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是不是我跟你爸爸沒做好,你才這麼苦的?”
李菜說:“不是。別想了。睡覺吧。”
李菜還沒回答,媽媽突然下床,走到行李架上翻了一陣,然後……拿了一瓶龍舌蘭回來。
李菜人都看傻了:“你從哪裡買的?這是洋酒吧?你喝過沒有?不要亂來啊。”
“超市打折買的。”
媽媽想拿水壺倒酒,李菜不想沾上味道,到洗手間拿了紙杯。
她們坐在床頭喝。李菜有點不敢嘗,光是聞了聞氣味,感覺就要醉了。
媽媽卻面不改色地一飲而盡。
“你是我女兒,肯定沒什麼不好。”
“嗯。”
“還能找到更好的的。”
李菜想,找不到也沒關系。
隔天要走了,李菜的媽媽在路邊喊:“李菜!過來!”
媽媽站在一棵很大的松樹下,有其他人也在附近拍照,但媽媽佔著位置,朝李菜大聲疾呼,催她過去。
她在樹下站好,媽媽馬上從樹下退開,拿出手機指揮她:“來,說茄子。”
李菜露出了笑容。
李菜抽中的下下籤還挺靈驗。她們才回去,沒過一周,家裡就出了事。
公司有個會,李菜的手機開了靜音。爸爸打了很多遍都沒人接,怕她又設置了拒接,於是打給了李彤。
下班了,李菜先看了爸爸的微信,然後才接到李彤的電話。大伯、大媽和媽媽都到省會來了,說是奶奶骨折,老家的醫院沒床位,大伯伯直接開車,送老人家來了這邊。
年紀大了,人就是容易骨折。骨質疏松,有的老人沒磕著碰著都會出事。
山高水遠,家裡一出事,人難免手忙腳亂,李彤甚至以為是李菜骨折出了事,在電話裡說:“我還以為你被車撞了!”
“你今天不上班?”李菜邊打電話邊到路邊攔車。
“調休了。”李彤的聲音聽起來很有精神,“我拿了個獎,加了錢。你什麼時候來上海玩?我請你吃飯!”
奶奶重男輕女,還不怎麼去大伯家,祖孫沒什麼共同記憶,李彤也沒有那麼親奶奶。要是奶奶過世,對她來說,大概也就隻是家裡走了一位長輩。
出租車開得很快,李菜望著窗外,有意無意攥著自己的袖子。
停車時,司機看表說了價錢。李菜沒緩過神,又問了一次。她掏出手機,調出付款碼,伸過去,司機提醒她:“靠背上,就你前面,那個碼。”
付款碼很大,可李菜沒看到。她訕笑兩聲,手忙腳亂地付錢。
站在醫院門口,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關上車門後,李菜慢慢轉過身。這裡和其他場所沒有什麼不同,這裡的人和外面的人也沒有什麼區別。可是,走進去這件事很困難,待在裡面也很煎熬。
她努力想著奶奶往裡走。
抓住現有的東西很難,李菜盡量讓自己不去想已經失去的東西。
她自己都驚訝。李菜進醫院了,好像以前的噩夢都沒發生過,捶著胸口,號啕大哭的日子已經是昨天了。
李菜衝進住院部,氣喘籲籲地求助護士,衝到病房。
她看到大伯、大媽、爸爸和媽媽圍在病床邊,奶奶醒著,一副林黛玉似的衰弱模樣,靠在離自己最近的大伯身上,嘴唇蠕動,說著些什麼。
李菜快步走進去,剛好聽到奶奶弱弱地說“我叼死他”。
不幸中的萬幸,奶奶骨折不嚴重。她向來身體好,這次也是事出有因。
奶奶有個愛好,每天中午不一定要不午睡,但一定要出去打會兒麻將。為了和牌的事,她在麻將館和一個中年人吵架。中年人踹了一腳桌子,把奶奶氣壞了。年輕時,奶奶就不愛吃虧,如今老了,脾氣更頑固,直接抄起拐杖,對著人暴打一頓。
打完出門,她被門檻絆了一下。骨折就是這麼來的。
李菜來的時候,家裡人連帶醫生都在勸奶奶,老人家年紀這麼大了,不要總是這個脾氣,萬一惹上麻煩就不好了。
李菜檢查了一下東西,發現他們的床位沒有尿壺。奶奶的情況肯定下不了地,她去找了護士。
病人總是需要看護,大家分批次去吃晚飯。輪到李菜他們一家,剛下樓,李菜她媽就對著李菜她爸義憤填膺:“虧他們說得出口!他們要上班,我們去伺候媽。哦,那我們該的,媽不是他們的媽,他們不做事,我們必須受累?還說李菜離這裡近方便,那玲玲還不用上班嘞,怎麼不叫玲玲來……”
大人說話,李菜不插嘴。
大伯伯向來精明,陪護這種事,就算不想幹,第一天還是要做做樣子。畢竟是自己親媽。
李菜她媽怎會看不透,也拽著李菜她爸留下了。病房裡突然多了這麼多人,害得隔壁床的病人都犯嘀咕。
大半夜,李菜的奶奶鼾聲震天。陪護的人都坐著,也沒睡好。
李菜站在走廊上。
醫院是充滿分別的地方。
夜裡也不熄滅燈光的護士站,屏幕上鮮紅的數字,消毒水的氣味,一模一樣的房間門。
到處都是白色。對她來說,這種環境是一種暴力,無時不刻令她想起那個夜晚。爸爸在玩手機,媽媽趴著睡著了,李菜可以和他們說,但是,卻又不知道這樣說才好。
對於爸爸媽媽來說,她的痛苦太過纖細了,而且太過具體。李菜隻能安慰自己,今天已經跨過了一道檻。
快到早晨,這個星期指標都完成了,李菜和老板請了一天假,去走廊盡頭的洗手間洗漱。那裡有扇窗戶。
她想打開它,但用力也隻有一條縫隙。
安全考慮,醫院有規定,每一扇窗戶要麼封死,要麼就隻能打開一部分。風吹不進來。
回到病房,其他人也起來了。留下李菜她爸陪護,其他人出去吃早飯,順便到銀行取錢。李菜想了一下,還要給奶奶買一個夜壺。奶奶用不慣醫院那個。樓下商店就有。
李菜和親戚們一起下樓,本來想從住院部出去,但門還沒開,所以轉到門診部的前門。這樣一折騰,天就大亮了。天氣不錯,還是個豔陽天。
他們說著話往外走。李菜說應該吃完飯再去買尿壺。大媽開了個惡心玩笑,又拿自己出門著急,穿了兩隻不同的鞋自嘲。一家人都在笑,其樂融融,一派和諧。李菜也笑。
太陽底下,李耀祖站在醫院門口。
這裡和其他場所沒有什麼不同,這裡的人和外面的人也沒有什麼區別。可是,走進去這件事很困難,待在裡面也很煎熬。消毒水的味道是毒氣,白色是刀尖,這裡是無形的焚燒爐,能輕易把他們殺死。
眼球酸澀,耳鳴轟隆,身上能患職業病的地方都在痛,超過了生理範疇,隨時隨地提醒他,他始終抱著胸口被針刺過的孩子。李耀祖不是能安安心心做自己喜歡的事的人,也沒有資格幸福地生活。
可是,確認完醫院,他立刻衝進來,沒有猶豫。李耀祖拿著手機,貼在耳邊。四目相對時,李菜的笑容還沒散去。
他叫了她的名字:“李菜!”
李菜說:“啊?!”
見面後,李耀祖做的第一件事是檢查她,從頭到腳,裡裡外外:“你幹什麼?摔了?撞到哪裡了?你幹嘛不接電話?”
“啊?”
“你——”李耀祖看到了她身後張大嘴瞪大眼的七大姑八大姨。
她的視線掃過他。
李耀祖的衣服皺巴巴的,應該落下了外套,手臂上有灰白色的痕跡,不知道是在哪撞到的牆,隻有看電腦時才會戴的眼鏡沒有摘。晚上沒有高鐵通行,隻能坐火車,假如要臨時買票,大概率是無座的站票。
她重新看向他的眼鏡,在親戚或體貼或好奇的目光中打了聲招呼,推著他旁邊走。
李菜說:“我把你拉黑了。”
李菜繼續說:“不是我骨折。”
李菜最後說:“你來了。”
幾個月前,李菜問李耀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連一桶水都無法提上樓的李耀祖沒回答。
他不看她的眼睛,於是她明白了。
李菜說“我知道了”,轉身一個人上樓。李菜很少生氣,但那一天,她又發火了。
冰箱裡囤了半年的食材,她決定快速消滅。李菜做冰面包,打發奶油沒用機器,自己靠手攪,攪得鍋底刷刷響。
值得一提,靠怒火做出來的面包很好吃。誰沒吃到誰吃虧。
醫院大廳人來人往,李耀祖看著她,表情像定格了。片刻,他抬起左邊的手,蓋住眼睛。一整夜沒睡,那裡一片滾燙。手掌緩慢移動,逐漸按住額頭。
“嗯。”他說。
作者有話說:
第55章 彈跳的銀
一家人在醫院旁的早餐店碰面。李菜的媽媽、大伯和大媽提前去,李耀祖和李菜隨後才到。
店門口燒著熱騰騰的一鍋水,桌子擺到人行道上來。一大清早,來往的也都是住在附近的人,習慣了這樣的日常,不會有怨言。
李菜的媽媽、大伯和大媽三個中年人各自心懷鬼胎。大伯伯在敲筷子,大媽在用手機問大女兒什麼時候過來。李菜她媽想發消息給李菜,怕李菜不看,又還是發給李菜她爸,問的是病房裡還有水果沒有,趕緊去買一點,挑貴的買。
李菜在講什麼,李耀祖冷著臉,低頭在聽她說。兩個人沒有勾著手,也沒有更親密的動作。走進店裡,他們的亮相很怪。李耀祖拎著新買的尿壺,李菜走在他後面。
來的路上,李耀祖把李菜爸媽的電話打遍,連家裡的座機都打過。李菜做事會做絕,用爸爸媽媽的手機都拉黑了他。
坐在火車上,他又打回給告訴自己這個消息的李彤,深更半夜,李耀祖才不管她睡了沒有。李彤沒睡,但在享受性生活,衝他罵了句“變態”,質問:“知不知道尷尬啊?”
李耀祖說:“不知道。你姐怎麼樣了?”
他們進店門。
大媽立刻把椅子拉開,讓李耀祖坐。李菜坐到旁邊,和媽媽挨在一起。
“這是我大伯伯,這是我大媽,就是彤彤的爸爸媽媽。”李菜怕李耀祖不記得。
他們也就見過一次,還是幾年前過年。李耀祖難得回去一次,在自己家過的除夕,初一受不了家裡一直來客人,幹脆去了李菜她家。李菜她大伯大媽跟奶奶拜年,在門口碰上。李耀祖又用他平時那種方式看人,被她大伯私下批評“沒教養”。
匆匆一面,李菜不覺得李耀祖會記得。
但李耀祖卻說:“我知道。”
“是的啰,肯定知道的。我們見過啦。”大媽笑著說,“那年過年的時候。你頭發染得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