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黎娜按下衝水鍵，把沈知逸推到洗手臺前。
洗手臺對於沈知逸來說有點高了，他努力地踮起腳尖，把手伸到水龍頭下面。
黎娜站在他旁邊，打開水龍頭。
溫水打湿沈知逸的兩隻小手，黎娜拿起洗手液，剛想叫他用，他就把湿漉漉的手往衣服上抹了抹，從鏡子裡看向她，那眼神仿佛在說：我洗好了。
黎娜啞然失笑，把落到眼前的頭發別到耳朵後面，語氣溫柔地對他說：“這樣洗不幹淨，我教你怎麼洗手。”
她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把沈知逸的手掌攤平，往手心裡放洗手液，再把他的手合攏，輕輕地揉搓起來。
指縫裡溢出泡沫，她握著沈知逸的小手，觸感很粗糙，想起他手上那些觸目驚心的凍瘡。
“手疼嗎？”她輕聲問。
沈知逸從鏡子裡看著她，
她一绺卷發滑下來，隨著她幫他洗手的動作，發尾掃動他的下巴臉頰，特別痒，像有螞蟻在爬。隱約聞見她身上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味，很好聞。她的手指又軟又嫩，滑過他粗糙的皮膚，輕柔得像一片羽毛。
沈知逸垂下眸子，認真地看著他們握在一起的手，腳趾微微蜷縮起來。
手上的凍瘡長時間碰到熱水，從一開始的痛變成了痒，他忍不住用手指撓，被黎娜制止。
黎娜用紙巾擦幹他的手，用指甲戳了下他的凍瘡，燒痒的感覺瞬間被緩解，一陣舒爽，不過很快又開始痒。
“你這個要擦藥，不可以用手撓。”
帶沈知逸坐到床上，黎娜拿起之前護士送來的凍瘡藥膏，撕開包裝，擠出來一點塗到沈知逸的凍瘡上。
冰冰涼涼的，壓住了又熱又痒的感覺，沈知逸撓凍瘡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黎娜把凍瘡膏放在他手裡：“就像我剛才那樣，剩下的你自己擦，腳上的凍瘡別忘了。”
沈知逸學著她的樣子，卻沒控制好力度，往指腹上擠了一大坨藥膏，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抬頭看向黎娜。
黎娜原本在監督他，看他抬頭視線過來了，目光就轉移到了他的臉上，鼓勵道：“沒關系，往手上擦。”
目光對視的瞬間，沈知逸視線無處安放，在黎娜溫柔的笑容上快速又混亂地掃視了一圈，立刻垂下眼睛，往手上擦藥。
期間有幾次想抬頭的動作，但都被克制住了，不知道黎娜是不是一直在看著自己，想到這，他怎麼擦怎麼別扭。
黎娜笑得肩膀發抖，抬起手擋住上揚的嘴角，是個很容易害羞的腼腆小男孩呢。
床上手機振動，黎娜看到來電號碼，臉上笑意消失，走到窗口按下接通鍵。
“喂——”
“你弟弟的祭日你怎麼不來？”
黎母聲音尖細，帶著責問的意味，如同一桶冰水當頭澆下來，黎娜用力摳著手機殼後面的雕刻圖案，定了定心神。
“我昨天晚上去看過他了。”
黎母說：“現在過來吧，我和你爸都在。”
黎娜沉默了。
“你聽到沒有？”
黎娜“嗯”了一聲，掛斷，回過身來，捕捉到沈知逸有個低頭的動作。
可能在她背過身打電話的時候，沈知逸一直在看她。
“我有點事，先走了。”
沈知逸低頭擦藥，沒吱聲。
黎娜冷著臉，溫柔的氣息消失不見，仿佛變了一個人，眉目間寒霜籠罩，嘴唇緊抿，也不等沈知逸回應，直接離開了病房。
坐在床上的沈知逸抬起頭，聽著她腳步聲越來越遠，然後跳下床，踮著腳，輕手輕腳地走到病房外面，看到黎娜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一绺卷發飄起來擦過牆角。
汽車開到墓園，黎娜下車，手裡拿著一束白菊。
花瓣抵著她的下巴，顯得臉又白又瘦，加上昨天晚上沒睡好，眼睛下面烏青明顯，嘴唇也發白，看起來很憔碎。
墓園裡沒人，找人很方便，黎娜一眼就看到她了，徑直朝她走過去。
墓碑上刻著：黎書新之墓。
她的弟弟。
黎娜彎腰，輕輕地放下白菊，還沒站直身體，就聽到黎母說：“你爸在外面養女人了。”
黎娜心髒漏掉一拍，繼而又恢復到正常頻率。沒想到她說得這麼直接。因為直接，衝擊力也更強。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黎娜早就察覺到她爸出軌了。
記得有一次坐在爸爸的車後座，車門的暗格裡有一支用過的口紅，她偷偷打開聞過味道，是巧克力味的。可是她的母親已經快二十年沒化過妝了。
還有一次是爸爸回家，黎母突然湊上去，離他特別近，從他肩膀上拿下來一根很長的黑頭發，問他身上怎麼有一根頭發，他說不知道，看上去也像是真的不知道。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如同失控的藤蔓瘋狂生長。
黎娜從來沒有這麼崩潰過，她最愛的兩個人，這兩個最應該相愛的人，其中之一竟然背叛了對方，背叛了他們這個家庭。
從那以後，黎娜不再相信父親，也對愛情和婚姻失去了幻想。隨著年齡增長，她越發相信這個上沒有不出軌的人，就算有，也是因為沒有碰上自己真正喜歡的。
黎娜朝周圍看了一圈：“我爸呢？你不是說他也在？”
黎母撫摸著墓碑：“來了一會兒就回去了，大過年的他能去哪，肯定是去找那個狐狸精了！”
黎母冷笑一聲，目露兇光：“我聽說那個狐狸精懷孕了，還是個兒子！他藏得真好，生怕我過去找她麻煩，快生了才讓我抓到！”
黎娜不想當她的情緒垃圾桶，站在一旁不說話。
黎母卻越說越來勁，不停拽黎娜的袖子。
“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那狐狸精要是把兒子生出來，你爸的那些資產就全給外人了！你一分都別想要！”
【作者有話說】
黎母很壞很討厭，所以用完會丟掉，出場不了幾章。除了黎母，所有人都對女主特別好，不虐女主，我比較喜歡虐男的，看男人掉眼淚的，嘿嘿……（哈喇子狂流）
第4章 神明降臨
◎他眼眶發熱，胸口很悶。◎
黎娜捂住耳朵，閉上眼睛。
黎母看她這樣更來氣了，化身豌豆射手：“你有點出息行不行！當初我叫你去學管理，回來好接你爸的班！你倒好，給我跑去學藝術！你學藝術你回來能幹什麼！屁用都沒有！還跑去當什麼模特，前漏胸後露屁股，丟不丟人，你想氣死我是不是啊！我就你一個女兒，你能不能爭點氣！”
黎娜深吸口氣，等她說*完，周圍恢復安靜的時候，冷聲開口：“那你也爭氣點，把你的老公從狐狸精手裡搶回來。”
話一出，她就後悔了。
母親的本意是拿她發泄，她安靜受著就好，怎麼能回嘴？
黎母果然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在接觸到她不耐煩的目光之後，眼眶瞬間紅了，開始對著她弟弟的墓碑掉眼淚。
“如果我的書新還活著就好了，他肯定不會這樣對媽媽的，書新啊，我的寶貝啊，如果當年……如果當年……”
後面的話在嘴裡盤旋了半天，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化成一把利劍插到黎娜心上：“如果當年死的人不是你就好了……”
黎娜眼底寒光迸射，轉身就走。
黎母哭叫得更大聲：“啊啊啊啊！我的寶貝兒子呀！要不是你姐，你也不會死啦！媽媽也不會留不住爸爸啊！”
黎娜氣得笑出聲，表面經營的優雅從容出現了一絲裂痕，內心的陰暗如洪水猛獸掙脫鎖鏈，瘋狂攻擊著她的理智。
她嘴角笑意陰鸷冰冷，語氣卻如往常一樣溫柔，輕聲呢喃道：“有病啊，就算他不死，你也留不住啊。”
回家的路上車很少，黎娜用力踩油門，汽車引擎發出一陣如猛獸般嘶吼的嗡鳴聲，悶在心裡的那些沉重情緒隨之退散。
中途她接到醫院的電話，說沈知逸不見了。
黎娜都快忘記這號人物了。
她昨晚同情心泛濫，在大街上救了一個小孩，還花了一點小錢，給自己找了一點小麻煩。
不過她不在意這些，救小孩還是救一條流浪狗，對於她來說沒有區別，隻是覺得好玩兒，有意思，讓一些無聊的事情浪費一下她這個無聊的生命。
黎娜在前面路口掉頭，駛向醫院，把車子停到地下車庫，坐電梯上來看到醫院大廳門口的保安伸手攔著一個小孩。
“寵物狗不能進去。”
小孩穿著藍白條紋病服，腦袋光禿禿的，除了沈知逸還能是誰，黎娜朝他走過去。
沈知逸站在外面，均碼病服對他來說太大了，袖子和褲腳卷了好幾次，領口很大，露出一片骨頭凸起的脖子胸口，被冷風吹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
他手裡拎著一個塑料袋，裡面都是霧氣看不太清楚，應該是盒飯之類的。旁邊有條小黑狗好幾次站起來，用爪子扒塑料袋，搖著尾巴用鼻子嗅來嗅去，又乖巧地端坐在地上，兩隻前爪撐地，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沈知逸。
黎娜走到他面前，問他：“哪來的狗？”
沈知逸看到她有些詫異，低頭看了眼狗，又抬頭看了眼保安叔叔，默默攥緊塑料袋，轉身離開了醫院，到外面的花壇邊坐下，雙腿並在一起，膝蓋緊貼著。
他身體單薄瘦小，孤零零地坐在那裡，在來往行人中看上去可憐兮兮的，隻有一條小黑狗陪在他身邊。
黎娜走到他面前，緩慢站定，鞋跟落地發出一聲悶響。
她站姿挺拔如松，沒有低頭看沈知逸，而是垂下眸子，下巴還抬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有一絲壓迫的意味。
沈知逸低著頭，就跟沒看到她一樣，自顧自打開塑料袋，從裡面拿出盒飯，筷子和勺子留在裡面。他掀開蓋子，用手指捏起一塊米飯和炒雞蛋放進嘴裡，臉頰鼓起來像條小金魚。
“用手吃飯不髒嗎？”黎娜皺著眉。
沈知逸抬頭看她，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視線落到自己長著凍瘡的手上，再悄悄抬眸看到黎娜那雙細嫩白皙的手。
她在嫌他髒，他確實很髒，和幹淨的她比起來。
兩隻小手往袖子裡縮了一下，似乎想要藏起來，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蜷起手指把袖口摳下來一點，蓋住自己的手。
沒有再繼續吃飯，沈知逸從飯盒裡拿出一些炒雞蛋放到手上，遞給小黑狗。
小黑狗立刻伸出舌頭舔上去，把炒雞蛋裹進嘴裡，吃完一口就用充滿了期待的眼睛望著他，還想要。
沈知逸又拿出來一點，放到手上，準備繼續喂它，黎娜卻突然靠近過來，伸手打掉他手裡的炒雞蛋。
他愣了一下，彎腰撿起來，張開嘴巴，剛才那個掉在地上沾滿泥土的雞蛋要被他放進嘴裡，黎娜直接上手捏住他的下巴。
“掉在地上的東西就不要吃了！你有必要這麼可憐嗎！一份炒雞蛋而已！”
一份……炒雞蛋而已嗎？
對她來說，這隻是一份炒雞蛋嗎？
可是，他翻遍所有的垃圾桶都找不到這麼好吃的炒雞蛋。
手裡的炒雞蛋再次被黎娜打掉，這次沈知逸沒有撿起來。
他垂眸看著地上的炒雞蛋，目光呆滯，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
黎娜看他這樣，良心突然受到譴責。
她不得不承認，今天的自己總是情緒失控。
事實上來說，她從來不是一個情緒穩定的人，心理狀態好的時候，她可以優雅得體，自信大方。心理狀態不好的時候，一點就炸，稍微碰上點不順心的事情，都讓她控制不住大發雷霆，甚至精神崩潰，比如現在。
黎娜深吸口氣，從包裡拿出一袋湿紙巾，撕開取出紙巾，溫柔擦拭沈知逸沾著油汙的手。
“掉在地上的東西不能吃，有細菌，還有喂小狗吃飯的時候不要直接用手，你手上的凍瘡開裂了有傷口，容易感染狂犬病毒。”
黎娜把用過的湿紙巾丟進垃圾桶，抽出一張新的，從頭到尾又擦了一遍。
沈知逸坐在花壇上，看著一米七六的黎娜費力地彎下腰，皺著眉頭給他擦手，不知怎麼回事，心中升起莫名的，類似於委屈的一種情緒，讓他眼眶發熱，胸口很悶，喉嚨裡像堵了一團幹棉花，特別難受。
他突然站起身，飯都沒拿，越過黎娜走了出去。
黎娜抓住他的後衣領，跟拎小雞似的，毫不費力把他拎回來，還揉了一把他的小光頭。
“怎麼了？生氣了？”
沈知逸本來就矮，站直了也才到黎娜腹部的位置。從她的角度來看，都看不到沈知逸的臉，更何況他還一直低著頭。
黎娜手扶在他額頭上，往後用力，迫使他仰起頭。
可他倔得很，故意跟她較勁，越要他抬頭，他就越把頭往下壓。
黎娜確信，如果自己現在松手，沈知逸絕對會站不穩，一頭栽在地上，並朝前滾一圈。
不過對於沈知逸來說，黎娜終究是個成年人，即便瘦，也比他這個小土豆力氣大，所以黎娜稍微比剛才用點力氣，再上另一個手抬起沈知逸的臉。
在目光觸及到沈知逸發紅的眼睛時，黎娜愣住了，隨即大笑起來，用拇指抹著他的眼睛。
“怎麼你了？還跟我哭上了？”
沈知逸推開她的手，用眼睛惡狠狠地瞪她，很有氣勢，如果眼眶裡沒有淚水打轉的話。
黎娜快被他這幅又兇又委屈的樣子笑死了，雖然這樣很不道德，但這個小屁孩哭起來真的很可憐也很可愛，特別有意思。
“別哭了行不行，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欺負小孩兒呢。”
她捏著沈知逸的臉頰。
“小孩兒就是小孩兒，動不動就哭鼻子。”
她話剛說完，就被沈知逸拍開手，還被他用力推開了。小屁孩力氣不小，推得她差點沒站穩摔個四腳朝天，等她穩住身體之後，沈知逸又走了。
這個小屁孩，還挺難哄。
黎娜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他了，難道是因為那個炒雞蛋？不至於吧。
沈知逸一股腦地往前走，把迎面走來的路人都逼退到一邊。別看他腿短，走起來跟一陣風似的，特別有範兒。
黎娜從後面追上來，扯了下他的衣領，他立刻朝旁邊一躲，掙開了黎娜的手，走得更快了。
黎娜隻是使出那一招了，對付這個小土豆唯一有用的一招。
隻見她彎下腰，長臂一伸，直接攔腰把沈知逸抱起來，還是那麼輕，她往上顛了兩下抱穩。
沈知逸被點了穴般，身體僵硬得一動不動，隨即兩條腿到處亂蹬，拖鞋都蹬飛出去了，手還一直亂揮。
黎娜為避免誤傷自己，把他抱遠了，胳膊放松，給他足夠的活動空間，又不至於讓他摔下來。
“你別亂跑，我就放你下來。”
沈知逸發現掙扎沒有效果，用力擰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