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長空，你醒了——長空！”白闲輕快的聲音轉瞬變成焦急的驚呼。已經不能視物的寧長空被驚得呼吸一亂，心髒跳動得越發劇烈，如困獸般掙扎著想要逃脫。
在顫抖的手捂住嘴之前，他還是沒忍住，從唇齒間泄出一聲呻吟。
被冷汗浸湿的寢衣貼在身上發涼，溫暖的觸感突然從肩部傳來，白闲慌亂地扶穩他顫抖不止的身體。
“長空？哪裡不舒服？……胸口痛嗎？要不要先躺下來？”
楚清歌看著後臺亂套的身體指標，嘆了口氣。
可惡，要是沒有白闲後續這一嚇，還是能靠寧長空自己慢慢緩過來的。
她無奈地下了最終的指示。
趴在白闲懷裡的寧長空努力地抬起了沉重的手臂，指了指自己的枕頭，用氣聲道：“藥……”
白闲挪開枕頭，在枕頭下面，發現一板吃了幾片的藥片。
靈氣復蘇元年，4月27日9：32，金梧苑。
寧長空的嘴裡還留著苦澀的藥味。他捧著杯熱水，靠在床上慢慢地喝著。
早上發作一通，把他休息一晚攢出的體力又耗完了，這會兒捧個杯子都嫌累。
“應當是心脈上的問題。之前脈象太亂，我竟是沒看出來。”青耕臉色蒼白地放開他的手腕，喃喃道，“大概是剛剛發作過，脈象比較明顯。”
青耕沉吟道：“人妖混血，心髒發育不全的不在少數……藥方需要再調整……”
“不在少數？”白闲咀嚼著這四個字，怒極反笑。
他“啪”的一聲把那板藥拍在寧長空的被子上，開口道：“你博覽群書，又在身邊備著這藥，我不信你完全不知情。”
“——你且告訴我，這是什麼藥？”
寧長空皺了皺眉，又往後靠了靠：“不許吼我。”
青耕眼疾手快地拉住白闲，低聲說：“心氣不足，最忌情緒波動。”
白闲閉目，穩了又穩，才慢慢開口：“長空，好孩子。告訴我，那是什麼藥？”
寧長空垂眸，看著自己的水杯：“速效救心丸。”
青耕驚得一退。白闲氣到了極點，反而頭腦如冰雪般冷靜，他平鋪直敘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心髒有問題。”
“……是。”
“為什麼不和我們說？”
寧長空大腦飛速轉動。他抿了抿嘴，惜字如金地開口：“治不好的。”
在白闲灼灼的瞪視下，青耕避開他的目光，緩慢地點了頭。
混血種的器官要是出了問題，那都是亂長的血管和組織。上了手術臺，能活著下來的都是少數。
像是人與蛇妖混血的江雲簫，也曾因為蛇的骨骼結構不能支持直立行走，不得已在成年後做過脊椎手術。
據他所說，他當時是在“不做手術八成可能會癱瘓”的風險下去做“做完五成風險會癱瘓”的手術。
雖然早就隱約猜到了答案，白闲還是心裡一沉。他坐到寧長空床頭，拿走水杯，用自己的手捂住那雙仍舊冰涼的手。
“治不好不是理由。”白闲露出了少見的鄭重神色，一字一頓地說，“哪怕治不好，我們也可以好好照顧你，想辦法讓你舒服一點。知道嗎？”
那雙手不安地往回縮了縮，被他抓得更緊。
白闲張口。青耕昨晚和他夜談，說按照少主的倔脾氣，勸他最好還是拐彎抹角地拿工作勸。
白闲想說，反對你建學校的妖不能說少，你要是想繼續實現你的主張，就得好好保重身體。
話拐到嘴邊，卻變成：“被吼會不舒服？”
年輕的鳳凰別扭地動了動肩膀：“有一點。”
白闲頓時一陣心酸，他張了張口，還是沒問出來。
心髒不好，被吼就不舒服……那你在聚英會，這麼多妖和你吵架，怎麼撐下來的啊？
靈氣復蘇元年，4月27日10：09，金梧苑。
吃過早飯，寧長空坐在床上，哭笑不得地接過白闲塞給他的熱水袋。
“我是鳳凰……”“鳳凰也得給我抱著！你什麼時候能喝完一整碗粥不肚子疼，再和我講熱水袋的事！”
白闲正忙著把自己的東西搬進主臥。寧長空趁他背過身去，剛想把擱置在被子上的那板速效救心丸藏起來。
“這板藥放在我這裡。”白闲不容置疑地一把奪了過來，塞進自己的廣袖。
“我從今往後晚上和你一起睡，半夜不舒服就喊我，我給你喂藥。”
怎麼還搞假動作，專門騙他出手？寧長空悻悻地裹緊被子，心裡盤算著。
白闲還是不敢私自開他的鎖，自己鎖在床頭櫃的眼藥水、人參片還有其他藥物還在。
要是人參片沒了我可就真寄了，他惆悵地想著。前兩天他全靠壓在舌下的人參片，才沒在開會中途昏過去。雖然回去還是吐了。
上個班真是麻煩……我想想怎麼跑出去觸發重要npc劇情……
他靠在床頭，看著白闲忙前忙後的樣子，發了會兒呆。然後兀自笑了出來，輕聲道：
“何苦呢，白闲。”
何苦對他這麼上心？
他是混血的鳳凰，不會有自己的子嗣，連化成鳳凰原型都不成，百鳥朝鳳的典儀也因此一拖再拖。
不過是亂世之中臨危受命的假鳳凰。他要百鳥族少主的地位，百鳥族需要他提振士氣，和妖族，乃至人類也是一樣，互相利用而已。
為妖族負責，那就隻需要隨身監視，確認他的立場，沒必要當真做照顧人的侍從，仔細看護他的身體。
白闲動作一頓：“我是你父親的侍從。”
“那也是為了我父親，不是為了我。”寧長空接得很快。他的語氣平淡，讓白闲想到了他那日說的話：
“你忠誠於我父親，忠誠於妖族，但不忠誠於我。我不喜歡。”
年輕的鳳凰的鋒芒在那時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現。時至今日，已經不會有人或妖相信，神鳥無欲無求的模樣背後，當真是予取予奪、百依百順的縱容。
寧長空主筆的《教育革新議》論據扎實、言辭犀利，見報時引得無數妖族學子感嘆，隻知鳴岐君以武名聞天下，沒想到文採也這般好。
但也在妖族政壇上，將鳳凰徹底釘死在激進改革派的立場上。
實力、才華與血脈都頂尖的，野心勃勃的政壇新星，也是下一個百年裡，聚英閣首席最有力的競爭者——甚至有不少妖覺得，鳴岐君大概用不了幾年，就能把那隻年邁的老虎拉下來。
白闲看著他依舊淡漠與審視的赤眸。鳳凰不要命般的、自焚般的工作激情後，是烈焰般熱烈的野心。
“前兩天在蓬萊，你在開會的時候，我又去找了趟玄武。”白闲開口。
“他告訴我，你說過，‘靈氣復蘇之後，又是神話時代那般的好風光’。”
“我不想再看一遍神話時代，我想看你帶來的——你想看到的新世界。”
白闲終於，放棄拿風清梧當借口，直率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御靈司的間諜培訓，羽鄉新建的公路，即將開工的新制學校……
無關責任、無關血脈，為了我的私心，我願向這野心俯首稱臣。
“好。”年輕的鳳凰露出個少見的、堪稱柔軟的笑容，像是當年風清梧會露出來的表情。
“所以，咳，為了你想看的新世界——我待會兒要出趟門，成嗎？”
……也像是某人每次討要甜點，或者死纏爛打地要去“仙蹤林”吃飯的時候，會露出的營業笑容。
如果白闲現在不是人身，他的尾羽應該已經炸開了。
“我還沒有算你大半夜不睡覺點燈熬油的賬呢！啊！青耕天天說你勞累過度，你什麼時候能聽得進去！”
聲量太大，寧長空可憐兮兮地瑟縮一下。白闲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又沒控制住情緒，認命地伺候人喝水吃藥。
沒辦法，他這輩子就搭在這種人……這種鳳凰身上了！
第45章 暗樁
靈氣復蘇元年，4月27日10：21，燕曉靈家的網吧對面。
蘇韻堯蹲在街邊，把最後一點冰可樂倒進嘴裡，咂了咂嘴。
今天不是周末嗎，怎麼沒看到那個小姑娘出現？她努力翻找著那個時候因為邪氣入體而混亂的記憶，確定她當時就是以這裡為起點，一路跟蹤那個人類女孩的。
應該是大學生吧，考到了外地所以周末不回家？那五一假期回不回啊……還是說我應該暑假開始之後再回來找？那要等一個月欸！
蘇韻堯嘆了口氣，重新打開手機，研究起了剛下載的“天網”手機app。
眼前忽地一暗，刺目的陽光被擋住。
“蘇小姐。”
穿著黑紅配色運動褲的長腿出現在她面前，她抬頭看去。
黑發黑瞳的男人垂著一雙漂亮的鳳眼看著她。
而蘇韻堯卻隱隱覺得，那雙眼睛應當是赤紅色的。
咦？為什麼這麼想？她感受著這個人身上的氣息......
......和她在邪氣入體昏昏沉沉之時，落在身上的清心咒裡的溫暖靈氣如出一轍。
蘇韻堯悚然一驚，連滾帶爬地爬起來行禮：“見過鳴岐君。”
靈氣復蘇元年，4月27日10：23，網吧旁邊的便利店。
每到飯點，便利店的座位還有空，蘇韻堯誠惶誠恐地就要擦凳子。便衣的鳳凰笑著擺擺手，示意她先坐，自己去便利店裡晃了一圈，拎了一大瓶冰可樂回來。
小狐狸躲開旁邊佇立的冷面白發男人的視線，愣愣地看著鳴岐君嫻熟地掏出手機掃碼結賬。
......靈氣復蘇之後，大家都這麼時髦了嗎？
那一大瓶可樂被放在蘇韻堯面前。寧長空一屁股在蘇韻堯旁邊的座位坐下，白闲緊跟著在他身側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