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孩子們搖頭說不清楚。
隻有個大叔開口,一口塑料普通話蹩腳得像在背稿子。
「黎老師,劉小雲生病了,在家。」
下課後,我找到崔書記,詢問劉小雲家住哪兒。
身為這個村子唯二的老師,我覺得有必要去看望一下。
崔書記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說:
「她生病了,昨天晚上她爸帶她下山看病去了。」
明明那位大叔說在家,這會兒又下山了。
「那前不久新來的那幾個孩子呢,打算什麼時候安排他們上課?」
崔書記神色微頓,拍了拍腦袋。
「哦,哦——那幾個啊,那幾個比較小,比較鬧騰,我怕影響黎老師上課,就打算先讓他們在山裡熟悉一下再上學。」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我這些天,並沒有看見那所謂的新面孔。
我囫囵應了聲,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他看我的眼神有點怪。
12
第二天下課,孩子們說今天是發糖日。
是他們最開心的日子。
正當我疑惑時,門口進來一個人。
——是那天的少年。
也就是村裡的大祭司。
這是我第三次見他。
他身形高挑,穿著素雅苗服,銀項圈隨著動作晃響。
孩子們把他圍起來,笑著叫祭司哥哥。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們這麼開心。
大祭司看了眼我,但視線並沒有多作停留。
他從兜裡掏出一把紙包塊狀物,平分給每個孩子。
眼裡流露出一絲溫柔。
和我印象中的他判若兩人。
當孩子們拆開喂嘴裡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是糖。
他裝作不經意地放在講桌一塊,面無表情,轉身離開。
仿佛我們素不相識。
打開看,裡面是一顆花形的糖。
糖紙上畫著一個小人。
13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請假的孩子越來越多。
我懷疑是流感。
我有認識的醫生朋友,便想著問問,心裡也有個底。
可我拿著手機滿山找信號,繞來繞去繞到了村口的鳥道上。
依舊是無信號。
我心覺也不至於這麼差吧?
正惱著,卻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懸崖邊,有個人跪在那裡。
我一眼就認出是那個大祭司。
他從兜裡掏出一把糖,撒了下去,身上的銀飾被風吹出細碎的叮當聲。
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哀傷。
我雖好奇,但還是不要招惹為好。
我可不是因為一顆糖就相信一個人的人。
14
我回屋時,石大哥還沒回來。
以往都是他比我早。
再看這簡陋的桌床,我還是沒忍住倒吸了口冷氣。
來這之前,我真沒想過這裡會落後到這種地步。
我舉著蠟燭,愣是沒找著一個插座。
半個月來,我一直省著手機的電,以防真有人給我下毒下蠱,還能在死之前報個警。
1 換 n+1。
不虧。
可目前的電量根本挺不住。
沒有電的手機就是一板磚。
想起在崔書記那次吃飯,用的昏黃老燈泡。
那這麼說,肯定是有電源的。
夜風颯颯,我走到崔書記窗外。
裡面傳出石大哥的聲音。
「最近的單子好像越來越多了。」
隨後是崔書記的笑聲。
「媽的,養孩子真是個麻煩事,不過養得越精細,那價錢就越高。
「之前都是買零件的,現在居然還有要整個的。要我說啊,那些有錢人玩得真花,偏喜歡折騰這麼大點的娃哈哈哈——」
我定在原地。
腦海第一反應:石大哥是個騙子。
第二反應:崔六也是個騙子。
第三反應:那些請假的孩子可能已經——
後知後覺的恐懼從腳跟往上蔓延。
明明是夏夜,我身體裡的血卻像凝固了一樣。
「還有,這幾天那新來的老師是個人精兒,我他媽在肉裡下點藥,就說自己今天要忌什麼口死活不上道,真他媽浪費。這幾天又跑我這問這問那,你們幾個可要記得提醒別的人,盡量不要跟他講話,不然容易露餡。讓老石看著他果然沒錯。」
我雙腿一顫,一腳踢在牆上,發出「噔」一聲。
「誰?!」
我屏住氣,拔腿就要跑,卻猛地對上一雙陰冷如蛇的眸子。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暴露時。
少年的視線從我臉上輕飄飄劃過。
若無其事地推開門。
隨後,一道低沉冷冽的聲音響起,分明像耳語。
「石大哥還是早點回去的好,不然讓那新來的老師懷疑。」
我震驚地摳著湿冷的牆縫。
他……不是啞巴!
15
石龍海為什麼警告我不要吃崔六的飯……
那大祭司和崔書記分明是一伙人……
為什麼要幫我?
我跌跌撞撞跑回屋子。
完全沒法消化剛剛聽到的一切。
一瞬間,好像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釋。
那有進無出的鐵門。
不能吃的肉。
監視上課的村民。
請假消失的學生……
我猛地想起上山時拍的尋人啟事。
我盯著上面的照片,越看越眼熟——
是……劉小雲。
明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為什麼我……
我攥著手機,看上面倒映抽搐的燭影。
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
即使貿然報警,沒有證據也是徒勞。
石龍海回來了。
「小黎,睡著了嗎?」
他的聲音幽幽響起,就像黑白無常的索命音。
我閉著眼睛,假裝聽不見。
他沒再說話,躺在了另一頭。
恐懼從腳尖燃上來,逼到頭頂時成了濃濃的一團恨意。
——都是人渣!
16
「黎老師,過兩天是我們烏村一年一度的羊鳴祭祀。
「你可一定要來現場觀看,感受感受我們村的民俗文化,晚上還能吃香噴噴的羊雜!」
崔六諂著臉,下三白的眼定定地瞧我。
我揪緊了心,但隻能佯笑。
「……好țū́²,羊雜就算了,我今天忌口。祭祀我會去的。」
「噯!那好好好。」
崔六眼裡閃過癲狂興味,似乎沒想到我會答應得這麼痛快。
當天,我打開手機的錄音,去了祭祀現場。
很多人圍成一圈,堵得嚴嚴實實,後面的人隻得抻長了脖子。
我個子不矮,輕易就看見了人群中央的人。
崔書記、石龍海,還有兩個持刀的壯漢。
可既然是祭祀儀式,那為什麼大祭司不在場?
崔六的銳利目光一眼抓到我,立刻穿過人群將我拉到裡面。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聚在我身上。
似乎我才是那隻要被祭司的羊。
我不由打了個冷戰。
「羊,羊呢?」
崔六哈哈一笑,語氣古怪:「看我們黎老師急的,馬ƭų⁵上就有人抬羊過來了!」
花落,四個人挑著一個大鐵籠走到中央。
可鐵籠裡裝的哪裡是羊——
全是人!
17
籠子裡裝著四個孩子。
全是這幾天請病假沒來上課的孩子。
劉小雲也在裡面。
他們驚恐地看著所有的人,包括我。
我直接被嚇得呆住。
直到籠裡有個孩子弱弱地叫了一聲:「要要老師。」
我突然驚醒,跑去擋在籠子前,嘴裡發出近乎鬼叫的聲音。
「別過來!!!!」
崔六慢悠悠踱到我跟前,扯開一個陰惻惻的獰笑。
「黎老師,你這是做什麼?」
我破聲大吼:
「你們這些畜生到底要做什麼!!!」
崔六痙笑起來,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畜生?!!」
「聽聽,聽聽,什麼叫畜生,沒錢連畜生都不是!」
他說著猛地抓住我腳腕,一路向上。
「城裡人就是吃得好,細皮嫩肉,要是有人買你這檔的——」
我奮力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下一秒我就被人反剪在地上。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土裡冒出來。
催得我幹嘔不止。
崔六一把揪住我頭發,迫使我抬頭。
「我給你兩條路,要麼加入我們,要麼就變成那籠子裡的羊……嗬嗬哈哈,菩薩心腸的黎老師,你可要好好看著,我們這祭祀可要開始了——」
那兩個持刀的壯漢,把孩子揪出來,在地上拖行,然後放手。
四個孩子嘶喊著跑來跑去,可烏壓壓的人牆撞得他們頭破血流。
崔六笑起來,周圍的人也跟著瘋狂歡呼。
而石龍海站在籠邊,始終一言不發。
「對,就是這樣跑起來!跑起來才有意思!!
「哈哈哈哈對對,就這樣,抱在一起哈哈哈!」
話音未落,我的視線昏暗。
有人擋在了我眼前,銀光閃爍。
「啊!!!」
我先是聽見一聲聲悽厲的號叫,然後是有一截沒一截的幹號,最後是……重物落地的悶響。
我兩眼模糊,眼淚像鈍刀子一樣剐著我的臉皮。
我看著眼前的臉,嗓子嘶啞,說不清話。
是大祭司。
他湊到我耳邊,聲音好像帶著哽咽。
他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要要阿哥,閉上眼睛,別哭了。」
他說著,一股淡淡的香味溜進我鼻腔。
隨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18
崔六給了我五天時間考慮。
而今天是我已經被關在羊圈裡的第三天。
兩個大漢一直守在外邊,手裡提著砍刀。
缺水缺食的我近乎虛脫地靠在角落,眼淚失禁了一樣往外流。
「嘭!」
那兩個大漢轟然倒地。
我艱難地看過去。
隻看見閃閃發亮的銀飾。
像水裡的月光。
我這才後知後覺,整個烏村,好像隻有大祭司穿著苗服。
「要要阿哥。」
他喊我。
我看他,他看起來,好像很痛苦。
大祭司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我以為他要殺了我。
然而,他隻是在我眼角輕輕擦了擦。
結果,眼淚又從他眼裡掉了出來。
「……你哭什麼?」
我從眼縫看他的頭頂,每一根發絲都泛著難過。
他不說話,捧著我的手,趴在我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我不在乎他為什麼這樣,隻是望著外邊慢慢暗下去的天,腦海裡浮現出爸媽哭泣的面影。
隻是擔心,那剩下的孩子該怎麼辦。
「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祭司突然抱住我,嘴唇貼著我的耳朵,每一次開合都應著我的心跳。
「你不會死,你會活很久很久。」
19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在一個洞裡。
昏暗看不清。
隻有旁邊透著碎亮。
那應該是出口。
可……上面攀爬蠕動的密密麻麻的——
全是蛇。
我瑟縮在奪命似的吐芯聲裡,強撐著意識。
我這副樣子,別說一群蛇,就連一條蛇也打不過。
當我在腦海裡淘汰掉第五十二個自救方案時,洞口的蛇忽然全部散開。
我像是沙漠遇甘泉,用力撲到洞口邊,卻猛地撞上一張臉。
——而我的嘴正貼著大祭司的嘴。
「嗬!」
我倉皇倒車,卻因體力不支直接倒在地上。
他似乎也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鑽進洞來。
動作十分靈活。
他後腳剛跨進來,那群蛇又纏住了洞口。
他散開衣服,倒出裡面的東西。
一堆果子和饅頭,還有幾瓶水。
他扶起我,給我喂水。
求生的本能讓我如同涸轍之魚,來不及思考這水是否有毒。
隻是大祭司緊緊抿著唇,看我的眼神,越發晦暗不明。
想起剛才那個純屬物體碰撞的吻,我想應該是惡心到他了。
我漫不經心開口:
「你要是覺得惡心,也可以還回來。」
他紅著耳朵說:「不了。」
緩夠力氣後,我把他推開。
整個洞直徑約莫五米。
我倆各佔一頭。
我攥起旁邊的尖石,惡狠狠地問:
「你為什麼救我?」
20
時間拖得越久,犧牲的孩子越多。
必須快點報警,就算我逃不出去……
我摸遍全身,手機呢?
我瞬間有些絕望。
少年似乎猜出我的意圖,從懷裡取出我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