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浪頭一波波地湧起又毫不留情地拍打下來,灰色的河水裡,他的臉混沌不清。
可我隻覺得安心。
不知被衝了多久多遠,在一處淺灘。
蘇南廷終於找到了機會,帶著我抵抗著水流,艱難地爬上了岸。
「蘇南廷。」
喘息著,我剛喊了一聲,攬在腰上的手一松,身側的人直直地摔了下去,砸到了地上。
「蘇南廷!」
我急急地看他,大雨滂沱,擊打在他身上,他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渾身冰冷,胳膊上被流箭擦傷留下的傷口,已經被河水泡得發白。
「醒醒!蘇南廷!
「蘇南廷!醒醒!」
我焦急地拍打著他的臉頰,企圖將他喚醒,然而人卻毫無反應。
沒辦法了。
咬了咬牙,我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抬起他的胳膊架到脖頸上,拼命將他扶了起來,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不能再在雨裡停留了,得趕緊找個避雨的地方才行。
暴雨模糊視線,我的眼前水霧霧的一片,腳下的泥濘和碎石,硌得生疼。
帶著蘇南廷,我往四處望,努力辨認著方向,最終選擇了朝著不遠處的山腳下走去。
上天保佑!
請一定要有山洞之類的地方!
再這麼淋下去,我實在很難想象蘇南廷最後會有什麼一個結果。
謝天謝地。
或許是命不該絕。
還未徹底走近,我便見到前方的山腳下,有一處朝內凹陷下去的避雨處。
雨水順著巖石滑下,像是懸掛的白色珠簾。
角落裡堆著幹草和枯柴,甚至還有一個陶制的瓦罐,或許是進山打獵的農戶暫歇的落腳處。
看到這些,我著實感激涕零。
將蘇南廷放置在幹草上,我架起了火堆。
感謝在平山營內的經歷,這些事情我做得駕輕就熟。
蘇南廷的情況卻不算好,蒼白的臉色開始轉紅,渾身開始發燙,模模糊糊地開始說起了胡話。
「阿娘,阿娘,別……別……
「少爺……
「……活著……」
……
顧不得那麼多,我直接上手扒下了他身上的湿衣,隻給他下半身留了條褲子。
看了一眼外面噼裡啪啦的雨勢,再看了一眼他燒紅的臉。
一狠心,衝了出去。
……
洗罐、燒水、熬藥。
眼見他暈著。
我幹脆也脫下了身上的湿衣,搭在旁邊架起的架子上,用火堆烘烤著。
洞外風聲雷鳴呼嘯,暴雨傾盆,像是整個天的雨水都朝著這座山傾瀉下來。
我有些冷,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起來,抱住了膝蓋,盡可能地湊近了火堆。
蘇南廷還在說著胡話,臉頰燒得通紅,不時還在打著寒戰。
那雙眉蹙得極緊,像是夢裡也是風雨。
額上的冷帕子剛換的,罐裡的藥還要好一會才能好。
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瞬,我靠了過去,將身子貼在他身上,緊緊地抱住了他。
「沒事了,沒事了。」
聽著他的呢喃,我一怔,轉而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放緩了聲音不斷安撫。
「不走,不走。
「活著,我們都要活著。
「我們都會活著。」
……
喝完藥後,蘇南廷的情況總算穩定了下來,熱度開始逐漸消減。
我不敢說是我採的藥救了他的命。
或許還是上天憐憫,這才讓他渡過了這一關。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中午,才停了下來。
天空澄澈明淨,像是碧藍的湖水,陽光穿透雲層落到地面,樹林裡像是升騰起了數萬道金線。
我出去找了幾個野果,回來時,便見蘇南廷衣服已經穿好了,撐著身子,坐靠在了石壁上,右手按壓著太陽穴,似乎還有些疼。
「不用這麼著急起身,你身上的熱度剛退,再躺一會吧。」
我將野果放下,又去看了看罐子,臨走之前,我燒了一罐水。
「喝水嗎?」
「嗯。」
小心地倒了一碗水,我吹了吹,遞給了他:「慢點,可能有點燙。」
蘇南廷試了試水溫,緩慢地喝完後,放在了一邊。
「謝謝。」
我挑了紅一些的野果遞了過去:「不必說謝,落水時,是你護著我,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果子不錯,你嘗嘗。等你好些,我們就走,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怕有人找過來。」
「不好意思……都是因為我。」
姜鳶的說服是假,一切的落點都在最後那句。
我母親的屍骸。
他們著實是算準了我。
是啊,母親死的最後一面,我沒有見到。
她下葬,我未能觀禮,甚至連張錢紙都未能給她燒過,隻因為那時候正撞上當時父皇疼愛的淑妃生辰。
一邊是繁花似錦、金玉滿堂的熱鬧。
另一邊是悽風苦雨、無人問津的荒涼。
現在易地重遷,我又怎麼能不去看上一眼。
而蘇南廷。
他們是目標始終是他。
何家村,山道,巨石,殺手,不知做了多久的準備。
他們又是為何會覺得,蘇南廷一定會陪著我去?
我抬眼望他。
他神色平靜,對淪落至此不含半絲憎恨、埋怨之意。
他咬了一口野果:「不必歉疚,是我的決定,與你無關。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去糾結因果意義不大,我們應該想的是接下來的路應該怎麼走。」
我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我剛出去看了一下,這裡好像是個山谷,樹林很茂密,往北邊走有個湖泊。」 ??????
「湖泊?什麼形狀?」
「形狀?」我想了想,探手抓起一支樹枝在地上畫了畫,「像是一條大肚子的魚,魚尾處長滿了深綠色的水草。」
「咳咳。」蘇南廷咳了兩聲,「看樣子,我們是到了南峽下遊,遊記上記:沿濱河往下,穿茂林,見高聳山巔之雲間孤樹,沿路復行千米,便可見魚形湖泊,水清魚躍,遍地芳草。」
他指了指魚尾的方向:「所以接下來,我們應該往這個方向走,離這裡最近的地方是濱河鎮。」
「濱河鎮?」我蹙了蹙眉,「我記得沒錯的話,濱河鎮是北郡四大鎮之一,駐有重軍,確定?」
「顧長白說不定正在鎮上等你。」
「他們能想到,我的人難道會想不到?現在應該已經有人在做準備了。
「顧長白此行孤注一擲,那我就同他再賭一把,看上天究竟站在哪一邊。」
蘇南廷眯了眯眼,冰冷的殺氣撲面而來。
31
既然他已經決定了,那我也不再多說什麼。
姜鳶等人既然敢策劃謀殺之事,那就必須有膽子接受來自北固王庭狂野的報復。
現如今的北固王庭軍隊的將領,大多都是蘇南廷從一手從奴隸營中帶出來的人,跟著他徵戰多年,對抗過姜國精兵,也斬殺過王庭叛逆,是蘇南廷不折不扣的死忠。
若是蘇南廷真的身殒,想必不少人得發瘋,殺個血流成河。
……
吃過了野果,短暫休憩喝了點水後,在蘇南廷的堅持下,我同他啟了程。
山路難走,遍地泥濘和肆意生長的藤蔓枝丫。
一路爬山涉水。
沒走多久,蘇南廷的額頭隱約見了汗。
雖然燒退了,但他的身體依舊還有些虛弱,越過一處小山丘後,他的臉色明顯白了起來。
我嘆了口氣。
「我扶你。」
「不用。」
「別逞強,你要是再病了,可不一定能再讓我找到藥來治你。」
走到他身邊,我伸手自然地扶住了他的腰,抬眸看他。
「我們一起走,好嗎?」
蘇南廷低頭看了我的眼睛好一會,沒再說話,探手環住了我的肩膀。
臨近黃昏,我們也沒能找到合適住的山洞。
但幸運的是沒下雨。
歇息了會後,蘇南廷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去附近的小河裡捕魚,我在附近撿了些幹枯的柴點燃。
夜幕降臨,月光穿透樹林,星光點點。
蘇南廷烤好了魚,率先遞給了我。
他烤魚的手藝不錯,即便沒有任何配料,味道也還算可以。
不僅僅是如此,這一路上從躲避跟蹤到道路選擇,飲水地、可食用野果,再到最後的留宿地選擇。
蘇南廷展現出了強大的生存技能。
時至如今,我這才相信。
託雅曾經和我說的:蘇南廷孤身追捕受傷雄獅,在草原奔波一月最終得手之事。
現如今那雄獅頭骨還放置在我晚餘宮的架子上。
「不吃了?」
眼見著我吃了半條就不再動了,蘇南廷問道。
「嗯,飽了。」
「再吃一點吧,明天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吃不下了。」
「不想吃魚,那吃點果子。」
蘇南廷挑了最紅的野果,遞了過來,跳動的橘紅色的火光中,他的眼眸溫柔得像是映射的星光。
我有些受不住,避開了他的目光,接了過來,咬了一口,果子很甜。
「謝謝。」
說完後,一整天的和諧氣氛,卻在此刻沉默了下來。
誰也沒有再繼續說話。
吃完後,蘇南廷收拾了殘渣,出去將魚骨等容易吸引野獸的東西扔遠。
山間的氣溫低,夜越深越冷。
他回來時,我正在搓著手,往火堆裡添柴,這一整夜,我們都隻能靠這處火堆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