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可回到家,鄉下人永遠隻關心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事,坐井觀天,毫無進步。
一家人坐在一起,爸爸還是那麼自以為是,整天想當別人的爹;媽媽還是圍著弟弟轉,一刻不停地幹活;大姐還是隻擔心老公出軌,自己生不出兒子;姐夫還是一味奉承嶽父,想讓他為自己找點關系調動;弟弟也還是被寵壞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李彤不給他玩自己的平板電腦,他就躺在地上嗷嗷叫著打滾。
李彤感到窒息。
爸爸還在為她大學擅自考出省外嘮嘮叨叨,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李彤提了自己找到實習的事。以防他們不知道這有多厲害,李彤非常貼心,還說明了這家公司旗下幾個認知度高的品牌。
這讓她收獲了小小的關注,爸爸也教育弟弟,要多向二姐學習。
李彤很滿意。
然而才吃完飯,媽媽就在廚房問她,既然她本事這麼大,每個月能不能打點錢補貼家用。弟弟上小學了,大姐一家也時不時找家裡要錢,憑爸爸一個人的退休工資,家裡過得緊巴巴的。
實習工資有多微薄,實習過的人都明白。
李彤說:“你別給你兒子報什麼跆拳道班、美術班不就得了?這麼小孩子出去跑幾圈都比跆拳道鍛煉人。畫畫也是,就他那鬼畫符,學了有什麼用?”
媽媽說:“這是為了他的未來啊。”
“那我沒有未來?我小時候沒上過這些班。”
媽媽說不下去了。
李彤從廚房出去,剛好看到媽媽去找爸爸。媽媽的聲音放得很輕:“都說了要講你自己去講。”
真是狡猾的丈夫,真是惡心的父親。
在那之後,李彤再沒有回過家。
前段時間放假,他們來向奶奶拜年。大伯也為她離婚的事發表了重要指示,李菜左耳進右耳出,懶得理他。
而現在,李菜發微信告訴李彤,李彤回復說:“你就說我死了!”
李菜到了導師家。範驤磊一個人在家,看到李菜第一眼,他幾乎以為自己出現錯覺。等確認是真的,他直接掀起被子,丟臉到蒙住頭。
他發燒了。李菜站在門口,沒輕易進去。
她問:“你吃了藥嗎?”
“吃什麼藥,一下就好了。”
“吃藥會好得更快。”
李菜掉頭出去。她知道導師家的藥箱在哪,之前導師痛經,她一大清早被叫去買過布洛芬,吃完剩下的就放進藥箱。
她找了藥,倒了水,拿到他床頭來。
範驤磊的房間沒什麼特別,就是很典型的男生臥室。她把路上買飲料時拿的吸管拿出來,插到杯子裡,先撥弄手心裡的藥片,確認了數量,然後送到他嘴邊。
範驤磊有點受寵若驚。
令他不習慣的也許是被照顧,又或許是李菜那種老練到見怪不怪的態度。
手指和嘴唇接觸,李菜不會臉紅,也沒有任何其他多餘的反應。她把藥送進他口中,接著去扶他靠外的肩膀。
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助推。範驤磊側過身,含住吸管。水流到嘴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另一隻手就到了脖子底下,她的力氣居然那麼大,能讓他的上身稍微抬起。
躺著不方便咽東西。
“咽下去。”她小聲地說著,在他背後的手不動,食指輕輕敲打,“咽下去。”
汗毛倒豎,範驤磊的瞌睡一下全消了。
李菜出去倒水,範驤磊忽然精神了,飛速拿起床頭的手機,先檢查了一下自己今天臉的狀況怎麼樣,然後含了一顆她準備的水果糖。
李菜再進來時,範驤磊把糖咬碎了。他隨口說:“誰娶了你做老婆,每天都不用起床了吧。”
孤男寡女,這是有點曖昧的話題。
李菜笑了,搖一搖頭。
她借用了他的書桌,開始改導師的文件。範驤磊看著她。
“你在幹什麼?”
“……”她回答,“思考我是不是真的需要這份文憑。”
“哈哈哈,我也經常這麼想。”
講座的材料卡住了,李菜放慢了速度,稍微皺起眉。她其實背對著他,馬尾在身後搖曳。但範驤磊桌前的架子上有一面鏡子,所以臉被倒映出來。
範驤磊咳嗽了兩聲,李菜回過頭。她走到他旁邊,很認真地問:“溫度沒升高吧?”春季流行感冒很多。
他伸出手,搭在她手背上。範驤磊閉上眼,睫毛很長:“你對我真好。”
李菜不明所以,把手抽出來,去探他的額頭。她說:“是你媽媽讓我來。”
生病的時候,人會比以往更容易脆弱。
範驤磊說:“你男朋友不會介意吧?”
“我沒有男朋友。”
“……”
李菜稍微會意了,不過,她的手從床沿拿開。
李彤和大伯的大戰開啟了,李菜也差點被波及。大伯教訓不了女兒,就想通過李菜去制裁她。
李菜不願插手,直接開始拒接大伯電話。大伯感到威信動搖,轉頭去找李菜的爸媽。可惜李菜她爸不管事,以前受過他們的人情,這時候卻不幫忙。
李菜大伯也沒想到,人到中年,竟然在小輩身上栽這樣的跟頭。
這個學期收尾的時候,李菜訂好了去民間剪貼畫非遺產地採風的車票。
她聯系了工藝美術博覽會的熟人,通過熟人介紹,又找到了當地的非遺代表人。
雖然有火車站,但過去還要坐城鄉巴士,路途遙遠。假如是別人,大概會覺得累,但李菜老家的水平差不多,小時候去鄉下,她也沒少坐過車。
說是非遺代表人,實際在本地也有其他工作,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般人,聽說她要來,主動提出讓她借宿。
李菜做了決定,當晚就過去。
火車比高鐵慢,坐的時間也久,九個小時,比一天的三分之一還要多。李菜把包抱在懷裡,緊緊攥著手機,在車上睡了一覺。
閉上眼以前,列車正駛過一片人煙稀少的樹林,日光滾燙而蒼白,像鳥一樣,一閃而過。
醒來時,窗外一片漆黑。
一開始,她以為是進了隧道。可車開了很久。她才恍恍惚惚地發現,天黑了,已經到了晚上。
在李菜的生活裡,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是夏天,有時候是冬季。有時候飛上雲端,有時候跌到谷底。她經常醒著,但也時不時混沌度日。
辯證法說,事物的發展是螺旋形上升。李菜的發展卻像支離破碎的線。
但她想,會好的。
她的信念沒有改變過。
或許昨天不好,今天也不好。但是,隻要想著明天會好,那這三天裡,至少有一天是好的。
車到站是晚上九點,旁邊就是汽車站。李菜用小程序買的車票,已經是最後一班車,和之前聯系時計劃的一樣。
冷清的城市,連交通也一樣冷清。李菜走路去乘車,風刮過來,遠處依稀傳來俗氣的鼓點。
不管多麼不起眼的地方,總有人生活在這裡,吃飯、睡覺、跳廣場舞,過著一天又一天。
李菜在夜風中往前走。
在她跟前,還有別人也在朝同一個方向前進。
他背了一個黑書包,頭發被風揉亂。曾經,在李菜想逃避的每一個當下裡,李耀祖常常以這種孤零零的姿態出現。這樣形容他不是強調冷漠,而是因為他很少受影響,不期待未來,也不留戀過去,無所畏懼。
她睜大了眼,難以置信,但還是小跑著追上去。
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她。
“你為什麼在這裡?”她問。
他說:“找你。”
“你怎麼知道的?”
“問你的同門。”
“你忘記我說過什麼了嗎?”
“我又不是陌生人,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你可以提前跟我打個招呼!”
“編。”
“什麼?”
“你再編。我提前打招呼,你肯定生氣。”他突然說起方言。
她也用方言回他:“你去打你的比賽,退役了復出就是。不要搗亂。”
走了一路,吵了一路,進車站,取車票,兩個人來到站臺上。
夜晚時分,隻有穿著便裝的檢票員在邊玩鬥地主邊值班。
燈光不夠亮,飛蛾像夢似的飄來飄去,撞得影子顫抖。
天氣很涼爽。
李耀祖不看她:“我擔心你。”
李菜說:“我過得很好,不用擔心。”
他說:“不是過得好就能不擔心。”
她看著他,看了好久,隨即別過臉。
車到了,李菜一個人坐上去。她選了靠窗的座位,李耀祖留在站臺上,明明爭執時沒落下風,可卻像輸了一樣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