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陳慕直直盯著我的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裡有光影流動。
「考慮一下那個大娘的建議麼?」
四目相對間,我錯開目光,率先敗下陣來。
「我、我先上去了,再見,你也早點回學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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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一次撥通了心理醫生的電話。
「我這個病……復發的幾率大不大?」
「抑鬱症的復發率是比較高的,但隻要你遵照醫囑,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是有可能完全治愈的。」
「……我知道了。」
「怎麼,怕你男朋友發現?」
心理醫生姓鍾,從初中時期我媽受不了我爸的離開自殺,我被查出抑鬱症起,一直是她陪伴在我身邊。
Ṫû²比起醫生,她對於我來說更像姐姐,或是一個無話不說的樹洞。
「差不多吧,不過還不是男朋友。」
鍾醫生語重心長道,「昕昕,好的愛人是一劑良藥,他會治療你的傷口,包容你的所有。」
「嗯……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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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一起去電玩城已經過去一周了,陳慕又約過我幾次,都被我以工作為由拒絕了。
我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這天臨時有份計劃書要改,忙完再抬起頭,天都黑透了。
不知不覺又加班了。
我在公司附近的小飯館吃了些東西,步履匆匆地準備回去再過一遍計劃書。
這條走過無數遍的路,今晚似乎格外安靜。
直到我刻意放輕呼吸,隱約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不對勁,有人跟著我。
到家還有一段距離,我咬了咬牙,瞄準了小區的方向,抬腿狂奔。
身後的人也跑起來,邊跑還邊喊。
「給、給老子站住!」
腥臭的酒味隨風而來,我基本可以確定,這是個喝醉酒出來發瘋的醉漢。
咱也不知道一個醉鬼怎麼還能跑的這麼快,他髒兮兮的手指幾乎要碰到我的頭發。
千鈞一發的時刻,路邊草叢裡竄出一個白影,猛的撲向我身後。
是那隻狐狸!
時隔多日,它又出現了!
而且不是幻覺,它第一次和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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矯健的白影撲倒了那名醉漢,尖利的前爪在男人臉上留下一道抓痕。
然後,我和醉漢兩個人一起。
眼睜睜看著這隻異瞳白狐,上演了一幕大變活人。
陳慕雙手環在身前,嫣紅的唇緊抿,投向我的目光帶著點點怒氣。
醉漢顧不上自己被劃花的臉,指著陳慕背後沒來得及收回的、毛發迎風飄動的尾巴,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了。
「姐姐,我說過,這條路不太平。」
「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有多危險,你不知道麼?」
我表情訕訕,「這不是工作上頭了,沒看表……」
陳慕冷哼一聲,沒說話。
「謝謝你啊,要不是你路過這邊,現在我都不一定能毫發無損地站在這兒。」
「不是路過,」少年傲嬌地一揚腦袋,「我每天都會等你安全到家了再回去。」
?!
「我以為上次之後,你不會再送我回家的。」
少年垂眸一笑,「姐姐的口是心非我領略的還少麼,要是當真了,我們才不會有這麼多交集。」
「……」說的也是。
「那啥,要上去我家喝杯水麼ţũ̂₅?」
陳慕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我要再像個縮頭烏龜一樣,就太不像話了。
少年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可以嗎?!」
我點點頭,「喝完水就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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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舊的居民樓裡,兩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樓道的聲控燈壞很久了,每次我從這兒過都心裡發毛。
現在身後多了一個身姿颀長的少年,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了。
進門後,我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可樂遞給陳慕,示意他隨便坐。
他卻盯著沙發一角,不動。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沙發角落裡放著的,正是我的那條粉紅色浴巾。
腦海中掠過一些令人臉紅的回憶,我快步走過去,把浴巾收進了臥室。
陳慕卻是低聲一笑,莫名撩人。
「姐姐,你說巧不巧,我也有一條粉色的浴巾,看起來倒像情侶款呢。」
我老臉一紅,「……是嗎,你一個大男生用粉紅色?」
「這有什麼,」陳慕大喇喇坐在沙發上,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我……覺得好看就買了。」
「……」
我輕咳一聲,想起帶他上來的目的,「要不要玩個遊戲?」
陳慕一愣,「什麼?」
「坦白局,」我挑眉看他,「用我的一個秘密,換你的。」
陳慕被勾起了興趣,「來。」
「那我先來,你要有心理準備。」
少年明亮的眸子裡帶著笑意,「姐姐說就是。」
我深吸一口氣,「我……得過抑鬱症。」
「初中那會兒。」
然後我緊盯著陳慕,唯恐錯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陳慕沒有一絲嫌棄,甚至是沒有驚訝。
他一臉認真地與我對視,「我知道,姐姐。」
?
我有說出去過嗎?
陳慕看起來並沒有很在意這件事。
少年眸中有光閃過,好像臨時做了某個重大的決定。
「現在要聽我的……更準確點,要聽狐狸的秘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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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們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姐姐。」
陳慕的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嚴肅認真。
「八年前那家醫院,我也在。」
「等等,」我絞盡腦汁又想了一遍,「還是沒印象啊……」
陳慕的聲音很輕,「那時,我白天以狐狸的樣子陪伴你,夜晚化成人形。
「你對值班的小護士說漏了嘴,她們便以為你的病情加重,是得了……妄想症,強迫狐狸形態的我和你分開。」
少年的眼圈漸漸紅了,聲線艱澀。
「……後來你生了一場大病,醒來就把那段時間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隻記得自己住過院。」
竟然是這樣嗎?
明明什麼都沒想起來,隻是聽說,我卻忽然感受到了難過。
「那為什麼後來在我的夢裡,你穿著古裝,還是長頭發?」
陳慕垂下漂亮的眼睛,「我是想借助姐姐喜歡的遊戲角色,看能不能喚醒你的記憶,卻是徒勞。」
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打給鍾醫生求證。
她聽完我略帶哽咽的敘述,嘆了一口氣,「你都想起來了啊。」
「那時候你跟魔怔了似的,說的煞有其事,什麼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孩每天晚上都會給你講故事哄你睡覺,還說人生不是隻有學習和考試——」
確實像是陳慕會說出來的話。
「但是醫院根本就沒有你描述的那個小男孩,你還非要說他是動物變的……」
和陳慕說的完全吻合。
我怎麼也想不到,真相會讓我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掛掉電話,我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
「所以陳慕——」
我望著他,目光柔和仿若窗外傾瀉的月光。
「錯過這麼多年,還要繼續遺憾下去麼?」
少年傾身過來,輕輕擁住我,聲音很輕的在我耳邊說。
「不會再錯過了,姐姐。」
我回抱住他,眼淚到底是沒忍住。
在這個夏日的夜晚,我突然和那個小小的自己合二為一,感同身受。
26 番外 1 尾巴
和陳慕確立關系沒多久,他就帶我回家見了父母。
陳總,現在應該改口叫陳阿姨了,一臉姨母笑地看著我倆交握的雙手。
「陳慕這小子,總算把小曾拐回家了。」
拐?
現在想想,陳總那段時間頻繁給我放假,好像有點貓膩在裡面。
敢情是留出時間讓我和她兒子談戀愛。
陳慕的父親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飯桌上,他問了我一個問題。
「陳慕可是狐狸精,你就一點也不怕嗎?」
我搖搖頭,十分誠實地回答他,「不怕的,叔叔。」
「為什麼?」
我想了想,「可能是因為,即使那些一起相處過的記憶不在了,但潛意識裡,我還是會把他當成親近的人。」
「所以從第一次在上班時看到一隻狐狸開始,一直到現在,我的心裡都沒有一絲畏懼。」
陳慕因為我的話彎起了嘴角。
陳阿姨佯裝惱怒,「你見不得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不是,淨問這些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問題。」
這個話題才算作罷。
當晚陳阿姨執意要我留宿,陳慕的房間給我睡,他被趕去了客房。
沒想到熄燈之後,陳慕悄悄溜了進來。
「不行,」我義正言辭地拒絕,「阿姨說結婚前不能睡在一起。」
少年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我。
好吧真拿他沒辦法。
「在這睡也行,你把尾巴變出來。」
陳慕挑眉,一副了然的模樣,「想摸?」
我不說話,捂上臉,透過指縫看他。
陳慕傾身過來,嗓音低啞,「姐姐,我大學學的是金融……」
言下之意還是那句,不做虧本買賣。
我移開手,飛快地在他臉上啄了一下。
陳慕眸光一暗,捉住我的雙手按在頭頂,熾熱的吻隨之而落。
「姐姐為什麼不想想,我媽硬要留下你的目的……」
曖昧的燈光下,我紅著臉想——
又沒摸到……
27 陳慕番外
少時,因為貪玩,我時常化成狐狸四處亂跑。
每每被我媽,那個行事幹練的女強人發現,都免不了一頓說教。
這天我路過一家醫院的牆頭,俯瞰地面時,對上了一雙幹淨卻憂鬱的眼睛。
是個娃娃臉的小姑娘,皮膚很白,臉頰肉肉的,讓人有想伸手去捏的衝動。
鬼使神差的,我一躍而下,走到她面前,揚了揚爪子。
女孩一潭死水的目光終於有了波動,我們的羈絆就此展開。
接觸的久了,我了解到,小姑娘的父母離婚後,母親一直過不了這個坎兒,總是衝孩子撒氣。
直到有一天,這個女人自殺了,小小的曾昕坐在大片血泊裡,顫著手指想撥打報警電話。
卻因拿不穩手機,打了三次才接通。
母親的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她常常會想,是不是如果自己足夠用功,考出一個令其滿意的好成績,母親就不會走。
我白天作為狐狸陪伴她,晚上化成人形潛入她的夢裡。
花費了很久的時間,小姑娘的抑鬱症才漸有起色。
而就在這時,出事了。
小曾昕說漏了嘴,對照顧她的小護士炫耀,自家小狗在夜晚會變成人,還會給她講故事。
……好吧,狐狸幼時的體態特徵不甚明顯,醫院裡相熟的醫生護士都知道我的存在,他們都把我當成了沒人要的小流浪狗。
「是一個很漂亮的小男孩,他每晚都來陪我說話呢!」
小曾昕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語氣帶著炫耀。
沒有人相信她,他們以為小曾昕的病情加重,強迫我和她分開。
我被趕出醫院,正巧碰到來抓我的父親。
此時距離我來醫院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父親勃然大怒,動用了白狐一族的家法,打了我三十個板子。
並且取走了我在醫院的那段記憶。
照這樣發展下去,我和曾昕再也不會有交集。
巧就巧在,曾昕畢業後入職了我媽的公司,因為工作能力突出得到了我媽的賞識。
我Ṱų₈那個巨愛看偶像劇的媽,磕起 CP 的樣子,和她職場上叱咤風雲的模樣完全不同。
她歸還了我的記憶,我什麼都想起來了。
思念的聲音振聾發聩,我一刻也等不下去,化成狐形,像以前那樣陪伴著她。
為了喚醒她的記憶,我扮成她上學時最喜歡的遊戲裡的形象,鑽入她的夢中。
卻是徒勞。
我開始不滿足於這種形式的接觸,想要以「人」的形態,了解她,靠近她。
我媽不愧是偶像劇的骨灰級愛好者,她幾乎是一眼就看出我對曾昕的感情之濃烈。
於是故意給她放假,讓她提前下班。
籃球場上,曾昕看向那個 jk 女孩的目光,帶了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羨慕。
我多了解她啊,她一定在想,原來大學生活還能這樣過。
穿好看的裙子,看男孩子在球場上揮灑汗水,和喜歡的人勇敢告白。
我悄悄萌生出一個想法。
拜託我媽給曾昕放一天的假,成功把她約了出來。
她在投籃機前躍躍欲試,第一次站上跳舞機,她顯得手足無措。
提前做足了攻略,我一樣一樣教給她。
看她逐漸進入狀態,越玩越嗨,我心裡比她更高興。
午飯帶她去吃了黃焖雞,是我大學吃了幾年都不膩的一家店,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給她。
點完單等餐時,收銀的大娘對曾昕說,「找到這麼帥的男朋友,是你的福氣哦。」
我禮貌謝過,又說,「如果她能做我的女朋友,那才是我的福氣。」
這話是真的。
從八年前那個寂靜的黑夜,我潛入這個女孩的夢境,給她講童話故事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是注定的。
我無比堅信,即使曾昕永遠都記不起那段時光,我們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