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負債減半，徐安逸的接單速度也隨之放緩。她將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投入到殘疾顧客的衣服制作中。同時，徐安逸開始尋找合適的小工廠，打算少量生產滿意的設計作品，平價賣給有需要的人們。雖與‘僅此一件’的店設有所違背，卻能讓經濟拮據、身體殘缺的他們，穿上適合且便宜的新衣，從容自信走出門去。這不就是她的理想麼？此外，徐安逸積極籌備周末培訓班，無償教授有興趣的殘疾人，如何設計剪裁縫制。等學員多了，手藝精了，再創辦作坊，幫助學員解決生計問題。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之前的耐心溝通、上門定做，讓徐安逸收獲了許多特殊粉絲。獲獎之後，她的知名度噌噌上漲，更贏得了不少大機構的支持。她不僅獲得無償使用的教室，還在慈善機構的宣傳中，短時間內，招收到一批特殊學員，培訓班正式開課。前來報名的學員們，不少都是第一次主動跨出家門，忐忑腼腆的眼眸中，閃爍著憧憬的微光。在他們或長或短的生命裡，頭一回有了努力的方向，期待的未來。忽然之間，徐安逸變身為徐老師，和藹可親地迎接她的學生，雞血滿滿地實踐著教學大業。學員多為女性，年齡在20-30歲間。偶有幾位男學員，可謂‘耀眼’般存在，也令徐老師倍感欣慰。在她接觸的殘疾群體中（特別是因意外導致的後天殘疾群體中），男性比女性，更不願走出家門，更傾向抑鬱偏激。他們或是卑微自輕，認為自己是負擔，連累家人朋友；或抗拒被憐憫同情，將善意幫助，視作輕視與侮辱。無論哪種，結果都是將自己保護（局限）在狹小的房間裡，與外界隔絕。能主動報名的幾位男學員，讓徐老師特別重視。

徐老師是溫和親切的，傾其所有地耐心教導。與此同時，徐老師又是嚴厲苛刻的。無論是課堂練習，還是課後作業，她的評價總是很嚴苛，甚至‘故意刁難’，從不會因為誰的手腳不便，而降低標準或要求。當你處在社會的弱勢階層時，與其希望被強者同情優待，不如將自己逼得狠一點，超越強者的標準。如此這般，先天有缺的他們，才可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尊重與平視，進而積累自信與勇氣，在優勝劣汰的世界裡，獨立堅強地活下去。徐老師本人不就是例子麼？雖右手有疾，無論在工作中，或是比賽裡，從未被特別‘善待’過。當然，她也無需區別對待，那是對她的否定與輕視。有時候，所謂於殘障人士的特別條款，隻是健康群體，從高而下俯視的‘善意’，不值得被感激。而徐安逸的最後勝出，也是最直接的激勵：既然徐老師能在才華橫溢的設計師中脫穎而出，作為學生的他們，也能在芸芸眾生中出人頭地。

於是乎，徐安逸的嚴厲，不但沒有引來學員們的抵觸抱怨，恰恰相反，卻是得到了所有人的稱贊與認同。他們覺得自己被尊重與信任了，繼而鬥志滿滿，迎接更多的挑戰。嚴師出高徒，唯做到如常人那般好，甚至更好，身有殘疾的他們，才能憑本事去競爭、去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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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新身份（下）

眾多學生裡，有位男學員，尤引徐安逸關注。男子自稱楊叔，頭回進教室時，坐著輪椅也氣場十足，唬了滿屋子的人。原因無他，隻因楊叔相貌狠厲，眸光森冷，由內而外散發出，生人勿近的煞氣。這與穿針引線、縫縫補補的畫面，可謂極其格格不入。學員們暗自猜測：這是來找茬的吧？尋點由頭收保護費或賠償費？就連徐安逸自己，也多了個心眼，默默留意楊叔的一舉一動，以防有詐。然而，讓眾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眼中的‘另類’，不僅毫無出格之舉，還迅速成為班裡最刻苦上進的那一個，可謂人不可貌相！

每個周末，楊叔總是最早到教室，搖著輪椅緩緩移到第一排，在靠右的桌旁安頓，等待開課。他注意力極其集中，認真仔細做著筆記，神情嚴肅鄭重，搞得徐安逸都不願在課上開玩笑了。課後的楊叔，永遠練習著。徐安逸多次發現，午休時光，唯楊叔一人，坐於縫纫機前，埋頭苦練，直至下午開課。他不帶午飯，也不吃午飯，似乎除去上課，便是練習。身形瘦削的他，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然而，看著楊叔衣服上的補丁，以及似乎快要磨爛的輪椅，徐安逸猜想，前者經濟拮據，沒有午餐的錢吧？思及此，徐立即勞煩恢復‘廚師長’職務的母親，周末多備個飯盒，分給楊叔。

第一次送出食盒，楊叔面無表情，搖頭沉默拒絕。這自然在徐安逸的預料之中。前者本就不與旁人親近，更鮮有說話的時候。自開班以來，楊叔從未接受過任何學員分享的任何小食或飲料。這樣孤冷戒備的他，怎麼可能立即接受徐的善意呢？不過後者早有準備，並沒打算走溫情勸說路線，而是板著臉，嚴肅道：

“做我的學生，首先要照顧自己。如果對自己馬虎隨便，我怎能相信他，認真對待課堂教學？既然身有不便，就該更加注意保養。沒有健康，萬事皆無可能，什麼自食其力，什麼夢想憧憬，都是痴心妄念。而健康的根本，便是按時吃飯，這道理三歲小孩都懂。長期不吃午飯，胃肯定要出問題。如果病了，就別來上課。我是老師，不是醫生，沒那個能力與時間照顧病人。”

徐安逸說得冷臉生硬，楊叔聽得沉默無語。時鍾滴答滴答，慢得讓從容淡定的徐安逸，也開始不自在了。埋頭無聲的楊叔，雖看不清神情，卻能從他繃緊的肢體中，感受他的抗拒。徐安逸琢磨，是否該把話說得再狠點？或是換種方式，以柔克剛？未及深想，楊叔忽地深深嘆氣，慢慢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接過飯盒。隨即，他搖著輪椅，回到自己桌前，打開蓋子，在滿屋的香氣四溢中，大口大口吃起來。徐安逸的心，偷偷松了松，繼而面露嚴肅地離開教室。又一個周末，徐老師的教桌上，多了些新鮮的山野菜，仿佛剛剛採摘。抬眼望去，空蕩蕩的教室裡，唯有楊叔。四目相對，徐安逸看到楊叔微彎的嘴角，似乎說了聲謝謝。徐安逸的心，如雀躍閃動的小火苗，來回跳躍。這樣挺好，楊叔維護著自己的驕傲，也接受了徐的善意。沒有施舍與被施舍，隻有感謝與被感謝。人與人之間，相敬如賓方能長久。

日子平順著，好似一切都在慢慢生長強大。時光滴答流淌間，歲月靜好的表皮下，早有碎石暗礁，時隱時現地等在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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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暗潮洶湧（上）

9月4日，徐安逸悲傷窒息的日子。從前一天起，她便陷入在往昔的記憶裡，浮浮沉沉。父親在她的生命裡，僅僅停留了六年。慈愛的臉旁、溫柔的語調、悉心的呵護，讓徐安逸如此依戀，又如此不舍。徐父話不多，總在傾聽小姑娘的嘮叨與瑣碎，微笑和暖地望著女兒，寵愛溢於言表。徐家並不富裕，可徐安逸覺得自己那短暫的童年，快樂而幸福。幾顆香甜的雪花酥、幾個粉嫩的蝴蝶發卡、幾本有趣的小人書，都能讓徐安逸雀躍興奮。其實，無需很多錢，但凡深愛著，便會在點點滴滴間流露滋潤對方。可惜好景不長，溫和良善的父親，卻……眼淚靜靜滑落，輾轉反側間，天邊已泛出魚肚白。徐安逸起身，洗漱收拾，走出臥室，與母親準備祭奠食物。父親愛吃的菜都很簡單，不知是為讓徐母省事，還是他並沒有機會嘗到更好的。甩甩頭，徐安逸不願深想，難得糊塗。一切準備就緒，徐家人倒了幾趟車，來到了靜謐無聲的石碑間。跪坐在墓前，徐安逸有許多話想說。這一年起起落落，大悲大喜，絕望希望。斷斷續續間，徐家母女聊了很久的天，安安跪坐在旁，靜靜陪伴著。直至日暮，三人燒紙焚香磕頭，戀戀不舍離開墓園。

9月4日，過得極慢極慢。時鍾剛劃過晚8點，徐安逸已然身心俱疲，大腦空空了。縱然如此，待母親、安安睡下，她依舊輕輕地關門，走出了徐家。坐了很久的車，走了很長的路，→酒吧的招牌映入眼簾。雖交通不便，相隔甚遠，徐安逸仍想過來坐坐，仿佛這裡有療愈悲傷的靈藥。鄭曉峰好似知道她會來，站在門前路燈下，也不知等了多久。四目相望，徐安逸眼睛發酸，泛出淡淡水光。她並不想抑制，反倒覺得掉些眼淚，能衝淡內心悲傷。鄭曉峰柔柔望著面前的她，小心翼翼牽起徐安逸的手，慢慢往店內走去。門後，喧囂吵嚷一片，客人很多，並沒刻意清場。或許，在觥籌交錯的熱鬧中，哀痛才能肆意釋放吧？

坐在自己的專屬位，徐安逸面前已放好殷紅的重生與淡粉的雪花酥。她選了顆最大的，放入嘴裡。霎那間，酥脆的甜蜜盈滿口腔，身體隨之放松了，各種情緒，自由宣泄著。有人牽掛，有人陪伴，真的很好。朦朧中，徐安逸感到心底深處，有些陌生的情緒正悄悄冒出來，淺淺的，暖暖的，甜甜的。鄭曉峰的手，始終包裹著她，溫暖踏實。每當需要時，他就在身旁，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有什麼比這更熨帖的呢？

‘嘀嘀嘀嘀嘀’，手機突兀的震動聲，打擾了徐安逸的思緒。雖不願接聽，她卻猜出是誰。得知那場車禍後，伊姣姣便把9月4日刻進了自己的骨子裡。每到那天，伊或是想方設法為徐安逸‘止疼’，或是笨拙虔誠地幫忙準備祭品。她竭盡全力，哄著勸著徐安逸，生怕後者太傷太痛。而徐安逸，很願意放縱自己的脆弱，在閨蜜面前哭一場，給銅牆鐵壁的心，放個短短的假期。此時此刻，徐安逸才頓悟，為什麼覺得今天不同，原是少了伊姣姣的‘聒噪’。往年這天，伊總在清晨出現，叮嚀嘮叨整日，今年卻沒出現，大約有急事吧？思及此，徐安逸不免擔憂，隨即接通電話。

“安逸啊，你還好嗎？對不起，今天沒過來陪你。想著我這樣子，隻能添堵，所以沒露面。你是知道的，我這人，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伊姣姣語速不似平常那般閃電，語調也在故意放平，徐安逸卻聽出了其中的異樣。前者佯裝氣和講話，卻難掩忽隱忽現的怒氣。是的，電話那頭的人兒，此時是盛怒的。

“怎麼啦？是誰招惹你了？快告訴姐，姐幫你收拾他們！”徐安逸豪氣道，語調滿是大姐大的維護。

“是幫我們倆收拾！真心的，這些人，怎麼就見不得你好呢？或者說，他們都是智障瞎子？！”伊姣姣憋了許久的怨氣，頃刻點燃，音調瞬間拔高n倍，恢復炮竹真身，哇哇嚷開來，“你的設計才華，與眾不同得如此驚豔，是多不要臉，才故意黑白顛倒、惡意詆毀啊！！！讓鄭哥仔細查查，到底誰在作妖，狠狠給他們教訓。我就不信了，整個設計圈，都是缺心眼的傻X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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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暗潮洶湧（下）

“姣姣姐，別激動，別激動，深呼吸，深呼吸。怎麼都蹦髒字了，看來氣得不輕呀！你慢慢說，我細細聽，肯定為你出氣！！”徐安逸輕聲哄道，伊的尖嗓門，震得她耳鳴，悲傷似乎都躲開了些。同時，徐安逸隱隱預感到，順遂的日子，恐怕即將遠去了。

“網上不知是誰，曬出你和邵安之合照，惡意造謠，說尚嘉幕後金主是他。之前聲勢浩大的比賽，僅僅是邵家公子拿錢哄你開心的手段，所有人都被當猴耍了！！現在全網群情激憤，許多自詡‘伸張正義’的傻X們，正亂噴亂叫呢！！”

“千金隻為美人笑，邵公子直接給錢不就得了嗎？幹嘛繞這麼大個圈啊？”

“人家是‘才女’，哪能用錢砸哦！才女的人設不是清高看不起錢麼？直接拿錢是侮辱人家哦！（壞笑）”

“我就說嘛，明明程天然的設計比徐某的，強了千倍萬倍，原來是輸在後臺不硬哦！不過也沒辦法，誰叫人家‘傾國傾城’，有‘資本’哪！”

“合著整個設計圈，陪著邵公子追女人，有錢都這麼任性嗎？！”

三人成虎。當無數鍵盤俠，爭分奪秒發帖聲討時，事實與否，已不重要。徐安逸的名字，不斷登上熱搜，又被刪去，循環往復。發現這一規律的網俠們，更加激憤，高呼聯合起來，打敗幕後黑手。照片爆出當天，邵安之通過各大媒體表態，自己與徐安逸並無任何關系，更不是什麼尚嘉金主。然而，此舉不但沒能緩解公眾的憤怒，反倒激起千層巨浪——鮮少露面的邵家公子，從不公開表態的邵家公子，竟如此迅速做出回應，這本身就很有問題，此地無銀三百兩啊！他與徐某果然關系匪淺，袒護得如此明明白白。看來文雅清冷的邵大公子，也會關心則亂哦。至於圈內大佬們，更是抓準時機，炮轟徐安逸。先前，他們邀請徐參加圈內聚會/沙龍，後者拒而不來，一次、兩次、許多次。自認丟臉的大咖們，終於合理地找回了場子，通過社交媒體，表達自己的‘恍然大悟’：怪不得徐某不參加圈內活動！原以為是天賦過高，不屑與他們為伍。搞了半天，是捧出來的花瓶，沒真本事，不敢露面而已。心胸豁達的大師們，真誠感嘆，徐某能有自知之明，也該值得‘表揚’。

面對滿屏惡意，徐安逸神情淡淡，毫無波瀾。因容貌過美，她被偏見誤解，也不知多少回了。長得漂亮，便是原罪。若再獨來獨往些，不合群社交些，那便是傲慢自大，目中無人了。誰管你是不是內向拘謹、不善交際呢。更沒人在乎，美女是否有智慧才華了。好看的臉蛋，已被直接預判了。從前的徐安逸，會憤憤不平，為自己爭辯。後來，被誤會某黑的次數多了，竟也無所為了。總不能逢人就表明，自己的優秀吧？他們無腦眼瞎，與她何幹？就如現在，全網質疑否定著她的設計才華：如此嬌美的女人，又與邵氏公子相識，怎麼可能是通過自己獲獎的？徐安逸該怎麼辦？跳出來辯解回懟嗎？那些鍵盤俠隻會雞血更滿，更囂張，更無底線。搞不好，那些人就是被僱來，專門網轟她，進而激她表態的。幕後是否有人操控？誰會最終獲利？誰又名利俱損？網民不關心，也沒想知道。互聯網的時代，數字化的社會集體暴力是那麼的容易，想要反擊那些虛無縹緲的水軍們，談何容易？況且，難道徐安逸該學著狗的樣子，對狗汪汪狂叫麼？當然不能！漠視忽略，才是對付跳梁小醜的更好選擇。隻是徐安逸擔心母親，更不願安安因此被同學排擠，她是無所謂，可他們……

“你是我養大的，我還不了解你？肯定是女兒太優秀，才招致妒忌抹黑的。我都不擔心自己女兒能否扛住，哪裡用得著擔心我？作為母親，養出旁人羨慕嫉妒恨的女兒，驕傲得很哦！”徐母揚揚眉毛，一臉的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