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後的最後,他做總結。
【最後,請允許我說個題外話。我知道這個視頻是給初高中生看的,那麼我想問問在座的同學,提到「經」這個詞,各位會想到什麼呢?】
周圍開始議論。
【經度?神經?而我今天想給大家分享的是月經這個詞。】
有人已經在吐槽。
「為什麼要說這個?天,好羞恥啊。」
「呸,晦氣!」
視頻裡的他不緊不慢地講著,眸中星光閃爍。
【其實「月經」很早就有記載,《本草綱目》中就有對女性經期的描述,「其血,上應太陰,下應海潮,月有盈虧,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與之相符,故謂之,月信,月水,月經。」每一次的月經,都是月亮對潮汐的牽引。以現在的科學理論來解釋,月經作為女性正常的生理需求,它是生命的指引,是人類創造生命最偉大的生理現象。】
季南風稍稍停頓了下,修長的手指虛握著話筒。
一字一句,溫和而有力量。
【我的意思是,女孩,你們從不應該為月經而感到羞恥,月經也不應該被視為不潔,汙穢,不應該被恥笑,更不應該被任何人用來當做攻擊女性的武器。真正羞恥的應該是,那些自以為是,腐朽封建,借此攻擊女性的人,他們應該愧對國家的九年義務教育,愧對祖先傳承下的優良品德,愧對自己的母親。】
【而男孩們,你們作為男子漢,當女性遇到生理問題或危險時,我希望你們的第一反應不是嘲笑,而是主動伸出援助之手,上前幫助她們。你們要知道,男性與女性是自然孕育千年符合自然規律的陰陽結合,是命定之番,男女從來都不是對立的,人人生而平等,沒有誰比誰更高貴,這些從來也不該成為某些居心叵測之人叫囂,羞辱女性的理由。】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內容,感謝聆聽!】
視頻結束,整個會場沉默了一分鍾,而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我的心髒顫動不已,在自豪激動的情緒之中,我捕捉到另一種陌生的情緒。
我稱它為,悸動。
11
喜歡季南風,實在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就好像,本該如此。
在整個青春期中,我像一個懷春的少女般,悄悄喜歡著他。
會寫關於我哥的日記。
總是忍不住偷看他,想要與他擁抱。
初三的時候,學校裡流行平安夜送喜歡的人蘋果。
說是收到的人將在接下來一年裡平平安安。
我不知道準不準,但我信了。
於是在平安夜花了比平時貴十倍的價錢買了一顆紅蘋果。
包上漂亮的紙花,季南風收到的時候果然很開心。
我借機抱住了他,祝他平安夜快樂。
最近季南風不怎麼主動抱我了,但我主動,他從不會拒絕。
回到屋裡的時候,我看到了滿桌包裝精美的蘋果。
一向堅持唯物主義的季南風對我說,「念念,你一定要平安。」
以致於季南風死後那幾年,我都在想是不是因為我送的蘋果太少。
高三那年,是季南風出國的第二個年頭。
我還記得,他出國前的那天,在機場裡我垂著頭攥住他的衣袖。
「能不能不走?」
季南風似乎輕嘆了一口氣,很輕柔地揉了下我的後腦勺。
他說,「念念,聽話。」
他彎下腰,很克制地擁抱了我,給了我高中以來,第一個擁抱。
快登機前,我喊住他,「季南風,我你說過我可以向你索要更多吧。」
「嗯。」
於是我在每個很想念季南風的日子,都會給他發「我愛你。」
但他從來不會給我回復。
窗外,是奔騰不息的車流。
「季南風,我想要愛。」我對回國給我過生日的這樣說道。
即使再忙,每一年他都會抽空回國陪我過生日
這是季南風第二次飛回國內給我過生日。
那邊安靜了許久,我等到眼睛都泛酸。
終於等到了十五歲那晚,季南風對我的回應,「念念,我也——」
隻聽「嘭」一聲巨響,電話裡傳來刺耳的電流聲。
我本來還想告訴他,我已經被保送了,我終於能站到你身邊去。
可現在,我什麼都說不出。
電話被中斷,我顫抖著一次次回撥,我求觀世音菩薩,我求彌勒佛,求所有心軟的神,可季南風還是出事了。
季宛瑤打電話讓我去醫院,我看到了季南風,他躺在停屍間裡。
安靜死寂。
季宛瑤說,季南風被人開車撞倒的,肇事司機已經被控制。
他送到醫院時,醫生當場宣布腦死亡。
季南風全身上下都是血,長長的睫毛留下一層陰影,無聲無息,睡著了一樣。
醫生走過來,遞給我兩隻情侶對戒。
「死者手裡攥著的,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取下來,我想應該是給你的吧。」
「節哀順變。」
我麻木地站在那,無悲無喜,腦海中卻像在播放慢電影般回溯我的一生。
就好像死的是我。
我這一生,似乎總在失去。
失去親人,失去童年,失去朋友,失去我的愛人。
季宛瑤在他丈夫懷裡哭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直到醫生提醒,「準備做手術。」
我心一緊,「什麼手術?」
季宛瑤上前握住我的手,「南風和阿宴配型成功,可以進行心髒移植。」
「念念,你會理解的吧。」
「我不同意!!!」
我像個瘋子一樣抱住季南風的屍體,他身上還殘留著餘溫,明明之前他還在跟我說話。
那一瞬間,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我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求他們放過季南風。
季宛瑤哽咽道:「宋念念,你怎麼這麼自私!你是想要我兒子的命嗎?」
我不要誰的命。
我隻想讓季南風死後別那麼痛苦。
醫生有些為難,他說,在法律上,季宛瑤才是季南風唯一親屬。
她已經同意捐贈季南風的心髒,並已籤署了協議書。
我被護士強行拉開,眼睜睜看著季南風被帶進手術室。
後來,手術很成功,季南風被送去火化,霍家給足了季家體面,葬禮風光大辦。
而我被季宛瑤禁止參加葬禮。
我轉頭去找了霍宴。
任憑他羞辱自己,做所有人眼裡霍宴的舔狗,試圖從他的身上找到屬於季南風的痕跡。
直到霍宴進行了第二次移植。
如大夢初醒。
原來,我已經失去季南風許久。
12
臨走前,我去看了霍宴。
他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像隻易碎的玻璃娃娃。
和季南風清潤柔和不同,霍宴一直都是冷漠的,惡劣的。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來,愣了一會兒,隨後唇角勾起譏諷,「你來幹嘛?我沒死,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我忽略他的恨意,將百合放在桌上。
「我來,是向你道歉的,當初接近你,確實是有目的。」
「所以你接近我,從來都隻為了小舅的心髒?」
我點頭,「是,以後……再也不會了。」
霍宴的眼眶有點紅,冷笑:「你以為你說句對不起,我們之間的事情就能一筆勾銷?」
我不理解他為什麼會那麼恨。
他一直很討厭我,我不會再纏著他,他卻做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我嘆了口氣,「可是,你對我也不好啊,霍宴,我們扯平了。」
「以後別再喝酒了,也別飆車,對自己好點。」
「霍宴,其實你真的很幸運。」
你所一次又一次輕賤的,都是季南風要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
包括生命。
離開的時候,我聽到Ţųⁱ了霍宴崩潰地低吼:「宋念念,我不允許你走!你給我回來!」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已經申請去意大利,我想去看看季南風留學的地方。
我想離他近點。
可惜我最終還是沒有去成,白珊突然找到我。
她熟練地點燃一隻女士香煙,遞到我嘴邊,我搖頭沒接。
也就幾個月沒見,白珊憔悴了許多,從前那股趾高氣昂的氣勢沒了,反倒沾染了一些風塵氣。
曾經人人捧入雲端的小花,一下子跌落懸崖,沒人能接受得了。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傻的。」
「我一直以為隻要跟著霍宴夠久,就一定能打動他的心。我哄他開心,付出我的全部,他高興了,什麼都能給我,不高興了,就把我一腳踹開。」
「我當初真後悔打了你。至少,得不到他人,錢也行啊。」
我最終還是沒走,就隻是坐在石凳上,很安靜地聽她說完。
臨走前,她給我發來一段視頻,說是給我的謝禮。
我也是過了一陣子才知道,那晚白珊抑鬱症發作跳樓,當場身亡。
我顫抖地點開視頻,是季南風出車禍的那天。
他躺在地上,渾身是血,拖著身體費力地去夠不斷響鈴的手機。
一隻腳踩上了他的手臂,是季宛瑤。
她蹲下,用手捂住季南風的口鼻,直到他不再掙扎才慌忙後退,報警。
死前,季南風眼裡流露出悲傷。
他在想,他的小姑娘該傷心了。
在季南風手機響鈴的整整三十七秒。
是我在不斷祈求上天的三十七秒,是季南風拼命想要活下去,卻絕望死去的三十七秒。
手機重重摔在地上,屏幕一分為二。
原來,我的季南風本可以活。
13
我將視頻轉交給了警方。
季南風的死,不是意外,是人為。
被傳喚的時候,季宛瑤告訴我,她不後悔。
隻有這樣,霍宴才有救,季南風和霍宴的血型一致,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她也會這麼幹。
「你知道季南風看到我的時候,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讓我救救他,他說你在等他。」
「季南風就是個私生子!他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懸在頭頂上的劍在季南風死後的第四年,終於掉了下來。
在收押的前一天,季宛瑤自盡而死。
季宛瑤這種人會內疚嗎,她不會。
她隻是在害怕,害怕被揭穿,接受不了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功虧一簣罷了。
不久後,霍宴的父親跟自己秘書再婚,後來秘書向對家公司泄密,霍父債臺高築,因涉嫌犯罪,鋃鐺入獄。
而霍宴,被一直待在國外的霍爺爺接走了。
離開國內那一晚,霍宴給我打了電話,「宋念念,小舅的事我很抱歉。」
他的聲音一下急促起來,「我知道!我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你一定很恨我吧。」
「恨我也沒關系,隻是偶爾我也會想,要是……你第一次遇見的是我,我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聽著那邊的廣播,湊近話筒,「你去死吧。」
你把季南風還給我。
大四快畢業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出租屋。
我已經兩年沒回來過了,再回來時,屋後的石榴樹已經被砍,整片房區看起來空蕩蕩的。
季南風在大三的時候,開始給我存錢,數目相當可觀,但直到季南風死去,我才知道。
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把我們的出租屋給買了下來。
他說,想留個念想,直到我看到了門口郵筒內懸掛的來自意大利的信封。
是 24 歲的季南風,寄給 22 歲的宋念念的情書。
信中這樣寫道——
「念念吾愛: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當我一筆一劃將看似平靜卻洶湧的情緒付諸筆端時,我才意識到,這猛烈而來的,叫做思念。
一如你每次發給我的信息,我很抱歉,我那時候無法給十七歲的你回應。
十七歲的你還太小,見過的東西太少,或許隻是一時興起,念念,我不能成為阻礙你前進的理由。比起被禁錮的愛, 我更想讓你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去經歷更多,去踏萬裡河山,去看璀璨星河,擁有浪漫而自由的靈魂。
還記得,在機場的時候你拉我袖子,說你想向我索求更多。
我哽咽苦澀到說不出話來,隻能匆匆逃離,念念,你不知道吧, 二十四歲的季南風愛你, 二十九歲的季南風愛你。
季南風將永遠愛你。
十二歲之前的我, 一直在奔跑。直到在福利院遇見了五歲的你,你小小的,像隻小奶貓,蜷縮在牆角, 對我說, 哥哥, 我的牛奶分你一半。
我有幸停了下來,在腐爛麻木的靈魂裡得到一絲喘息。
你總想為我做點什麼,總怕會給我添麻煩我, 會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然後第二天, 又繼續堅強地擋在我面前,你說有季南風的地方, 才是家。經不住細想,我永遠會因我的女孩的懂事早熟而感到難過。
人生是無法被定義的, 就像二十二歲的你,我不希望你被困在生活的條條框框裡, 我更希望你是熱烈的, 是自由的, 這世界我們都隻來一次,念念, 你要為自己而活。
如果有幸,二十九歲的我還能陪在你的身邊, 我希望未來的季南風能替我抱抱二十二歲的宋念念。
如果不幸, 那一定是我死了,因為隻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那麼請念念替我抱抱自己吧, 堅持這麼久,辛苦了。
無論結局如何, 宋念念, 請你一定要大膽地往前走, 別回頭,而季南風會一直陪在念念的身邊,即使死去。
——24 歲的季南風
2018.8.21」
信紙如斷線般飄落在地。
慢慢地, 被水跡浸湿。
親愛的女孩,請你大膽往前走,別回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