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逃了便逃了，為何要回來，和我搶夫君？」
女子拉弓挽箭，鋒利的箭矢直直對著我的面門。
她眼眶紅腫，好像哭過。
但頭頂的【情敵】二字更紅。
眼前的不是旁人。
正是自江府一別後，多日未見的蘇清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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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绾居高臨下，手裡的弓已經拉滿。
隻要她稍稍松手，箭就能戳破我的咽喉。
「沈夫人，我並沒有同你爭夫君。
「我回京以來，所做一切都隻是為了能安心做生意而已。」
我放緩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聞言，蘇清绾的表情一愣，似乎有些動搖。
但下一瞬，她又痛苦地大吼：
「不！你分明爭了！」
「你約他遊湖泛舟，你同他月下同酌，你還讓他在我生辰那日拋下我，去京外的寺廟裡折一枝梅花送你！
「不，不對！你根本就沒有去春來城。
「你想殺了我，還害我沒了孩子！」
……
她目光兇狠，仿佛恨我至極。
也泣不成聲，手中的箭顫抖不穩。
可是太荒謬了。
她說的這些事，我分明一件也沒做過。
【瘋了，她瘋了。】
這個念頭一起，我立即就想反駁。
然而還未開口，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嗡鳴。
眼前，蘇清绾的控訴還沒停下。
她的唇一張一合，我卻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了。
像是有人往我腦袋裡塞滿了畫一般。
我竟突然多出了許多從未經歷過的畫面。
那些畫面猶如走馬燈片段，雜亂無章、毫無邏輯。
令我頭疼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
失去意識前，我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不行，我還要贏下這場比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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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蘇清绾的話。
暈過去後，我竟然做起了夢。
夢裡，有千千萬萬個不同的世界，有千千萬萬不同的「我」。
那些「我」，名字不叫「宋姝」。
也看不見旁人頭頂的字。
有的「我」，在三年被沈行止拋下後，拼死反抗馬賊，拖著殘破的身子回京。
因失了名節，隻能給沈行止做妾。
有的「我」，如我當年那般去了春來城，也如我一般回京。
但面對蕭鬱的溫柔，漸漸淪陷，不顧他有婚約，嫁給他做了側妃。
甚至有的「我」，在北疆大皇子提出比試時坐以待斃。
任由蕭鬱和沈行止輸了比試，遠嫁北疆。
可無論嫁給誰，都無一例外，如蘇清绾所言一般。
與她爭、與蕭鬱的王妃爭、與北疆大皇子的美人們爭。
仿佛有一雙雙看不見的手，操控著千千萬萬個「我」。
日復一日。
用數不盡的新鮮手段，和後宅的女人們爭奪「夫君」的寵愛。
分別與他們互生情愫。
最終成為他獨一無二的「妻子」。
可宅鬥、宮鬥、傷害別的女子。
這些分明不是我，也不是千千萬萬個「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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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我仍在那個土坑裡。
耳邊有哭聲，是蘇清绾。
她還沒走，就跪坐在地上，哽咽不止。
聽見動靜，她抬起紅腫的眼睛看我。
哭聲又大了幾分，透ŧū́ₗ著委屈。
「宋姝，我不想討厭你，上次在江府也不想陷害你的。
「可我耳邊總有聲音在說，是你搶走了我的夫君，你會讓我變得不幸。
「我好害怕……」
黑夜裡，她頭頂的【情敵】二字仍舊亮得駭人。
從前我信任，也依賴這些字。
因為它們可以讓我一眼分辨親疏遠近。
可此時此刻，看著淚流不止的蘇清绾。
回想起總是神色寂寥的嫂嫂、自說自話的沈行止，還有莫名對我生出好感的蕭鬱……
我恍然大悟，忽然明白這些字是什麼？
也終於明白嫂嫂口中，困住她的是什麼？
那些字，是遊戲裡與主角對應關系的身份牌。
是困住他們的枷鎖。
不。
被困住的還有我。
因為無論是他們，還是我。
都隻是被設定好人生軌跡、設定好結局的遊戲人物罷了。
多荒謬啊，我忍不住輕嘆。
但荒謬過後，我竟發現，自己從未像此刻這般通透。
我低頭，看了一眼暈過去前，手中緊緊抓住的發帶。
又抬頭，看向淚流不止的蘇清绾。
終是起身，替她擦掉眼角的淚珠。
「別怕，我知道那些都不是你。
「你也知道，你害怕的那些事，我不會做……」
林子遠處忽然亮起火把，有人大喊著我的名字尋來。
看著由遠及近，走在人群前，身影漸漸清晰的三人。
我捏著發帶的手，握緊了。
遊戲人物又如何？
它給出的選擇，我一個都不會選。
因為……
「那千千萬萬個相似又不同的結局，沒有一個是現在的你，也沒有一個是現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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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比試，最終還是我贏了。
看見我手中發帶的瞬間，沈行止、蕭鬱、巴特爾三人神色各異。
有不敢置信、有欣喜、有看獵物一般的志在必得。
三隻手從不同的方向伸來，想要拉我。
但我一個都沒牽。
自己翻身一跳，出了陷阱土坑。
回營的路上，氣氛詭異，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這一夜，也因我贏了比賽，接風夜宴上，每個人都顯得心事重重。
好在第二天，巴特爾遵守約定，和談之前見了我一面。
我帶小胡連進營帳時，裡面已經坐滿了人。
義兄和朝臣們都在，蕭鬱和沈行止也正襟危坐。
似乎沒料到，我還帶著一個孩子。
巴特爾有些詫異，但也沒多問。
隻笑嘻嘻地問我：「宋娘子，說吧，你想和我談什麼？」
「先說好，我喜歡美人和我談星星、談月亮、談你們大啟的詩詞歌賦……」
我卻當作沒聽見，拍拍小胡連的肩。
「小胡連，你說句話。」
小小的孩子，絲毫不怯生。
第一次在人前開口，便是一口流利的北疆語。
「喲，北疆的孩子？」巴特爾似乎來了興致，「有八九歲了吧？」
「不，他今年已經十三歲了。」
聞言，巴特爾一愣。
再看向小胡連時，皺緊了眉頭，難得正色。
因為他也知道，在北疆貴族裡，十三歲的孩子，鮮少有小胡連這般矮小的。
但在北疆平民裡，像這樣長不高還身患疾病的孩子，還有很多。
「北疆王室之外，有許多小胡連這樣的孩子早早就夭折了。因為他們吃不起價格高昂的蔬菜瓜果。
「我是個商人，想與北疆互市，打開北疆市場。但考慮成本、運輸以及存放問題，瓜果和蔬菜交易並不適合。」
「但有一種東西，效用與瓜果蔬菜相同，就是這個。」
我將一包茶葉遞出。
巴特爾接過聞了聞。
「茶葉？」
「沒錯，我問過許多大夫，茶葉同樣能降低這些孩子患病的概率。」
聞言，巴特爾的視線緊緊落在我身上。
他久久沒有回答。
但收起了調笑與輕浮的表情，也終於坐直了。
許久，他問：「需要我做什麼？」
我笑了。
「一、與我合作，我提供茶葉，大皇子您換同等價值的北疆藥草給我。
「二、開放互市政策，什麼都不管，由我自己開拓市場，自由買賣。但相應地，也不能幹涉我在北疆其他的生意。
「如何選擇，由大皇子您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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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料之中，這場談話暫時沒有結果。
但進行到後面，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沒有人再提起「和親」。
也沒有人再提我是女子，商人輕賤。
甚至連看我的眼神，都由最開始的戲謔，慢慢變得鄭重。
後面的和談，已經與我無關了。
同嫂嫂告別後，我先一步帶著小胡連回了城。
直到兩天以後，和談有了結果，巴特爾才找到我。
「空口無憑，你說茶葉能解決北疆孩子矮小早夭，我沒親眼見過，不能給你答復。
「但如果你和我回北疆，親自證實這件事，你的兩個條件，我們都好說。」
他說這些的時候，頭頂的【夫君】二字，已經不見了。
沒有變成【路人】，也沒有變成其他的。
而是和小胡連一樣，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
雖然不太明白原因，但他的提議在我意料之中。
沒有任何猶豫，我答應了下來。
畢竟要開店、銷貨，安排信得過的掌櫃，就算他沒有同意合作，我也要去一趟北疆的。
離京的日子，定在半月之後。
我帶著第一批趕制出來的茶餅，跟著巴塔爾的隊伍離開。
啟程那天，嫂嫂和蘇清绾都來了。
這一次，嫂嫂的神色和以往有些不同。
蘇清绾的眼神，也比從前堅定清澈。
嫂嫂在笑：「每次見你，我都仿佛回到三年前不顧反對，偷偷跟著你義兄出城的時候。」
蘇清绾也在笑。
頭頂的【情敵】二字漸漸褪色。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那雙含笑的眼睛，仿佛將千言萬語都說盡了。
今日，義兄沒來。
蕭鬱來了。
他眉眼彎彎，一襲錦衣華服，唇色微淺，如初見那日一般。
頭頂的【夫君】二字，仍舊鮮紅。
「我的婚事是父皇在世時定下，我並不喜歡。
「我本該整理好這些，再接近你的。
「宋娘子，若我退婚，等你回來，你……願意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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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他隱隱期待的眼神。
我有些不忍，但還是搖頭。
因為無論我選擇誰，似乎都會變成被困在後宅的金絲雀，被迫和人爭。
大約已經預料到我的回答，他並不意外。
隻是眸中似有痛色閃過，最終化為一聲輕嘆。
雲淡風輕，如釋重負。
「也對，你是自由的風，不該被我拴住。
「但是……」
他欲言又止，並沒有將話說完。
但望向我的眸子，分明比方才還亮了。
清風一吹，吹動他的衣角。
也吹動了他頭頂的【夫君】二字。
風停後，那兩個字驟然消失，無影無蹤。
盡管知道, 這兩個字遲早會消失。
可我的胸口處還是微微一跳。
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絲絲翻湧。
身後，有人催促：「宋娘子，趕緊啟程吧。」
我笑笑, 同嫂嫂幾人告別。
轉身的瞬間，餘光瞥見人群後的沈行止眉眼凝重，唇角翕動。
他似乎無聲說了句「對不起」。
但需要他道歉的人, 從來都不是我。
尾聲
北疆隊伍浩浩蕩蕩。
我與義兄嫂嫂送來的侍衛，押著十餘輛馬車走在中間。
出城百裡地後，其中一輛車上的箱子豁然打開。
一個人從裡面鑽了出來, 幾經張望。
忽然大聲喚我：「偶像！我要跟你學經商！求你帶帶我！」
她頭頂一片空白。Ţúₖ
雖然是男子裝束, 但一眼就能瞧出她是個女子。
安撫好警惕的侍衛, 我皺眉問：「你是誰？」
她笑容爽朗：「我叫朱萸, 偷溜出來的，求你別趕我走！」
朱萸。
這名字我聽過。
是和Ṭũₘ蕭鬱有婚約的太傅嫡女。
「宋娘子，你和北疆大皇子比試談買賣的事, ţū́¹整個京城都傳瘋了！
「我們那群小姐妹都很佩服羨慕你，我也是！我想跟著你幹, 我感覺總有一天，我可以闖出一片天地……」
女扮男裝、喋喋不休說著自己想法的少女，像極了三年前的嫂嫂。
也像極了三年前的我。
看著眼前頭頂一片空白，熱鬧生動的少女。
我也忍不住, 牽起唇角。
這一刻, 我忽然明白沒有那些字，沒了設定束縛。
無論是我，還是他們。
未來好像都有千萬種可能。
（正文完）
後記
大學裡最近流行一款遊戲。
在室友的安利下, 宋姝下載了。
為了代入, 還用自己的名字創了一個號。
但玩了一半，她就忍不住吐槽。
「誰設計的傻 b 遊戲啊？天天勾心鬥角, 鬥來鬥去，圍著一個男人轉？
「這簡介還寫：讓你學會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呸！我們女生有那麼闲, 天天搞雌競？
「就不能出點事業線？搞點大女主副本？搞事業, 它不香嗎？」
室友聽得發笑：
「一個遊戲而已，氣什麼？不喜歡就刪了唄。」
宋姝想了想，也感覺因為一個遊戲生氣有些好笑。
「也是, 一堆數據而已，怎麼可能拗得過程序呢？
「算了，不玩了。」
她果斷卸載遊戲, 拿起了書。
最近她準備考研，很忙。
可第二天打開手機。
昨天被她刪了的遊戲不僅還在。
玩過的劇情還全被重置了。
一夜之間, 女主角不僅打通了兩國互市, 賣起茶葉，在北疆種起了藥材。
就連其他女性角色，也開通了副屬性。
「皇後辦書局, 情敵開繡坊, 七七你快看，這遊戲真的出了新玩法？」
室友打開自己的手機，確認沒有任何變化，仍舊是一款宅鬥、宮鬥遊戲。
嘖嘖稱奇。
「bug 了吧？」
宋姝遲疑：「應該……吧？」
「刪了？」
想了想, 宋姝笑著搖頭。
「算了，留著吧。」
這些角色都那麼努力掙脫程序設定了。
留著，又有什麼關系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