的。”時鄔篤定地說,聲音輕:“既然‘雙子星’對他來說這麼重要,那最起碼的,你們一定是相信對方的,不會懷疑另一個人的實力,也會以另一個人為驕傲。”
“他讓了你,雙子星才是真的名存實亡。”
......
或許就像程今洲說的,今夜注定難眠。
不管是寒窗苦讀十年塵埃落定後的痛快,還是即將遠行的興奮和惴惴不安,又或是這一刻,誤打誤撞地碰撞到了對方的過往。
時鄔覺得自己今晚上多少是有點瘋的,像是想刻意衝淡點話題帶起的憂傷情緒,時鄔拉著程今洲的手出門前還拿個小塑料袋裝了兩包零食和兩瓶啤酒,唯一的夜貓子蔣熾在身後問兩人去哪,時鄔連頭都沒回。
時間已經過了零點,是第二天了,海邊小城的深夜總是霧氣彌漫,但今夜卻是撥雲見月。
樹葉在頭頂招搖,窸窸窣窣的響動,程今洲見她往行朝巷的後方走,也忍不住笑著問:“去哪啊?”
“我們去那棟樓。”時鄔給他指了下,隱約可見樓裡還有一兩戶人家亮著燈。
那是行朝巷唯一的一棟高層建築,六層,裡面住戶大多是些外來務工人員,又或是下面縣村跟著孩子過來上學租住,零零年之前蓋的,那會沒人管,後來劃為保護街道後,就不允許私自拆遷或是新建了。
時鄔問:“你爬上去過沒?天臺頂。”
程今洲笑:“沒。幹什麼,打算找個地方安慰我?”
回來後這差不多一年時間,他甚至沒怎麼來過後巷這邊。
時鄔那會正伸手扶著生鏽的欄杆,在獵獵夜風中和他隨便談著:“不是,我覺得咱倆今晚上應該都睡不著,想換個地方聊。”
“這邊是我以前的秘密基地,李夏妮和衛格樺也來過幾次,馬上都要走了,還沒帶你來過。”
六樓,但樓房內住戶正常走的樓梯不通天臺,隻圍繞在樓體外圍的鐵梯架是唯一的道路,這棟樓年份很老了,加上走到六樓後就隻剩下道窄窄的鏽跡斑斑的鐵皮梯架,除去電路故障這種問題,這個天臺平時沒人來,連圍牆邊都在這個雨水充沛的六月生長出了簇簇雜草。
鐵梯架被踩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有一說一的,這個路還挺危險的,半夜也沒什麼亮光。
要爬六樓,上去時時鄔拎著袋子已經有點兒氣喘籲籲,程今洲第一次來這兒,也第一次知道,原來隻要站得夠高,城區的風也能像海邊一樣呼嘯。
“我以前還和李夏妮來過這兒寫作業。”時鄔說著。
天臺的地方挺大的,分成了好幾塊平臺,雖然沒燈光,但頭頂有月光不留餘地地照耀,時鄔“佔山為王”的是最裡面的一個,跟他介紹:“這個原本應該是個蓄水箱,但廢棄了,我們就拿來放東西了,還能擋點雨。”
平臺大概客廳那麼大小,四周圍著生長矮矮雜草的圍牆,唯一的建築就是一個鐵皮四四方方的蓄水箱,這會還能看見一角掛著半截風鈴,程今洲都有點好奇,時鄔是怎麼發現這裡的。
而時鄔已經有一年多沒來過了,天臺的地面都是灰塵泥土,雨水打湿流淌的泥痕,但隱約還是能看見蓄水箱外被用石頭還是什麼鋒利小刀刻出的滿滿劃痕,他們仨以前無聊時寫的,寫什麼的都有,什麼李夏妮八十斤,時鄔膚白貌美,亂七八糟的塗鴉,衛格樺劃了一半手酸了就沒繼續的半句詩歌,程今洲也同樣地又看見了那個單詞,“warrior”,刻得很大,幾個字母就佔據了一面鐵皮的一大半。
那會時鄔正蹲在那研究怎麼把帶過來的啤酒打開,頭發垂在膝蓋邊,帶了啤酒,但沒帶啟瓶器,就有點尷尬,最後隻能一手拎著一瓶,起身走過去遞給程今洲,仰起臉看他:“你能給弄開嗎?”
“嗯。”程今洲垂著眼勾下唇,接過來,往身後的圍牆邊磕了下,打開,又給她遞回去,緊接著再開自己的那瓶。
風將發絲吹得亂舞,背著風的時候頭發絲甚至有些糊臉,程今洲手肘搭在圍牆邊,拎著瓶口垂眼看著鐵皮上的字母,笑了問:“warrior,勇士?”
時鄔“嗯”一聲。
“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程今洲問。他似乎總能見到這個單詞,送給他的賀卡,給他準備的生日蛋糕,總得有點什麼特殊的意思吧,實在不行,時鄔告訴他她就單純偏愛這個詞也行。
時鄔認真想了想,好似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思考了兩秒才答:“如果非得有什麼特別意思的話,那可能是你見證了省狀元座右銘的誕生。”
程今洲笑著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記得我榮譽牆上的座右銘嗎?”時鄔平常地問著,回頭望向樓底下的行朝巷,看最前方亮著路燈的寬闊街道,像是川流不息的銀河。
“嗯。”程今洲點了頭,和她說:“不破不立,破而後立。”
夜幕蒼穹籠罩著兩人的身影,風刮著少男和少女的發梢衣襟,時鄔緩緩說著:“我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座岌岌可危的房子,坍塌成廢墟又重建的畫面。”
“那個時候我經常會想,甚至是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每個人的成長都要經歷很多,例如別人的惡意、外界的流言蜚語、明明很努力了但還是做不出來的題、大人們理解不了的行為、一個人哭鼻子時不想被發現的眼淚......這些所有的東西,在我的世界裡它們構建成了一座廢墟。”
她抬起頭,眼睛被頭頂的星空映得漆亮,認真地看著他:“但程今洲,我們是衝出廢墟的勇士。”
第72章 072
在時鄔去北京的前一天, 衛格樺正收拾行李準備去泰國旅遊,那天約好了凌晨五點爬山上香,結果一覺睡到大中午, 還是被自己爹打電話喊起來的, 翻箱倒櫃地從衛格樺文具袋裡翻出來準考證, 查了分,考得還算說得過去, 最起碼民辦本科是能上的。
跟去年分數線比, 李夏妮距雲南警官學院雖然差了點距離, 但對最終高考成績也算滿意,畢竟當時填目標的時候,就有點相當於把目標定在十米,那就算達不到那最起碼也能夠到七米的意思, 志願正研究著報浙江還是重慶那邊, 還是偵查學專業, 順便帶點僥幸心理地也把雲警學院填上了,反正不填白不填。
蔣熾志願一股腦地往北京那邊填, 填完了就填天津, 主打一個離得近, 腳好後每天一天三趟地騷擾程今洲,問他能不能暑假去北京找他玩,收留一下親愛的表弟。
而時鄔這幾天就有點忙, 比一鳴驚人還要再鳴些,光常廣智和崔勇就找了她三趟, 成績是前一天剛出的, 橫幅是第二天早讀還沒下就在七中掛上的。
人到程今洲那坐下喝口水的功夫,程今洲都要逗她:“能歇著了?”
“是啊。”時鄔嘆聲氣, 半癱在沙發上,手裡邊還握著半杯水:“反正明天就走了,來了也找不到我了。”
程今洲把手裡邊的靠枕給她遞過去個墊著,笑:“畢竟黎江這麼多年也就才出你這一個,是要好好宣傳宣傳。”
“明天中午走?”時鄔問。
程今洲“嗯”一聲:“到北京差不多晚上七八點吧,想想晚飯吃什麼,提前訂一下。”
折騰一下午的路途,估計到了那也不想出門了。
時鄔:“草莓糖葫蘆。”
“我問你吃什麼晚飯呢。”程今洲輕笑聲:“這會天熱,糖葫蘆估計沒冬天那會好吃。”
時鄔問:“那吃烤鴨?”
程今洲點頭,“行,以前吃過那家?”
“嗯。”
正是正午,太陽懸在頭頂,橘亮的陽光灼熱地鋪在水泥地面,晃著樹蔭,時鄔看著程今洲把收好的行李箱拉合,哐當哐當兩聲滑到一邊。
“啊,對了,來找你是有事的。”時鄔想起來地說:“我姐讓你中午過來吃飯呢。”
她腦袋後仰地看他,學著時清歲的原話:“這回過去,又要麻煩小洲和你靳阿姨了。”
程今洲人還沒從床邊站起來呢,聞言笑得聳著肩肩膀都在抖:“你這樣,讓我下回看見清歲姐時多少得有點不好意思。”
多辜負人家信任。
“沒事,你不急。”時鄔坐起來,“我先想想回頭到了北京要怎麼面對靳阿姨,要是給我包紅包或者給我甩張支票讓我離開你,我要怎麼處理。”
說著,她人已經到了床頭櫃跟前,蹲下來伸手拉開,十分虔誠地看著床頭櫃裡的那些小盒子,睫毛動了動,一本正經地問:“你不準備把這些帶走嗎,過期了就不能用了。”
時鄔腦袋聳在那,從程今洲的角度看過去,拿著盒子翻生產日期的姿勢極其認真,嘴角弧度上揚:“真別人送的,蔣熾那會給的生日禮物,你還想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