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下九流的戲子,偏偏飛蛾撲火般愛上了定北王世子。
世子總愛蒙著我的眼睛叫我嬌嬌兒,叫得我心尖兒直顫。
可等看見那除了眼睛,與我近乎一樣的南伯侯嫡女褚嬌時,我才明白自己的痴妄多麼可笑。
1
「褚歌,不要惹我不高興。」世子的手緊緊箍住我的腰,冷淡的眉眼爬上了些許煩躁。
我撐住他的肩頭,支起身子費力地隔開距離,小心翼翼地親吻他。
在周燼面前,我永遠不會是端莊知禮的侯府小姐,隻配做浪蕩低賤的替身戲子。
周燼大約被我的乖順取悅了,長眉微微挑起,情欲的紅染上他的眼尾。
他好心情地、慢條斯理地拆開我的腰帶,弄亂我的滿頭珠釵。
麻雀飛上枝頭也不會變成鳳凰。
我隻能在這碧波蕩漾、人來人往的仙心湖中,在這畫舫裡與尊貴的世子殿下,無媒苟合。
外面的光漸漸沉沒,周燼好心情地給我整理好衣衫,捏了捏我的臉,「回去吧。」
他聲音還帶著放縱後的啞,人卻已經利落地翻身下去,留給我一道清瘦修長的背影。
我垂眸看著亂糟糟的床榻,視線莫名地模糊了。
回府用膳,父母大約難受我在外受苦這麼些年,慈愛又小心翼翼地給我添菜,就連我嫉妒得發狂的姐姐眉眼間也盡是溫柔。
好像隻有我一個人陷在裡面,洗不掉卑賤的骨髓。
如果他們知道我這樣,是不是很失望?
我愣愣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陷入了回憶。
那是我第一次登臺,緊張得手心濡湿。
唱念做打的聲音結束,我輕輕喘著氣看向臺下,聽著叫好聲,不由得笑了起來。
轉身下臺時,我才聽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議論。
「這是個雛兒吧,那小腰扭到爺心坎裡了。」
「哈哈哈哈,哪輪得到你啊,馬上就該被上頭的爺兒包了。」
「給我蹲牆腳聽聽,我也願意啊,這聲音還不把人骨頭叫酥了?」
……
我近乎落荒而逃,臉色煞白。
可是從小待在離恨天,我又明白,他們說的一點也不錯。
終將淪為玩物。
肥頭大耳的官老爺朝我伸手時,是周燼輕描淡寫地扔下衣袍將我蓋住。
我透過衣袍間隙,迎著滿園桃花看他,看他瑩白如玉的臉,疏淡矜貴的眉眼,挺立的鼻,薄情的唇。
他的一切都融進了這曖昧豔麗的園子裡,成了絕佳的風景,直直撞進我心裡。
等人散去,我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他,他看起來似乎有些疲倦。
「謝謝公子,你今天為我得罪了劉大人……」我絞著袖子道謝,心裡卻有些擔心他惹上麻煩。
周燼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莫名地頓了頓,隨後輕輕一笑,「不用擔心。」
自那以後,周燼日日都會來離恨天,隻坐著聽我唱曲兒,等我唱完,他便留下賞銀離開。
隱隱約約弄明白他該是個矜貴的公子,我那些仰慕便歇了下去。
高攀不起。
偏偏離恨天的班主,推著我逼著我去攀他,我咬著牙扛下所有的虐待,死死維護著我可笑的尊嚴。
周燼再一次像當初那樣出現,擦拭著我嘴角的鮮血,「我帶你走?」
他的溫柔讓我以為,我們是平等的,我被蠱惑了。
我生辰的冬夜,他撐傘為我遮雪,送我玉簪。
比起從前每一次挨餓的生辰日,他帶我去吃的長壽面讓我知道,從此以後,我再也拒絕不了這個人了。
即便如今我是南伯侯府「從江南養病回來的二小姐」。
幼時在離恨天被打罵著長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來歷。
直到周燼突然告訴我,我是南伯侯嫡次女,攜著風雪護我回京認親。
他隱瞞了我和他的一切,父母為了讓我有個清白的過去煞費苦心。
可他們不知我早非完璧,還沉溺其中。
母親抱著我哭哭啼啼,我卻聽出了一些門道。
丟失的那年,我分明已經七歲,為何會毫無記憶?
我明明乖乖地待在守衛森嚴的侯府之中,又怎會被人偷走?
這是怎樣的陰謀,非要我去背負?
2
跟著母親進伽藍寺拜了佛,起身時看見褚嬌還虔誠地跪在那裡。
我突然覺得,九天神佛,她也是其一。
螢火怎可與皓月爭輝?
便是嫉妒,我也不敢了。
母親在伽藍寺齋戒三日,隻是我沒想到,半夜周燼會摸進我的屋子。
腳踝被他抓住,他輕輕「嘖」了一聲,「力氣倒是不小。」
「我又不知道是你。」我低聲嘟囔,試圖抽回腳。
周燼輕哼一聲,聽起來就好心情的樣子。
他話素來很少,我和他在一起也趨於安靜,沒有問他為何而來,隻順從地迎合。
周燼沒有留宿,我以為他隻是來與我貪歡。
等次日被褚嬌抓去後山掛福袋時,我才明白,與我貪歡隻是順便。
他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而來。
我在樹下抬頭看著姐姐費力地掛福袋,身側突然出現了一道陰影。
「褚小姐,我幫你吧。」周燼站在我身側,與我看向一處。
褚嬌扶著樹幹轉頭,眉眼彎彎,「多謝世子,我自己來便好。」
我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緊,酸澀和難堪把我淹沒。
直到褚嬌掛好跑來,「歌兒快去掛。」
身側的人沒有發出哪怕一點兒聲音,伽藍寺喧囂的人聲把我淹沒,把我推入無間。
我捏緊福袋,笑了起來,「姐姐,我不信這個,而且伽藍寺的福袋給心上人掛才靈驗。」
褚嬌約莫是第一次聽,抓著我的袖子,「還有這說法?」
「民間戲言,我們走吧,世子請便。」我仍笑著看向周燼,他神情有些說不出的冷淡,幾不可見地揚了揚下巴。
他心情不好。
他不願做我的心上人,又做不成姐姐的心上人。
整個伽藍寺,隻有我與他是一般心情。
從前在揚城,沒有褚嬌作對比,我活在夢裡。
把他的冷漠,當成他累了;把他的走神,當成他有事。
小心翼翼,猶如驚弓之鳥。
費心費力地討好他,把那柄玉簪當成他愛我的證據,可憐地維護著我自以為的感情,如今呢?
周燼應該是在心上人那受了挫,再一次進了我的廂房,打斷了我的回憶。
「想什麼?」周燼攬住我的腰,薄唇貼了過來。
不知怎麼,我心生抗拒,失去了往日的心動,偏開了頭。
周燼脾氣並不好,這樣的拒絕足夠他冷下臉色,掐著我的下巴,「褚歌,你在鬧什麼?」
他力氣不小,掐得我很疼,質問的話也被卡在了喉口,莫名地不想看見他。
用足了力氣推開他,轉身就跑。
我知道他不會追,可這樣的埋頭亂跑卻是一個很好的發泄方式。
那些亂七八糟的鬱氣都被我丟掉了,我也迷路了。
看著這些掩掩映映的梨花,我一時間有些蒙。
竄了好幾圈,也沒找到路。
「孤帶你出去。」一道清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回身,便見一人著白衣,像是從月下來,踩著滿地梨花,萬物也不能入他眼。
這樣的自稱,便是沒見過,我也知是太子周郢。
他有要人臣服的欲望,我幾乎是瞬間矮下身子,「臣女,參見殿下。」
「嗯。」
隻是走了一會,好像還是沒有見到林子邊緣的跡象。
我不由出聲冒犯,「殿下是不是也……」
周郢腳步停住,我一個收腳不及時,撞上了他的後背,手也撐上了他的腰。
連忙後退兩步行禮,卻一腳踩到了斷枝,扭傷跌倒。
他轉過身彎腰,伸出玉似的手,聲音頗有些安撫,「能起來嗎?」
太子殿下賞臉,我沒敢不扶,站起身子才發現腳有些疼。
周郢大概是察覺了,「你靠著樹坐下,孤幫你看看。」
有人天生君臨天下,我下意識地便要服從,坐下才意識到自己的不敬。
可周郢已經撩起衣袍蹲在了我面前。
他冰涼的手捏著我的腳踝,聲音也涼涼的,卻叫人心靜,「有些疼,忍忍。」
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動手扭動了我的腳踝,疼得我臉色一白,卻明顯感覺腳比剛剛舒坦,「多謝……殿下。」
「無礙。」
周郢站在我身邊,正好擋住陽光,落下一片陰影在我頭上。
抬頭看著他被照得幾近剔透的側臉,心裡一時有些不是滋味。
國之儲君,對一面之緣的普通臣女,尚且如此。
而定王世子,對他的榻間情人,早就沒了初見時的溫柔,隻剩居高臨下。
我到底是何必。
3
周郢的侍衛終於尋了過來,可我走一步腳踝便鑽心地疼。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解下大氅罩在我頭上,打橫將我抱起,「得罪。」
清冽的冷香傳來,有些拒人千裡的感覺,偏偏實則體貼溫柔。
「多謝殿下,臣女在南廂房。」我被大氅蒙著,聲音有些不真切。
周郢將我放在南廂房後院角落處,很隱蔽。
我解下大氅遞過去再次道了謝,周郢隻是將大氅擔在臂彎裡看了我一眼。
「回去上點藥。」
我跛著腳推開房門,明知周燼不會在裡面,可看見黑漆漆的屋內,心裡還是不免有些失落。
到底要到什麼程度,才能忘記他把我從那個鬼地方撈出來的情呢?
母親齋戒結束帶我們離開,發現我腳受傷又是一陣心疼的埋怨。
周燼很多天沒有找我,我好像也不如從前那般患得患失,心情意外地平靜。
偏偏我的月信已經推遲了六天了。
不由得心慌意亂,上次在伽藍寺沒有吃藥。
我生怕私下找大夫會暴露,隻能觍著臉重新聯系或許已經厭棄我的周燼。
有些無助,不知道若是有了孩子,他會怎麼辦,想要怎麼處置我。
但不得不承認,我沉寂的心又有了起伏,我開始期待,或許這個可能到來的孩子是我和他之間的轉機,或許我們能有一個以後。
猜到周燼夜裡可能會過來,我將窗戶留了個小縫,蜷著身子坐在床上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