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進院子換好衣裳去了正廳,就看見周燼很自然地倒了三杯茶。
「陛下聖旨,臣弟領命過來暗查彭城貪墨,請褚小姐幫個忙。」
周郢垂眼看著杯中漂浮著的一枚茶葉,「嗯,孤猜到了,故未曾領兵圍剿。」
「殿下可以出去一下嗎?我想同太子殿下單獨聊一聊。」
僅僅沉靜了一瞬,周燼起身關門,動作不輕不重,卻能叫人品出他的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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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郢將目光移到我身上,「歌兒想同孤說什麼?」
他聲音清清淡淡,似乎有些疏遠,我一時竟無從解釋。
冬狩那日周燼的質問又在腦海中回蕩,我與他的一切都不可被抹去,我能解釋什麼呢?蒼白地告訴周郢,我如今心悅的是他嗎?
越想臉色越差,而周郢的神色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寸寸轉冷。
還不待這一切有個突破口,外面就響起了清晰的打鬥聲。
我和周郢對視一眼,同時起身推門,數不清的黑衣人殺了過來,周郢拿出佩劍就側身擋在了我的前面。
看見倒地的黑衣人,我順手拿了一把劍,幫襯著周郢。
與周燼打到一處會合,對視一眼我們便翻牆逃跑,黑衣人太多了,不出去找援兵必死無疑。
沒想到前往彭城府的路被黑衣人堵得死死的,留在我們眼前的隻有出城的路。
我們三人且打且退,到了城外樹林口的時候,一黑衣人一劍直直刺向周郢後心。
來不及思考,我隻能伸手死死握住長劍,周郢回身踹開黑衣人,白著臉扶住我。
我安撫地朝他笑了笑,餘光竟瞟見周燼臉色同他一般差。
黑衣人大概看出了什麼門道,聲東擊西,佯裝攻我,卻趁機刺向周郢,他一個不察腹部中劍。
原先以為黑衣人可能是楊府的人派來的,可如今自然明白,他們的目標是周郢。
「褚歌,你帶殿下進林子。」周燼踹開一個黑衣人,頭都沒回,擋在了我們身前。
我扶住臉色極差的周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走!殿下要緊!」
沒再猶豫,半扶半摟著周郢躲進了密林深處。
血染紅了他的白色衣袍,而他的臉色卻比衣袍還白。
我慌張地將他扶在一棵粗大的古樹前坐下,聲音顫抖,「殿下……」
「孤沒事,別怕。」周郢勉強衝我笑了一下。
林中響起了細密的腳步聲,「分開找!」
我屏住呼吸不敢動作,等聲音散去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殿下在此處藏好,我……」
周郢一把將我拉回,我跌進了他懷裡,似乎按到了他的傷口,「你敢。」
他聲音已經有些無力,像是情人的呢喃,倒不像是威脅。
「為什麼對孤這麼好?」周郢沒了力氣,額頭抵在我的肩膀上,聲音很輕。
那句喜歡被我按在心底,最後變成了那日難民所看見的溫柔。
「殿下很溫柔,很善良,很……」
「騙子。」周郢打斷了我的誇贊。
有些無措,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孤沒有你想的那麼好。」周郢像是陷入了回憶,聲音染上自嘲。
我屏住呼吸等著下文,他卻轉了口,「孤沒有那麼好,你會不要孤嗎?」
「不會。」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他。
無論他是什麼樣,於我而言都是美好的,我都不能不心悅他。
周郢靠著我的肩頭輕聲地笑,很愉悅,少了往日的冷淡克制,「不過孤有在努力變好。」
他這樣溫柔,我忍不住伸手環過他,輕輕撫摸著他的青絲。
「你害怕,便孤來說。」周郢撐著我,費力地抬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孤心悅你。」
縱然是周郢,也會緊張。
我看著他蜷起的手指,心都軟了,可想起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熬人的酸便止不住地泛上來,「我……」
他大概沒想到我是這種反應,臉色變得有些差,忍耐了很久,偏過頭去,「你,不喜歡孤?」
「不是!」我連忙否認,「隻是臣女配不上殿下。」
說出這句話時,壓在我心頭的雲突然就散了,我前所未有地輕松。
盡管知道往後同眼前人再沒了緣分,我也不悔。
「孤喜歡你,你便是最好的。」周郢無奈地伸手,輕輕彈了彈我的臉側。
月光透過樹梢為他籠上一層輕紗,他這樣好看,我不敢褻瀆。
低頭告訴了他關於過去的一切。
從頭至尾,我都沒敢看他一眼,我怕他的眼睛裡有我不想讀懂的情緒。
直到周郢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他的神色是溫柔的,「孤的確介意。」
軟軟的刺扎進來,不那麼過分的疼,卻難挨得厲害。
「我介意的是,不是我找到的你、救了你,你當成光的人亦不是我。」
他沒有用「孤」,這樣平靜親和的敘述,似乎隻有遺憾和不甘。
我驚愕地抬起頭直視他。
周郢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不要這樣看著孤。」
不止他有這樣的想法,我也想親他。
沒有任何猶豫,我就著他的力道靠了過去,貼在了他冰涼的薄唇上,軟軟的,透著冷香。
周郢隻愣神了一刻,就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
松開我之後,他餍足地理了理我的頭發,聲音染著笑意,「不過孤還是慶幸,周燼腦子不好使。」
我第一次見他說話這麼不客氣,卻莫名覺得甜。
「世子……」反應過來,我忍不住提了一嘴。
周郢伸手抵住我的唇,「他們是衝孤來的,你不必擔心周燼。」
18
周郢的侍衛尋進了林子,護送著我們回彭城包扎養傷。
周燼也果然沒事,那群黑衣人未曾難為他,隻是偷襲將他打暈在原地。
一切塵埃落定,周郢、周燼先行回京交差,順道調查黑衣人的來歷。
母親見我手受傷也是難過得掉了眼淚,在江南待上沒幾日便也慢悠悠攜我回去。
剛到京城,聖旨就來了。
周郢賑災有功,皇上高興得很,問他要什麼賞賜,他說想要一個御賜的太子妃,褚家二小姐褚歌。
一家人恭恭敬敬地接過聖旨,沒想到高興的隻有我。
「父親、母親、姐姐,你們怎麼了?」我拿著聖旨,心裡有些拿不定主意,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一副不開心的模樣。
「歌兒這才回來幾天啊?」
「皇宮吃人吶,歌兒哪能去那種地方?」
「太子殿下雖好,但……也不值得妹妹入宮!」
明白了他們在想什麼,在表達不舍和心疼,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就是一個婚約,什麼時候成婚還早呢,說不準有變數呢。」
好歹先把他們的情緒安撫下來。
「有道理,說不準明天太子就換……」
「莫亂說!」父親一把捂住母親的嘴,佯裝生氣地瞪起了眼睛,又被回過神的母親揪了耳朵。
這樣的家,的確讓人不舍,周郢真的是太過分了!
練功的時候,突然看見父親不情不願地領著周郢進來。
我放下劍上前笑問:「殿下怎麼來了?」
周郢手捏著玉佩輕輕摩擦了一下,「父皇問孤想要什麼賞賜,除了……孤實在是想不到了。」
他竟然在緊張。
「我沒生氣。」
「你還能不想嫁給孤?」
得了我的安慰,周郢的手松開玉佩牽起了我的手輕輕捏了一下,聲音清清淡淡的,倒是聽不出什麼威脅不悅的意思。
好像在討論天氣。
但是相處久了,我實在有些了解他了。
「想的。」
輕輕的笑蕩開,鑽進我的耳朵裡,痒痒的。
周郢今日無事,帶我去郊外騎馬,出城的時候路過京城最大的酒樓——出雲樓。
冥冥中好像有指引,我抬起頭就看見周燼喝得爛醉掛在二樓欄杆處,搖搖晃晃。
足尖已經點地,餘光瞟到周郢涼飕飕的眼神,我又站好,指了指樓上,「世子要掉下來了。」
「別擔心,摔不死的。」周郢眉眼微微彎了彎,看起來溫和了一些,隻是說的話總讓我品出幾分不對勁來。
他上前一步牽起我的手,偏頭冷聲吩咐無聲息的暗衛,「把定王世子送回去。」
「暗衛是因為彭城那件事嗎?」
「嗯。」
皇家秘辛,我這半吊子身份實在不宜繼續打聽,便就繞開話題。
周郢在郊外養了一溜兒的馬,我獨獨看上那匹漆黑如墨低頭吃草的家伙。
「這是黑風,性子烈得很。」
我沒說話,光直直地看著黑風。
「喜歡?」
「嗯。」
「馴服便給你。」
黑風一看就是極品,周郢這麼大度,我開心地笑了起來,「好!」
可等牽著黑風出去,我才知道他為何那麼爽快。
這馬看著溫順,任由你牽著它走,可隻要拉馬韁意圖上去,便會激烈地反抗蹬腿。
我踩住馬镫騰空翻上馬背,夾住馬腹,俯身死死抓住它。
黑風比我想象的還要性烈,它狂奔亂跳,我的身子傾斜下了馬背,抓緊韁繩,一個扭腰,腹部用力向上卷,重新趴了回去,任由黑風怎麼憤怒瘋狂,我都死死伏在上面。
它大概累了,認命了,速度漸緩,最後變成了走。
我支起身子的那一刻,黑風又撒開蹄子狂奔。
還好我的腿一直保持夾緊的力道,這馬竟然這般陰險!
顛簸亂晃,費了好大力氣才重新伏好,這次黑風終於認命地發出嘶鳴。
我翻身下馬,看向緊緊縱馬跟著我、臉色略有些蒼白的周郢,「這馬很壞,但是我喜歡。」
周郢俯身將我撈上了他的馬,半環住我的腰,緊緊看著我的眼睛。
額頭有汗,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準備擦去,周郢就先我一步掏出錦帕為我拭汗。
「歌兒也烈得很,但是孤喜歡。」
周郢平復了剛剛為我緊張的情緒,臉色緩了過來,聲音和著郊外的暖風,漾進我的心裡。
「我想騎黑風。」
我瞟了一眼乖順地站在一旁的黑風,拽住周郢的衣袖。
周郢面容幾不可見地僵了僵,「騎吧。早知孤便不應你了。」
聽他這樣孩子氣的話,我笑了起來,撐著他的身子用力就飛身騎上了黑風,一甩馬鞭,疾馳出去。
19
習慣了時不時與周郢去騎馬射獵,去南市貧民區看各種戲法表演,這幾日皇上吩咐他去處理的公務有些耗時,他幾乎沒空找我,一時還有點不適應。
練功結束便自己晃晃悠悠去了天風樓喝茶聽書。
那英雄救美的故事越聽越不對,什麼戲子公子,分明是我和周燼,捏緊茶杯白著臉色站起來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