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都是哗眾取寵,美女說起來好聽一點。這個圈子是個男人的圈子,很多文藝圈子都是男人的圈子。”
雖然私底下看得很清楚,但陪客人的時候,導師總是左右逢源,話很多,會讓人覺得有人情味。
導師是繪畫書法兼修的人,每天一張畫,也會一直鑽研寫字,想著要怎麼落筆。年紀這麼大了,她還是堅持練字。雖然她叫人辦事的時候,李菜會忍不住發牢騷,但她還是很佩服她。指揮學生做事,是因為導師有權力,說到底,那也算不上什麼壞事。
李菜開了導師的車,去接那些書畫家。一見面,導師就向大家介紹:“這是李菜,我的得意門生。”
導師介紹哪個學生都說是得意門生。李菜跟著她還不到一學期,哪來的得意。但老師都這麼說了,她當然也認。
幾個中年和老年男人都在笑,誇李菜漂亮,順便又誇李菜的導師漂亮。
餐廳和菜單是別的研究生選,拿給老師過目,然後定下的。李菜開車過去,問前臺包廂在哪,像個服務員一樣引幾個書法老師進去。
李菜的導師很懂人情世故,飯局吃到一半,提醒李菜敬酒。導師已經敬過一次,拿著酒杯轉一圈,外面的不用管,想敬就敬,不想敬拉倒,主要是上座那兩三個校領導。
李菜以前從沒做過這種事。
在家裡,出去吃飯都很少,酒席也都是在鄉下,不會要她做場面的事。長大以後,到了上海,她大學是糊弄過去的,工作是新興行業,配偶那行就更別說了,一個二十五歲都算大齡的職業,像這樣陪人吃飯不常見。
“你懂事一點,好好做。”導師說,“下次採風還需要他們撥錢。”
導師是聰明人,也很清楚聰明的做法。她提副教授和教授都沒遇到什麼困難,一輩子順順利利,過著別人羨慕的生活。
李菜回想著導師的做法,臉上堆了鮑魚海參似的的笑,像模像樣,給領導敬酒。
學院的領導說:“你們這屆面試的視頻我看了,是你說你看過孫過庭的《書譜》嗎?你叫什麼?”
李菜沒想到自己會被記住。雖然她是第一次見這位領導,不知道他叫什麼,也不清楚他具體的職務,但他是領導,所以一點關心就讓她身不由己地激動。
“李菜?”領導說,“這個名字有意思。”
領導都這麼說了,旁邊肯定會有人附和:“李菜,好名字啊。民以食為天,有菜才有天啊。”
這個玩笑一出來,酒桌上的人都笑了。
有人端杯子過來:“李菜同學,我敬你一杯。”
李菜把杯子壓低:“謝謝。”
“李菜同學大幾了?”
“李菜,你是哪裡人?跟著你們孔老師,平時忙不忙啊?”
“李菜同學,你有男朋友沒有?”
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念了一遍李菜的名字。
敬酒以後,導師拍了拍她的肩,把自己的錢包給她,讓她去買單:“李菜,去吧。”
到了旅遊參觀的環節,他們去看西洋建築,到河邊拍照,然後去了觀光塔。
在路上,李菜就線上訂好了團體票,截圖微信發給導師。到了現場,她先下車,穿越人流去取票,又頂著人流回來。剛好有小長假,遊客很多。太陽光刺眼,李菜把皮包舉過頭頂,頂在頭上。人頭像浪濤一樣,不斷地攢動。她不能停下腳步,隻能一個勁往前走。
還好不是夏天。
她的心砰砰直跳,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隻不過在現實世界被關注了一下,好像自己就有了價值。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幹勁讓人感到害羞。
李菜回來,把票拿給導師。
他們進了觀光塔。導師請了一個講解員,一層一層逛上去。領導走在最前面,主要負責這次活動的導師緊跟在後面。有李菜同門的學生在拍照,等回學校,導師也好,院裡也好,估計會要相片,方便更新公眾號和官網。
牆壁上是一些資料和圖片,講解員一條條講解,語調很平,語速很均勻,像是開著一點二倍速放錄音帶。
李菜跟在隊尾,慢慢地走著。剛剛因別人認可而加速的心跳已經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下一下,僅僅維持活著的跳動。李菜走在人群外,盡量不帶任何感情,冷靜地思考。這樣她喜歡嗎?假如喜歡,她會繼續下去。不喜歡的話,她就要考慮改變。
李菜去上了個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發現大部隊已經上了一層樓。就算她不在,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講解很冗長,她不是很喜歡,所以沒有跟上去。
李菜乘了電梯,直接上了樓。外面人來人往,因為是白天,來的學生也很多。到處都有人說話,有笑聲在天花板盤旋。人群中,隻有李菜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可是,她沒有什麼好迷茫的。
剛走進這一層,她就看到了那扇窗戶。
李菜好像做夢一樣走過去,扶著扶手,落地窗外是一整座城市,寬廣,美麗,裝著很多人理想的生活,錯落著狼狽而繽紛的時代。
今天有很多人叫了她的名字,隻針對她這個人,不關注別的東西,也不會隨意地評價她。
“李菜。”
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語氣,看她的眼神也從沒變過。
李菜回過頭。
看到李耀祖的時候,這種感覺很特別。他過來的時候好像踩著夢,有些魔幻色彩。她不知道的是,李耀祖也這麼想。李菜在窗邊站著,那是一種不現實的情景,好像遊戲卡了bug,非常違背常理。
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李菜不認識那個女生。他們也是來參觀的。老板從微博知道他離婚,說要介紹朋友給他,李耀祖沒聽懂,隻覺得被攔著不讓退役很麻煩,以為是給人當導遊,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女方和他待了半天,覺得這個人長得不錯,但不善言辭,半天不說一句話,沒準是個結巴。路過觀光塔,買了票隨便進來約會。剛到頂樓,李耀祖忽然走不動了。他默默地朝一個方向看。
李菜站在窗邊,也木木地看著他。
這是他們離婚後第一次見面。
一種無以名狀的欲望在他與她之間跳動,即將炸裂,卻又趁兩人走近時戛然而止。
李耀祖一言不發,邁開腳步。同行的人看過來,用疑問的眼光目送他。他走過來,來到李菜身邊。
他們來到過去一起眺望過的窗戶旁。比起上次站在這裡的時候,李菜變了,李耀祖也變了。
作者有話說:
第34章 情隨心生
四個月前,李耀祖接到李菜的電話,她想談一談。他知道她要說什麼,想拒絕,但休息日還是提前請了假。
教練員給他做思想工作,李耀祖安靜地聽。他坐在椅子裡,每天起早貪黑訓練,是最注意自我管理的那批人。選手和俱樂部是互相成就的關系,他很清楚,但還是控制不住地想,他們隻是想榨幹他最後的價值。
唯成績論,這個賽場就是這樣。假如能用輸出的手斷掉來換一座S冠,老板一定很樂意,而且等拿完獎,他馬上就會被開。一想到這樣的可能,他的態度實在好不起來。
李耀祖說:“可以把我從首發上撤下來。”
教練員回答:“那怎麼行。”
現在還沒有能頂替他的人。他的合約沒到期。雖然可以買的選手很多,但能買到的人裡,他是最好的。
李耀祖又不說話了。
教練員還是關心他,知道他不容易,主動說:“你現在錢存在哪裡?我上次推給你那個理財的人你加了沒有?你也這麼大人了,要多為未來做打算。”
“嗯。”
“你老婆怎麼樣?”
“我這個星期回去。”
“嗯……她一個人在家?”
李耀祖突然調整了坐姿,背挺直了,盯著教練問:“你結婚了吧?”
“大哥,你都在別的俱樂部繞了一圈回COR了,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問你馬呢?結了啊!”教練員無語。
“她找了個班上,很忙,我是覺得太累了,但她想上。家裡請了保姆。去年我媽就要過來,我叫她別來。我丈母娘還沒退休,要上班,來了待不了多久。我老婆的奶奶年紀大了,我找了療養院,接她過來住了兩個月。我老婆很高興。但老人家不習慣這邊,出門很麻煩,也回去了。我在想要怎麼辦。”
教練員還是頭一次聽李耀祖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而且還是這種事。
他停了好久才問:“你在問我嗎?”
“不然呢?”
“……”
上午去跑步,操場沒有人,太陽有點曬。李耀祖難得有點悲觀。有可能,他根本用不著想這些,很快,他就沒有做這些事的立場了。
汗如雨下,他的身體很疲憊,心也很累。每天都覺得人沒出息,人類都是廢物,隻是每天訓練十七個小時而已,中間會吃飯,還有兩三個小時是看錄像。這麼點量,身體就會出問題,想到一些事,精神也會受影響。人真是沒用的東西。
李耀祖想站得更高,變得更強。李菜說他幼稚,他不覺得。男人不就該這樣?打了五、六年職業,他隻回過一次家。爸爸把他叫到樓下,父子倆在月亮底下散步。
他爸說:“你現在自己出去打拼,爸爸很為你驕傲。我是知道你的,隻要肯上進,踏踏實實做事,就不會差到哪裡去。長大了,你也是要成家的。有了家,一個人才完整。男人呢,一定要頂天立地,不卑不亢,照顧好老婆孩子,做家裡的頂梁柱。”
那一次休假,李菜又向李耀祖提了離婚。
這就是最後一次。
李菜說:“跟你在一起這麼久,我沒有一天過得好。”
他的性格非常無恥,不講道理,油鹽不進,自己說話傷人,可在她的面前又變得很脆弱。像刺人,但卻需要輕拿輕放的東西。
李耀祖說:“嗯。”
“我不想伺候你了,很累。”
“嗯。”
“你總不在家,你連一個丈夫的基本義務都盡不了。我想找別的人。”
“你現在有……”
“沒有,我是說以後。你答應我吧,我受不了了……離了吧。”
“……”
“……”
“對不起。”
好可笑,他最後對她說的話是這個。當然,後來不是沒有過交談,但都是類似“戶口薄在哪”“門的指紋不用銷”“給我”“你拿去”之類的廢話。
這些瑣碎的廢話沒有意義,卻填滿了他們的生活。到最後,她搬走了,連廢話都失去了,生活才隨之消散。
離婚以後,他上了熱搜。早在國內比賽承辦方嘗到營銷甜頭前,李耀祖就是少之又少,靠自然熱度上過熱搜的電競選手。
他和李菜都討厭熱搜。這不代表別人關心你,這隻說明陌生人隨隨便便就能消遣你。
李耀祖和李菜離婚,沒有過程,沒有細節,隻是一則公事公辦的通知。結婚的兩年裡,李菜以這為素材做過視頻,所以結束也必須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