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世間僅剩下一瓶解藥。
「而解藥,朕已交給了元昭。」
他越說聲音越大,說到最後,聲音已然嘶啞。
「謝玉塵狼子野心,恐會在日後謀逆,朕要你想方設法地殺了他,保住謝氏的皇位。
「元昭活,你便能活;元昭死,你亦要陪葬。」
我張了張嘴唇,輕聲地問:「為什麼是我?」
「因為……
「朕曾派人在南境觀察過你與謝玉塵,他對你,不一樣。」
父皇一聲輕嘆。
而後仰起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
「那謝家,盡出痴情種。」
……
夢境中的畫面忽地一轉。
我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以及笑容明媚的娘親。
「娘,你為什麼還要對那個負心漢念念不忘?」我問。
娘親笑容明媚,捏了捏我的臉。
「我的小明月,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那樣一個人。
「你會為他笑,為他惱。
「願意為他生,亦願意為他死。」
那時我不禁嗤笑娘親天真。
如今,卻終於懂了。
26
春時節這日。
元安郡主同往年一樣,舉辦了一場百花宴。
她身份特殊。
幼時被太皇太後收為義女,自小在宮中長大。
及笄後,她嫁與榮王為妻,地位更加尊貴。
是以她每每舉辦宴會,不少朝臣都會赴宴。
隻不過,今年這場百花宴的聲勢似乎更為浩大。
放眼望去,幾乎全朝的文武百官都受了邀,攜著家眷來赴宴。
一時間,榮王府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秋畫,趁著還未開宴,咱們去躲躲清靜。」我說。
卻沒想到,我甫一在養心亭中坐定。
幾道尖銳的女聲自一旁的矮樹叢外傳了過來。
「安寧,你不過是個小妾生的,竟敢偷穿嫡女的衣服?」
「郡主娘娘的百花宴,你一罪臣之後也有臉出現?」
「將她的衣服脫了,看她在郡主娘娘面前如何出醜!」
……
我向來有愛看熱鬧的毛病。
著實忍不住,我朝著聲音的方向探出頭去。
隻見幾個身穿華服的貴女圍站在一起。
名為「安寧」的女子被她們堵在中間,孤立無援。
隔著些許距離,我微微眯眼,又仔細地看了看安寧的臉。
忽然,我想起除夕那夜。
一個拿著冰糖葫蘆的少年,以及撲進他懷中的少女。
原來就是她。
「這是我娘親手為我縫制的,才不是偷你的!」
安寧揚起頭,顫聲反駁。
「你娘?」
此時說話的貴女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想起來了。
「便是那個姿色平平、整日隻知舞刀弄槍、又被父親貶為妾室的罪臣之女?
安寧用帶有哭腔的聲音吼道:「安瑩,你胡說!
「我娘才不是妾!我也沒有偷你的衣服!」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
安瑩蓄了力的巴掌狠狠地打在安寧的側臉,留下鮮紅的掌印。
「你個庶女,也敢與我大呼小叫?
「若你乖乖承認是偷穿了我的衣服,再跪下求我原諒,我可以不將此事告訴父親。
「如若不然,你便等著父親罰你在祠堂跪上個三天三夜。
「安寧,除夕夜你偷跑出去被父親發現,還有你娘拼死為你求情,如今你娘人都涼透了,不知還有誰能為你求情?」
安寧始終不肯低頭認錯。
那幾個貴女便一同上前撕扯她的衣裳。
我穿過樹叢,徑直走到安瑩身後,抬手抓住她的發髻。
安瑩吃痛,喊道:「哪個不長眼的!」
她無法反抗,隻能捂著腦袋,任由我將她拉到池邊。
緊接著,我猛地用力,將安瑩甩進了養心亭旁的荷花池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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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
安瑩緊閉著眼,在池中胡亂地掙扎。
我「啊」了一聲。
又說:「抱歉,認錯人了,我還當是哪個長舌婦混進了榮王府呢。」
安瑩被嗆得喝了幾大口池水。
初春的池水涼意刺骨,她哆哆嗦嗦地在池中站直身體。
我佯裝驚訝:「安瑩,你的衣服……」
聞言,安瑩面露驚恐地低頭看去。
隻見她原本華麗的衣裙上掛著許多碧綠的水草,有幾處還染了池底的瘀泥。
極其狼狽。
「你全身都已湿透了。」
說著,我捂住口鼻:「嗯,還有些臭呢。
「若是被郡主娘娘看見了,該如何是好?趁著現在還未開宴,安瑩,你還是快些去換身衣裳吧。」
安瑩扯掉身上的水草,冷笑一聲。
「我還當是誰呢,原來是咱們這位整日出入煙花柳巷的明月公主。」
仿佛說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她面上的嘲笑更甚。
「上京城誰人不知,你十二歲才被接回皇宮,生母不詳,說不定就是個冒充公主的野種!」
這時,在我身後,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隨之響起的是謝玉塵清冷的聲音。
「安瑩對明月公主出言不遜。
「來人,將她從池子裡撈出來,再取來釘棍,左右手各打三十。」
我轉過身去,用安瑩能聽到的聲音問:「攝政王說的釘棍可是棍身滿是釘子的刑具?」
謝玉塵點了點頭:「沒錯。
又說:「不過安姑娘放心,那釘棍無非隻是帶下一層皮罷了,回去將養幾月便也好了。」
池子裡的安瑩抖得更厲害了。
28
不遠處,一個中年男子正快步向這裡走來。
我認得他。
兵部尚書,安松。
他朝著我和謝玉塵作揖:「不知小女如何衝撞了公主與王爺?」
謝玉塵淡淡道:「沒想到安大人學富五車,竟會教出安瑩這種不知禮數、目中無人的女兒。」
安松愣了愣:「瑩兒平日最是聽話懂事,又知書達理,其中定是有誤會。」
但到底顧忌謝玉塵的「惡名」。
安松看了看謝玉塵的臉色,又轉頭看向池中的安瑩。
「不論如何,瑩兒,你向公主賠罪。」
「我不!」
安瑩哭喪著臉,用力地拍打水面:「我又沒說錯!」
「既然如此。」
謝玉塵抬手,便有兩個身強力壯的隨從上前聽候差遣。
「給我打,打到安姑娘肯向公主認錯為止。」
聽到這話,安松再也顧不上許多。
他擋在池邊,朗聲道:「王爺,我知您位高權重,但也不能濫用私刑。
「即便小女真的有錯,也該由我這個做父親的來教導,輪不到旁人。」
聞言,謝玉塵側頭看向安松。
「就憑你做出的那些腌臜事,你又能教得好誰?」
安松的臉色變了變,眼神躲閃。
「我聽不懂王爺在說什麼。」
謝玉塵抬腳向安松走去。
「你本出身貧寒,卻有幸做了鎮遠將軍府的女婿。
「但你忘恩負義,在將軍府遭難後將元配雲氏貶妻為妾,又縱容外室將元配活活地逼死。
「想來你這樣的人,教不好女兒也是理所應當。
「本王並不介意替你履行為父之責,好好地教教你這個女兒,該如何管住自己的嘴。」
謝玉塵的隨從個個出身行伍,身強力壯。
瘦弱的安松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
便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安瑩被他們從池裡撈出,手心被釘棍打得皮開肉綻,渾身滿是血汙。
六十棍下去,安瑩早已哭得沒了力氣。
她倒在安松懷裡,氣若遊絲:「我錯了,我錯了。
「我不該對公主出言不遜,我再也不敢了。」
……
一個安瑩的消失並不能影響百花宴分毫。
時間一到,榮王府中準時開宴。
十幾個身形曼妙的舞姬邁著碎步走到中央,翩翩起舞,為宴席助興。
我的席位與謝玉塵的緊挨著。
漸暗的天色下,他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其他賓客觥籌交錯的聲音與他仿佛是兩個天地。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
「謝玉塵,你方才為何要幫那位安姑娘?」
他似乎是在想該如何開口。
良久,謝玉塵輕嘆一聲:「我與她母親,是舊識。
「安松的原配夫人,是鎮遠將軍獨女。
「她將長槍舞得出神入化,十二歲便跟著老將軍上陣殺敵。
「後來……」
29
在謝玉塵的描述中,我仿佛看到了那個名為「雲瀾」的女子的一生。
將門虎女,英姿颯爽。
長槍在她的手中猶如活物。
十二歲,她初上戰場。
十四歲,她生擒敵將,以長槍取其首級。
謝玉塵說:「我父親早逝,我的槍法便是雲瀾教的。
「她曾說,她要做大周開國第一女將軍。」
這樣的人,原本應該與安松永無交集。
某日,彼時還是四皇子的榮王在府中設宴。
他哄騙雲瀾喝下帶有媚藥的酒。
又將安松送進了雲瀾休息的屋子。
翌日,全城皆知,鎮遠將軍府的獨女與安松一夜春宵。
無奈之下,鎮遠將軍隻好同意了雲瀾與安松的婚事。
向來隻穿軍裝的雲瀾換上鳳冠霞帔,嫁給安松為妻。
成婚後,雲瀾一直知道安松養著一個外室。
她從不過問。
直到那年,謝慎因軍械被掉換而慘死南境。
榮王帶兵闖進鎮遠將軍府。
在隱蔽處搜出數十封雲老將軍與敵國將領往來的書信。
而每一封的末尾,都印著鎮遠將軍的私印。
那夜,刑部與大理寺聯合審理此案。
認定是鎮遠將軍調換軍械。
通敵叛國,此為死罪。
鎮遠將軍當夜便死在牢裡,以此換妻女還有年幼的安寧平安。
雲瀾在一夜之間成了罪臣之女,背負罵名。
而安松因大義滅親連升三級,成了今日的兵部尚書。
……
謝玉塵仰頭將酒喝光。
而後,他側頭看向坐於高位,此刻正喜笑顏開的男人——
榮王。
原本無雲的夜空突然有幾道響雷閃過。
恰逢宴席中央的樂伶一曲唱畢,王府的管家快步走到榮王身後。
緊接著,榮王大笑幾聲,將酒盞放到桌上。
瞬間,有無數身穿盔甲的官兵出現,手中的刀抵在每一位賓客的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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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莫怕。」
榮王站起身,走到宴席中央。
他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討論天氣如何。
「本王在西京有三萬兵馬,此刻都已到了上京城外。
「在座各位若有人願擁我為帝,待我登基後,必將重用。
「若有不願者,也莫怪本王心狠。」
說著,榮王抽出一把寬刀,刺入一位老臣的胸膛。
他側頭看向謝玉塵所在的位置,面上沾染著鮮紅血跡。
「玉塵,你是個不錯的孩子,隻不過……」
他笑了笑:「你與你父親一樣,終究是要敗在我手裡的。
「本王不指望你能為我所用,是以,今日你非死不可。
「但念在本王與你父親、母親皆是舊識的份上,便給你一個說出遺言的機會。」
「遺言?」
謝玉塵放下酒盞:「倒是有一句。」
「講。」
萬眾矚目下,謝玉塵緩緩地起身。
他指了指榮王府大門的方向:「榮王不如先看看,此刻的王府外,都是誰的兵馬?」
聞言,榮王臉色微變。
隨著厚重的大門被緩緩推開,越來越多的將士出現在眾人眼前。
謝玉塵輕笑一聲:「榮王說得沒錯,的確有三萬兵馬自西京來了上京城。
「但這支兵馬,如今姓謝。」
話音落下,最前面的將士坐於馬背,將那面寫著「謝」字的軍旗高高舉起。
而院中那些原本用劍抵著賓客的官兵也一同走到榮王面前,將他圍堵在中間。
「不可能!」榮王怒吼著。
「論收買人心,你比不過我。」
頓了頓,謝玉塵說:「新仇與舊賬,咱們今日一起算算。」
沈宴與其他隨從一起,將榮王五花大綁,帶到了謝家祠堂。
邁過門檻後,我抬眼看去。
偌大的祠堂中擺放著無數個牌位,皆是當年與謝慎一同上戰場的將士。
而最前面的兩個牌位,分別刻著「吾父,謝慎」「吾母,沈鶯」。
謝慎的那把紅纓槍也被立於一旁。
紅纓依舊鮮豔似血,卻再也不會有人帶著它上陣衝鋒。
另一邊,沈宴將榮王緊緊地綁在柱上,絲毫動彈不得。
「阿塵,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