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想得發瘋。

手放在膝頭不知不覺攥緊了衣裙，眼中淚珠盈眶。

楚沂停在了我面前，他如今珍視我，在我面前就連呼吸都放得那樣輕。

他似乎又喝醉了，隔著蓋頭，同我說了很多的話。

少年的心中被熾烈的愛意燎烤。

頭一回他面對我，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說，他其實很早很早就發現了他依賴我，已經離不開了。

他說，他被自己的執念困住了，認不清自己的心。

他還說，在失去我的那些天裡，他終於明白了他有多喜歡我。

落魄的少年喜歡著帶著陽光降落到他身邊的女孩。

從第一眼時就已經淪陷，

隻是他那時已經不能信任任何人了。

他無法坦然接受這樣不計回報的好。

他怕我終究會離去，怕再次遭到背叛，怕他不夠好，他怕很多事情。

所以他欺騙了自己的心，選擇了回避。

用幼稚的方式，傷害了最愛他的人。

「明鈴。」他說著，已經扯上我蓋頭一角的手顫抖得厲害。

那一瞬間，我幾乎聽見了楚沂內心撕裂般的痛苦，可他最終也隻是平靜地問出聲來，「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蓋頭揭開，我看見紅燭映襯下，他絕望又溫柔的眼睛。

震碎捏在手中的玄清露瓶口就要朝他潑去。

頃刻之間，狂風大作，奔雷劇響。

整個魔域的天空，被幽藍的雷光照得通亮。

韓玉殺來了魔域，

而楚沂的視線落在我手中克魔所用的玄清露上，半晌，唇邊嘔出一抹鮮紅的血色。

19.

我和蘇雲榮都沒有想到韓玉會追來魔域。

他降臨魔域，直奔魔宮而來。

路上飛身劫掠，所過之處，因為有楚沂事先的布守，倒不曾造成過什麼傷亡。

而此刻，他眸中燃著幽幽藍火，出現在我與楚沂的婚房之外。

楚沂抬掌揩去唇角血跡，二話不說上前便攻。

隻是他掌中揮出的那摧天震地的威能，

卻不曾打傷韓玉半點。

他隻是站在殿門口，眸光幽幽地盯著我。

確切來說，是我腰間掛著的那一串流蘇。

這是雲榮替我編的，是她送我的禮物。

這上面有雲榮用術法附上的祈願之力。

我趕緊伸手去解，下一秒，那號令天地的威壓再次襲來。

我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空氣擠壓逼仄，連胸口的氣息也被抽去幹淨。

努力挪動著肢體，我爆出全身的靈力想要挪動手指，將腰上的流蘇摘下。

卻在下一秒，神識一白，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口腔鼻腔中嗆出。

韓玉似乎被我這點不自量力的反抗激怒了。

下一秒，彌天的殺意將我包圍住。

我隻能認命閉上眼，

可預想中的傷痛沒有傳來。

我被一個熟悉的擁抱包裹住，楚沂被風暴激蕩起來的發絲拂過我的面頰，觸感上帶出一絲痒意。

我有著瞬間的錯愕，抬起頭時正對上楚沂清澈的眼睛，他低頭朝我綻開一個笑容。

下一秒，韓玉的手從他胸膛處穿過。

「我們有契約為誓，我會保護你。」

他的聲音輕響在我耳畔。

等韓玉的手再收回時，瞬間噴發的鮮血將楚沂一身喜服染得更紅。

他將我丟給匆匆趕來的初離，

像是怕髒汙了我的衣裙，楚沂退去很遠很遠。

他說：「明鈴，你今天很美。」

他自說自話，低聲笑了起來：「我喜歡的姑娘果然是這個世間最美。」

說罷，他手向上三寸，扣住自己龍骨。

再一運力，爆開一陣血肉，他徹底被血色染紅。

我瞬間明白了他想要做什麼，心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

魔族生命力頑強，不會輕易隕落，除非龍骨被毀。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楚沂會為了我，拿出生命去戰鬥。

楚沂抽出了自己的龍骨，化作這世間最鋒利的法器。

再揮刃劈向韓玉，連退其三裡。

天際那妖冶的藍光逐漸織染上一陣詭異的紅。

這個世間最強大的兩人鏊戰，塵囂喧上，我甚至看不清楚沂的身影。

到最後，兩股滅世的力量相攻於一處，地動山搖的轟響過後，兩道身影同時於天邊墜下。

「韓玉！」蘇雲榮撐著傷軀跑出來，望著天際韓玉下墜的身影，手訣一掐便駕雲衝了上去。

而我，也在大片荒蕪的魔域中，找到了楚沂的身影。

他趴在地面上，鮮血浸潤了周圍的三尺土地。

少年面伏於泥中，口中血沫如泉湧。

喜紅的繡鞋踩過枯草，

我俯身撿起他落在一旁的龍骨劍。

在楚沂身邊盤腿坐下，催動咒訣試圖將它歸位。

所幸楚沂此刻太過虛弱，連護身的魔息都被透支，所以對我的咒訣反抗不強。

饒是如此，我依舊累出滿頭白汗。

龍骨歸位後，楚沂逐漸有了知覺，躺在地上，眉頭皺起，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在找到楚沂時我已經給初離打了信號。

他們很快就會過來，隻要龍骨不落入他人手中，楚沂的性命無虞。

我的手在他的身上快速搜尋著，

卻遍尋不著。

究竟在哪裡？楚沂從我這拿走的第一樣東西，

也是他當初主動接受我的第一份禮物。

我找不到，這樣就不能回家了。

淚珠一顆顆滾滾落下，

我哽咽著，手在楚沂衣服上亂翻。

直到指節分明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對上楚沂清明的眼神。

「明鈴，在這裡。」他握著我的手，移到了他被韓玉洞穿的胸口處。

那處被傷到殘缺的心髒裡，露出錦紅色的布帛。

楚沂親自帶著我的手，將布帛從他的心髒中抽出。

他強忍著痛意，發出一道悶哼。

隨後東西便完完整整地落在了我手心。

我沒有再看他，站起身跌跌撞撞便要離開。

楚沂叫住了我。

「明鈴。」我聽見身後傳來他虛弱的聲音，「對不起。」

他說：「回家去吧，願卿卿安好。」

平安喜樂，百歲無憂。

20.

我咬住下唇，眼中掛了淚，目光如從前般堅定。

我一直記得，我是為了楚沂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除了他的身邊，這個世界裡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所以從我決定離開他時，我就在尋找回家的路。

韓玉的事給了我啟示。

韓玉流落異世時，曾經為了回到蘇雲榮的身邊, 被困於三千世界中, 輪回千百世。

他最終能夠回來, 一定是找到了正確的方法。

當他出現在極東之地時，我便找到了我要的答案。

他手上緊握著蘇雲榮的劍穗，為他指引了方向。

一定要拿到原本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匯聚了自身強大執念的物品，驅動它來為自己引路。

而我在來的時候，手裡隻拿著一本屬於我們那個世界的小說。

誰都不知道，在燒掉小說之前, 我偷偷撕下了小說最後一頁的封裝紙。

那一頁紙成為了楚沂接納我的開端，是他從我這收到的第一個禮物。

而在極東之地的時候，楚沂問我，他是什麼時候失掉最後一個機會的。

我告訴他，是契約結束時，他沒來挽留我。

我將我對他的信任收回了。

最後要收回的，是……

布帛從心髒抽出來的時候，楚沂眼角沁出一滴淚，近乎失神地呢喃著。

「不要拿走屬於我的愛。」

他是這樣說的。

可隨後淚珠沒入發間，他也回過神來，親手將布帛放在我手上, 囑咐我回家。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嘆口氣，氣息卷動，吹滅了水鏡中的風花雪月，前一秒還執手相看的兩名小人做流霧散。

「這那」當我站在極東之地, 縱身躍進黑色的洞淵中時，

過往種種，皆在眼前浮過。

到最後變作一片虛無, 變作鏡中花、水中月。

當我在醒來時, 正趴在家裡的書桌上, 旁邊的鬧鍾響個不停。

媽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有些恍惚地坐起身來。

看見枕在手臂下面的小說，正翻在大結局處。

男女主修成圓滿, 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男二號獨自生活在孤寂遼闊的魔域中，永恆地望著月亮。

書的最後一頁被撕去了，原本的空白處隻留下一道參差不齊的裂痕。

原來這一切並非隻是一場幻夢。

我笑了笑, 收拾桌面，再將書本合上，鎖在了櫃子的最深處。

等我穿上校服綁好高馬尾打開臥室門時, 媽媽準備敲門的手正舉在半空。

我看著她，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 隨後撲到她懷裡緊緊擁抱住了她：

「媽！早上好！」

而那個曾經令我徹夜傷神哭泣的故事, 那個被我偏愛著的少年, 那幻夢般的十年，終究留在了生命的另一端。

隻是在洞淵徹底消失後，一張被撕得很醜的紙頁從空中輕飄飄落下。

一直落到了紅衣魔尊的手中。

紙頁上面, 還有被眼淚浸湿後留下的褶痕，旁邊用黑色的中性筆極其用力地寫著幾行簡體字：後來，有個叫謝明鈴的人來到了楚沂身邊，陪著他堆雪人, 看月亮……楚沂也找到屬於他的幸福了！

那些有些傻氣又天真的文字，書寫著一個女孩子真心的愛。

這是故事的開端，也是故事的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