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天夜裡，我就去找了虞衡。

我看著他眼底下的一片烏青，心疼的對他說，虞衡，讓我去和親吧，我答應了。

虞衡聞言不可思議的看著我，說虞嬌嬌你別胡鬧。

「我沒胡鬧。」我冷靜的看著他。

「虞衡，燕暘死了。」

虞衡沒說話，但是眼眶也一瞬間紅了。

還記得小時候，每次燕暘帶我們出去玩，最開心的就是虞衡。

甚至虞衡私底下還偷偷對我說過，他最崇拜的人就是將軍府的大哥哥，因為他不僅功夫厲害，人還那麼溫柔，每次進宮都會給他帶宮外的點心。

想到這兒，我沒忍住也紅了眼眶，但是嘴裡卻依舊接著說道：

「虞衡，你其實自己也知道的，再這樣下去，隻會有更多的人白白送命。」

「這些日子我也聽說了，朝堂上因為和親事情，爭得很激烈，雖說咱們這邊有將軍府和鎮國公府坐鎮，背後還有太傅和大學士府，但是虞衡，這都不是長久之計。」

「畢竟，我隻是一個公主，哪怕明面上冠著長公主的頭銜，也依舊隻是個公主而已。」

「敵國一開始便點名要求我去和親，無非也就是虞戬還在記恨我之前對他做的那些事，再加上齊王後來也死在了我手下，他自然是越發不肯放過我了。」

「眼下齊王一派尚有殘黨，朝中也還有當初不服你的人，你好不容易才坐穩這個皇位，沒必要再去因為我的事情，去寒了那些真正忠心於你的朝臣們的心。」

我一邊說，一邊伸手撫上了他的額頭，然後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揉了揉。

「虞衡，你打小就聰明，自然應該知道，這樣才是最好的。」

小破孩低著頭不說話。

我以為他在和我鬧脾氣，於是正準備開口再勸勸他。

誰知下一秒，他一把打落了我放在他額頭上的手，抬起頭紅著眼睛看著我。

「虞嬌嬌，朕還用不著犧牲你來坐穩這個皇位！」

他幾乎是吼著說出了這句話，然後看著我臉上的的驚訝的表情，又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伸手過來牽住我的手。

「虞嬌嬌，你要知道，我最開始坐上這個皇位，就是為了你。」

他緊緊地握著我的右手，像是生怕我會掙脫一樣，又站起身來緊緊地抱住了我。

「皇姐，不要離開我。」

耳邊是他微微顫抖的聲音，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害怕。

「我隻剩下你了。」

16.

我有些恍惚的看著我懷裡比我還高半個頭的少年。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竟然一直都在害怕這個嗎？

曾經我以為，隻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想法。

父皇去世的那年，我十四歲，虞衡十二歲。

才剛剛及笄的年紀，我就沒了父皇，母後也早在生虞衡的時候難產去世了。

父皇咽氣的那一天，我從薄千珏手裡接過父皇早就擬好的傳位詔書，看著身旁哭得撕心裂肺的虞衡，隻覺得心中無比難過又壓抑，卻又無論如何都哭不出來。

我告訴自己，父皇走了，我就是虞衡唯一的依靠了，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我強撐著身體走了出去，當著全體朝臣的面，宣讀了傳位詔書。

事後，我回到自己的宮殿內，將自己在裡面關了一整天。

薄千珏讓宮人們把宮殿大門砸開的時候，我已經一天一夜未進食了。

我木訥的坐在原地，眼看著他背著光，緩緩朝我走來，最終腳步停在了我的面前。

隨後，他蹲下身子與我平視，語氣認真的說道：

「公主，是臣忘了教您。」

「這種時候，您其實可以不用在乎形象的。」

「所以，當然也可以哭。」

隨著最後一句話的話音落下，我終於沒能忍住，撲在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我恨我的父皇，為什麼就這樣狠心的拋下我們姐弟而去。

我還恨我的母後，為什麼她走的那麼早，還沒來得及親眼看著我和虞衡長大。

我更恨虞衡，為什麼他還那樣小，為什麼他是我弟弟，為什麼我要比他年長幾歲……

「怎麼辦，太傅，嬌嬌該怎麼辦……」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像父皇那樣……」

薄千珏溫柔的回抱住了我，然後在我耳邊說出了那句我至今仍舊記憶猶新的話：

「臣說過，公主隻需要好好的做一個公主。」

「至於其他事情，會有臣來替您解決。」

說完這句話，他伸手，輕輕的拍了拍我靠在他肩上的頭，語氣裡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無事的，嬌嬌。」

從那天過後，虞衡便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成長起來。

從十二歲坐上皇位到現在，在位五年，從未被人抓住任何錯處，雖說還有太傅在一旁輔佐，但是這其中有多少心酸，我不用想也知道。

朝堂上，他是英明神武的少年皇帝。

可私底下，他依舊還是那個在父皇死後，隻會拽著我的袖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

所以，哪怕是為了他這些年的努力付出，我也絕不可能讓他的皇位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17.

走出養心殿的時候，我正好碰到了深夜入宮的薄千珏。

「公主為何這麼晚還不睡？」薄千珏皺著眉看著我，又開始了日常說教。

「太傅不也還沒睡呢嗎？」我笑嘻嘻的看著他，「這麼晚入宮，莫非是因為本宮和親一事？」

「公主慎言。」薄千珏的眉頭肉眼可見的更深了。

我沒說話，笑著目送他走進殿裡。

隨後我就找了個牆角的窗邊，開始悄悄地偷聽起來。

我聽到虞衡用哀求的語氣對他說：

「太傅，算朕求你，想想辦法，不要讓她去和親。」

「她沒了朕就會死，朕離了她……也活不下去。」

站在殿外的我差點沒當場笑出聲來。

小屁孩，才多大呢，就在這兒說什麼死不死的，還真當我沒了他就不能活啊？

我聽到薄千珏應下了他的這番話，並承諾絕對不會讓我去和親。

我再次沒忍住，捂著嘴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卻又覺得心酸。

太傅啊太傅，什麼時候，你也學會了撒謊呢？

我就這麼在殿外站了整整一個時辰，聽著他們從和親一事，討論到了國家大事，最後又回到了和親一事上。

虞衡再次要求絕對不能讓我去和親，薄千珏也像剛才一樣再次應下。

然後薄千珏走了出來。

薄千珏發現了躲在角落裡偷聽的我。

薄千珏嘆了口氣。

「走吧，公主。」他說，「臣送您回宮。」

回宮的路上，我沒忍住，絮絮叨叨的對他說了許多話。

「太傅，您現在回去，豈不是睡不了多久，就又要上朝了？」

「嗯。」

「太傅，今日燕昇進宮了，他和我說，燕暘大哥戰死了。」

「臣知道。」

「太傅，阿苑是個好姑娘，你和她的這門親事，我其實心裡也是祝福的。」

「臣謝公主殿下祝福。」

「太傅，我總覺得吧，虞衡這個孩子，哪兒哪兒都好，就是有時候啊，著實是有點太粘人了。」

「陛下隻對公主殿下一人這樣。」

「太傅，本宮什麼時候出發去和親啊？」

「……」這是薄千珏今晚第二次皺著眉看著我，然後他開口，說出了和剛才相同的話：「公主慎言。」

「太傅難道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嗎？」我笑著看著他。

「盛世需要美人點綴，亂世需要美人頂罪。」

「本宮這個長公主，可不就是全京城最美的那個美人嗎？」

薄千珏的眼神一瞬間就變了。

「公主，大周還不需要你如此……」

我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他，嘴角的笑容仿佛是對他的嘲諷。

許久，他敗下陣來。

「罷了，是臣等無能。」

他說著，朝我深鞠一躬。

「公主殿下，您永遠是大周的長公主。」

18.

那天夜裡，我回到宮中，哭了一整夜。

我以為連他也放棄我了，可誰知道第二天醒來時，我就聽到前朝傳來了消息：

太傅薄千珏在今日早朝時上奏，自願前往邊關，助大周打贏這場仗。

小皇帝龍心大悅，當場就同意了太傅的請奏，隨後又欽點了將軍府的小少爺燕昇為將，帶領十萬大軍，一同前往邊關助陣。

我起初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隻覺得震驚。

待反應過來之後，我又覺得胸中突然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

所以他昨天的那番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還有燕昇，算是我小瞧你了，可真是夠意思啊！

然而，還沒等我高興得太早，宮外就又傳來了消息。

據說，今日下朝之後，太傅大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鎮國公府退婚。

而鎮國公府居然還真的同意了。

事後我才知道，為了這件事，燕昇在老將軍門外跪了一晚上，頭都磕破了，還挨了一鞭家法，才換得老將軍同意他替將軍府出徵。

而我那一貫膽小的好姐妹宋苑，則是以斷發相逼，說自己就是絞了頭發去當尼姑，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嫁給太傅大人。

這才硬是逼得一向疼愛她的宋國公答應解除婚約，並且上奏表示堅決不同意長公主去和親。

這可真是……

我當場感動得落淚，並立馬讓娉兒出宮去請宋苑進宮一聚。

誰知道宋苑那邊隻派出了婢女回話，說我家小姐在拿著剪刀威脅國公爺的時候不小心手滑，把額前的頭發剪去了一撮，所以在頭發長好之前，就先不出門了。

原本感動的話語就這麼噎在了嘴邊。

雖然很對不起宋苑，但我還是忍不住當場笑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