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頭發稀是最普遍的，然後是由於久坐不運動，肚子凸起，再高挑的身材也因為微微駝背而顯得滄桑。還有，再光溜的皮膚也因為長期堅守現場而變得和月球表面一樣。
嗯，陸盛明的舊照，大概和吳彥祖差不離。
池雪正在腦海中飛速勾了男人幾年後的樣貌，陸盛明則哀嘆自己沒有問出男人的真實身份。
“永州還沒有正兒八經的顧問公司，應該是從外頭請來的，可能也是個外國公司吧！”
“不會，他身上沒有香水味，八成不是外企。”池雪大膽推測，“甲方現在也錢緊，用不起國外的公司，撐撐門面罷了。我覺得難為咱們的那個老頭也是顧問公司的……”
池雪的心思還在工作上，陸總卻跑個題。
“雪子，你還單身呢？”
“啊？”池雪驚於陸總的180°大轉彎，嚴肅道，“保密！”
建院辦公樓裡，已是下午五點半，正經下班時段，沒人“早退”。
池雪回到工位上整理東西，隔壁的同事探頭探腦，“今天怎麼著？”
“沒怎麼，等信兒。”池雪淡淡的。
同事又瞅了瞅陸總的辦公室方向，嘆口氣道，“看來又要闲一陣子了！”
“闲什麼闲，等著讓你回家吧！”
“噓……”
池雪忙著自己手裡的事情，座椅背後已經聚集幾隻腦袋在開八卦小會了。
“一組和三組要合並，留多少人不清楚。”
呵，領導是有多二啊，喜歡二組，池雪在心中暗嘲。
“李總已經主動申請去綠建那邊了……咱們可怎麼辦？”
組長撂挑子走人，底下的人實慘，貌似還有實習生，更慘。
“池工，我們誰走，你也不會走吧，院裡需要你這張嘴……”
一個女生拍打著另一個女生，兩人低頭嗤笑，斜眼看向池雪。
“嘿嘿，聽領導安排。”
池雪的腦子轉了八小時以上，沒力氣再參加他們的討論。有人嫉妒她是真的，有人認為她資歷淺，她也承認，但很少有人明白在會議上唇槍舌戰也很費神。
尤其是某些奇葩甲方，點名要女設計師匯報……嘔，要吐了。
不管怎樣，池雪也憋住了，兩年來都是同陸總搭檔。陸總為她保駕護航，之後，變得更醜了。
池雪很清楚，她要為世界上少了一個吳彥祖而負責。
電腦桌面和辦公桌面都已經收拾妥當，池雪隻等背後的幾人散去，她就可以開溜了。不巧，陸總突然出現，把她叫去院長辦公室，一眾人表情各異。
“坐，池雪是吧，你來建院三年了，還沒和你好好聊聊天。”
副院長是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專管人事和後勤事務，確實在工作上與池雪沒有交集。陸總帶她進來時笑呵呵的，大約不是減員增效的壞事……
可，那還有什麼更壞的事？
池雪忘了，對於她這樣的適齡女青年，還有一件群眾們喜聞樂見的事宜叫相親。副院長接下來聊的就是這種事，他絮絮叨叨了十分鍾，還非常爽快地收尾。
“行了，你加完他的微信號就可以下班了！”
池雪眨巴著眼睛，“院長，您心地真好，還幫我惦記著這些……”
她努力讓自己憋氣到缺氧，抽動著喉嚨，進而讓幹澀的眼框裡擠出點水分。
“可是……哎……”池雪垂下頭。
“我……隱瞞了自己的真實情況。我除了從小無父無母，現在還是個單親媽媽。我去年離婚的，孩子太小，不到一歲，放在親戚家養著。”
“不知道我現在這樣，對方肯不肯接受呢……”
“其實我經歷過一次婚姻後，也放低了要求。隻要對方是本科畢業，八分的長相，在永州有一套房子，面積不低於115平方米，年收入不低於25萬，我就能接受。”
副院長臉色白了，瞪了她一眼，慌亂地翻看手機。
池雪的嘴沒停，“對了，是稅後收入哈！能接受先加微信聊一聊，具體地還要看……”
副院長勉力咳了幾聲，“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回頭再說吧，你先回吧！”
池雪絞著手指，低頭從院長辦公室走回工位。
參與小會的幾位還沒下班，急忙湊過來關心，“咋了，給你調去哪啊？院長都找你談的什麼呀？”
“快了！”池雪繃著臉說。
“什麼快了？”
“走了！”池雪拎起包，疾步離開辦公室。
身後的同事們滿頭問號，“快了，走了，連起來……呀，連她這樣的也不留啊？那咱們豈不是更危險了？”
其實池雪心裡已經有想法了。
建築設計行業不景氣，趁著年輕轉行才是正理。她隻是不知道轉去何方，而且陸總還在建院，她不能潦草地拋下搭檔，顯得不近人情。
她在等一個合適地機會，她比其他人更能接受減員。
或許有陸總在，還能幫她爭取些賠償。可要是讓她配合相親，讓她奉承院領導，以此來保住現有的工作，那真是看錯人了！
快點把她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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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出租車裡放著一首陳奕迅的老歌：
想象著沒我的日子，你是怎樣的孤獨。
拿著你給的照片，熟悉的那一條街，隻是沒了你的畫面。
……
從池雪住的地方打車去佑敦道需要三十分鍾，大約穿過半個永州市區。
陽光藏入連續的樹冠背後，周末終於無事可做，池雪的心情卻封在冰窖裡。早幾個月來佑敦道，她就不用抱憾終身了。
【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你別來】
【見不到你最後一面怎麼辦】
一年前，同葉永浩的聊天記錄還在手機上，池雪保存著所有記錄。
葉永浩自己說的，不想見她。另外，他還說自己能好，再治一個療程就能出院，到時候像個人樣了，再通知池雪。
混蛋、騙子……
池雪也很蠢，傻等著，兩個月前，葉永浩的心跳永遠停在了ICU病房裡。
她在對話框裡輸了幾個字，又刪除。這個動作太熟練了，熟練到她的大腦把刪除即當作發送，她有過太多次想和葉永浩聯系，但都強忍住了。
【地下見】
【姓葉的，什麼時候娶我】
【地下娶】
【我呸】
葉永浩再也沒接茬，也隻能和他在線上貧一貧。池雪曾經打過幾次電話，更多時候是沈冰清接的，葉永浩的媽媽，說他在接受治療之類的。
池雪以為的不打擾卻錯過了葉永浩在人間的最後一切。她知道埋怨沈冰清也沒用，或許是葉永浩這麼囑託的，最簡單的身後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出租車停在佑敦道路口，池雪步行往東，這條路微微有些上坡，回頭看日落是最美的。現在時間還早，路上零零星星有些遊客。
佑敦道兩側全是歷史風貌建築，民國時期屬英租界，還有幾處名人故居。葉永浩家是路中段的一棟雙拼別墅，大門緊閉。
他家祖上富過，葉永浩爺爺的爺爺從洋人手上買來這棟大房子。葉永浩的爸爸是某間小公司的老板，在佑敦道上還沒畫停車位的時候，他家大門口就早晚停著一輛黑色小轎車。
沿著南北向的小巷往裡走，別墅身後還有幾排房子，極像英劇裡的聯排房屋，這是池雪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三個門洞裡，樓上樓下住著十一戶人家，妥妥的大雜院。如此的圍合格局最適合召集一群小伙伴玩捉迷藏。
走上五步臺階，站在門洞處轉身即可以望見葉永浩家的後窗，那是樓梯間的位置，扯著脖子喊幾聲，就可以看到葉永浩跑下樓，從後院的矮牆內翻出來玩。
他個子不高的時候，褲子上總蹭上許多灰，高中的時候就能像跨欄一樣輕松越過。池雪一直相信葉永浩喜歡這麼幹，是因為她的高頻率誇獎。
“永浩哥，太帥了！太帥了！”
現在，矮牆上又加裝了一圈鐵藝護欄，後院裡栽了些花木。池雪握住欄杆向內張望，貌似有人住的樣子，後門上安裝了密碼鎖和監控探頭。
池雪是從大學同學那裡得知的讣告，沈冰清不肯出來見她。隻在電話那一頭說，老宅已經賣掉，她準備出國生活。池雪好不容易聯系上她，問了一些葉永浩生前的事情。
原來葉永浩的病情也穩定過一段時間，他們從京市搬回永州住過半年，後來病情復發又折回京市。
池雪嘆氣，或許葉永浩也懷念佑敦道的時光，但是不是也想過她呢，永遠都不得而知了。
最可恨的是葉永浩一聲不吭，但凡他說一句，池雪都會從城市的另一端狂奔過來。
這人原先有多溫和，後來就有多冷酷。
還沒問出什麼，沈冰清即變得更加冷淡，隻是重復了幾遍，“沒有搶救過來。”
細算起來，池雪同葉永浩相識十五年，跑到葉家寫過無數次作業，也吃過無數次沈冰清做的飯。她以為，沈冰清這個時候會向她傾訴更多心事，可事情完全不是這樣。
生重病的人，脾氣會變化，照顧病人的人，也會變化。葉永浩是葉家的獨苗，池雪獨自思索著，沈冰清一定非常痛心……
池雪就不難過麼，隻是，沒地方可說罷了。
翻看葉永浩的朋友圈，僅有一條記錄，一長串數字配著一張天空的照片。
池雪截圖保存，而且不止一次，就怕哪天這個賬號消失了，她再也看不到了。
池雪在小巷裡呆站了兩個小時，這裡多數房屋已經空置，有些房主是修繕不起，有些就是像沈清一般出國定居。偶爾有人走動也是拍拍照，把她也當成了遊客，沒人理會。
角落裡有些房屋中介的貼紙，池雪活動幾下僵硬的小腿，拍下電話號碼，揣著兜走遠。
葉家別墅的二層，戴眼鏡的男人推開窗戶，望著女人的背影，眼中充滿疑惑。
“恩瑞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