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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音

第4章

回音 3636 2024-12-02 14:36:11

陸之言最近是我們病房的常客。


「你一個骨科醫生,天天往這兒跑,想奪我飯碗?」張醫生不滿。


「你少管。」他任性而灑脫,絲毫不在意,又轉過來問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頭暈。」


「吐了幾次?」


「三次。」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有點燙,沒吃藥?」


「難吃。」


「你……別任性。」


「陸之言!你是她醫生還是我是?你把我的臺詞說完了我說什麼?」張醫生在旁邊不幹了。


「你在這裡很礙事。」陸之言盯了他一眼。


「那我走?」張醫生氣得走了。


「過來,我喂你。」陸之言把藥遞給我。


「苦。」


「快吃,吃完我帶你出去。」


「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去哪兒。」


……


他沒有食言,他真帶我出去了。


看電影,喝奶茶,吃串串,一樣沒落下,甚至還帶我去蹦迪。


這個陸醫生,好像不太正經。


「第一次來?」


「嗯。」


他把我推到舞池中央,「不用害羞,黑燈瞎火的,別人也認不出你。」


這一晚玩得有點過於盡興。


他讓我知道,原來生活還可以如此放肆。


「你不怕你的病人知道你一個醫生還喜歡泡酒吧嗎?」


「我是醫生,又不是和尚,不用吃齋念佛吧。」


也是。


真羨慕他啊,活得像一陣自由的風,沒有人可以定義他。


事實上,就算別人定義了,他也絲毫不在意。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他盯著我看。


「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他收回目光。


「開心嗎?」他問我。


「嗯。」


「那以後每天都這麼開心吧。」


「好。」


他很兇,也很直球。


明明我們認識不久,他卻像個老朋友跟我聊天,他說希望我以後的每一天都這麼開心。


我的心情有一些低落。


原來太久不被愛了,別人稍微對我溫柔一點,我鼻子就酸得不行。


「怎麼,想他了?」他看我情緒不對,問我。


「沒。」我說的是實話。


「回去吧。」他有些煩躁。


回到醫院,他守著我睡著,替我拉了拉被子,然後停在那裡不動了。


模糊中,我感覺到有人親了我額頭一下。


我嚇得不敢動。


「一日女友結束啦。」他小聲道,「以後要乖乖吃藥。」


他走了。


我才松了一口氣。


15


第二天,在我吐得撕心裂肺的時候,秦遇來了。


他一身正裝,頭發有些凌亂,手裡還拿著公文包。


像是直接從法庭趕過來的。


他站在護士站,焦急地詢問什麼,一轉身就看到了剛從廁所出來的我。


短短幾米,我和他像是隔了整個世紀。


他手抖得公文包掉地上了。


他快步走過來,看著我光禿禿的頭,有些想抱我,又有點手足無措。


「怎麼這樣了?」


「怎麼不跟我說?」


他聲音低沉。


他都知道了啊。


是陸之言告訴他的嗎?


「沒必要。」我語氣帶刺,「你是我的誰啊?」


我挺後悔的,早知道會被他看見,我剛才就該聽姥姥的話戴個假發。


現在的樣子醜死了。


「我是你男朋友,是你未婚夫!」


我突然就笑了,「我們分手了。」


「我沒同意!」


秦大律師還是一如既往地要爭個輸贏啊。


我嘆了一口氣,「可是現在不是秦大律師說了算的,得去問問閻王。」


說完我轉身回了病房。


他愣在那裡,然後去找了醫生。


我坐在病房裡,透過玻璃窗看他。


他一直摁著太陽穴打電話,像是在找人。


電話打到最後,他像一隻喪家犬,無力地坐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


「所以,你把孩子打了,是為了做化療是嗎,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知道嗎,我整夜整夜地想,你為什麼如此狠心……」


他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沒覺得感動,隻覺得他很煩。


本來我都快忘記失去孩子的痛苦了,他還非要強迫我把傷疤撕開。


「就算沒得病,我也沒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他愣住了,「為什麼?」


「我怕你在和別人的紀念日讓我把他剖出來,也怕你把和別人約定的孩子的名字用在他身上,更怕網友網暴他說他是不被歡迎的存在,他應該去死……我不會要他的,我不會讓他經受這些。」


秦遇聽完突然就崩潰了,抱著我說他錯了。


「我不會再跟她聯系了。


「我們結婚好不好?


「明天就結婚。」


哦,他想了半天,覺得結婚能治我的病。


「不好。」我平靜地看著他。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他明明知道,我需要的是愛。


從這以後,他整天都守在病房,悉心照料我,仍舊沒有放棄勸說我嫁給他。


我對他冷眼相向,他說話我當耳旁風,他看我我就躲開他的目光,還整天朝他發脾氣。


我把肆意妄為發揮到了極致,他還是無限制地寵著我。


「你難受就跟我說會兒話好不好?算我求你?」


「你恨我,你生我氣,打我、罵我都可以,你能不能別什麼事都憋在心裡?」


……


一瞬間,我竟然和他位置互換了。


他卑微地,小心翼翼地照顧我易怒的情緒。


可是我覺得他好陌生,我依舊不想跟他說一個字。


他去繳費的時候,病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16


「你不就是用自己的病困住一個男人嗎?


「你又比我高尚了多少?


「我和他的戀愛跨越了他整個青春,你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


「你都要死了,憑什麼跟我爭?


「你裝修的房子,買的家具,種的花,將來都是我的。」


……


真的聒噪。


「哦,你對自己這麼有信心,怎麼還要靠裝失憶來挽回一個男人呢?」


我笑著問她。


「我裝失憶怎麼了?過程不重要,現在所有人都站在我這一邊,結果就是他會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我在一起,不就好了。」


我笑得更厲害了,「接受大家的祝福?我聽說你要開始抖音帶貨了,怎麼,你一輩子都要活在抖音的人設裡嗎?」


「戴一輩子面具,也真是可憐。」


「你!」


她氣得臉色慘白,很快又回嘴:「唐冉,你隻是我的影子。但是燈一關,影子就沒了。


「我會成為大網紅,會賺很多錢,會給他買豪車買別墅,你能帶給他什麼?


「你的病就是個無底洞,隻會拖垮他、榨幹他,讓他負債累累,重回小時候清貧的日子。


「你別那麼自私。」


「哦,然後呢。」如果在以前,我聽到這些話,又要感覺天塌下來了。


現在我卻異常平靜。


因為我的天早就塌下來了,好像也沒辦法更慘了。


「你死了,你的姥姥都沒人送終了呢,真是可憐。如果你主動放棄……」


「唐姌!」


行吧,我承認,我還是低估了她。


我被她激怒了。


姥姥是我的底線。


「幹什麼,又要打我嗎?」她笑著問。


我死死地盯著她,最後撥通了秦遇的電話。


「好啊,結婚,我要一個世紀婚禮。」


說完我就掛了。


秦遇很快就衝回了病房。


「秦遇哥哥。」唐姌很蒙,又像一隻受傷的小鳥。


「麻煩你,讓她滾出去。」


我蓋上被子,不想再看這兩人的苦情戲。


「秦遇哥哥,你這幾天不接電話……」


「滾。」


啪!是秦遇關上門的聲音。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她出現在這裡。」


「隨你便。」


17


這幾天他開始籌備婚禮。


選婚紗、婚戒,都是他一手操辦的。


姥姥看著我,「想通了?小秦對你不離不棄,還算個男人。」


「姥姥想看著我嫁人嗎?」


「以前想,想著有人愛你,有人照顧你,我這個老太婆也走得安心。


「可是現在,姥姥什麼都不想了,姥姥隻想你開心,怎麼都好。


「你要是一輩子嫁不出去,姥姥就照顧你一輩子。」姥姥拉著我的手,「我的唐寶開心嗎?」


我愣了一會兒神。


其實得了癌症後,剛開始我很害怕,後來又覺得反正沒人愛,我活著也是別人的負擔,死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都不怕。


唐姌的話,讓我突然有些怕了。


姥姥老了,這麼照顧我,隻會讓她心力交瘁,而我多活一個月,就更多花一點錢。到最後,治病用了我們所有的積蓄,我還是活不下來,留下姥姥負債累累,她怎麼辦啊?


「開心啊。」我衝她笑笑。


婚禮前一天,我不讓秦遇來醫院。


「這是習俗,男女結婚前一天不能見面。」


他很聽話。


我告訴姥姥:「姥姥,你能不能幫我回家布置一下房間?」


「我想美美地出嫁。」


「好,你晚上一個人能行嗎?」姥姥有些不放心。


「還有那麼多護士呢。」我抱著她撒嬌。


「行,乖孫女,姥姥這就去買氣球和彩帶。」


我去了一趟銀行。


其實工作幾年,我的錢都存著,裝修是秦遇出的錢。


很早之前我就想買一個房子,把姥姥接來一起住,不過現在都還沒存到首付,治病又花了一些……


我把錢都轉到了一個卡裡,給姥姥寄了一個快遞。


然後我又去吃了我愛吃的牛肉粉,還買了喜歡的奶茶。


都隻吃了一點點。


以前喜歡的東西,現在竟然吃起來也沒滋沒味了。


再加上一吃東西,我就想吐,渾身都難受,我更是吃不下了。


我拿著奶茶,搖搖晃晃地走到一棵樹下,痛到扶著樹坐下。


我開始跟姥姥打電話。


聊了很多小時候的趣事,姥姥又跟我嘮叨了一遍早點睡,不舒服要叫醫生。


「姥姥。」


「嗯,怎麼了?」


「沒什麼,就想叫叫你。對了,你做的紅燒鴨我特別愛吃,一想到就流口水。」


「大半夜的,行,明天姥姥做了給你帶過去。」


「好啊。」


「姥姥,你要答應我,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又來了,行行行,姥姥答應你。」


「那,晚安。」


「晚安。」


掛了電話,我痛得深吸幾口氣。


好不容易緩過來,我又回了幾條同事的信息。


當初辭職突然,有好多工作都沒交接好。


「你真不回來了?我們都好希望你回來啊,你別管網上的噴子了。」


「嗯,好。」


原來同事還以為我是因為輿論發酵才辭職的啊。


也挺好。


在樹下呆坐了半個小時,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還能該跟誰告別。


最終我還是撥通了那個在夢裡反反復復出現的電話號碼。


「我找劉娟。」


「她在給孩子洗澡,你是誰?」


很快,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找我?不會是騙子吧?」


哦,這是我媽的聲音。


「打錯了。」


我掛了電話。


我沒勇氣也沒力氣給我爸爸打電話了呢,算了吧。


闲來無事,我發了一條抖音,是白天的錄音,發完就刪了軟件。


想了想,我又給陸之言發了消息。


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竟然想起了這個不過認識一個月的男生,還想跟他告別。


最後,我跟所有人告別完,隻剩下了秦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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