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替嫡姐嫁給了聲名狼藉的鎮南王。
傳聞他殺人如麻,卻極愛美人柔荑,是個十足的手控。
隻因回京路上見到嫡姐掀起車簾的玉手。
他便拿著聖旨上門求娶。
為當姐姐手替,順利代她出嫁。
父親削掉了我左手第六指。
1
這場婚事很倉促。
鎮南王一回南滇便去了軍營,我是與一隻大公雞拜堂成親的。
屋裡靜得嚇人。
沒有人賀喜、沒有人鬧洞房,甚至連長安跟來的侍女,都不在身邊。
我坐得板正,不敢亂動。
直到清晨,鎮南王一身鎧甲,風塵僕僕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生得高大。
往榻前一站,便遮去了一室光亮。
「宋窈娘?」
他聲音很沉很沉,落在我耳邊像是往心口砸了一塊巨石。
我胡亂點頭。
又想到如今我還蓋著紅蓋頭,他應該是看不見的,才小聲應了一聲。
宋窈娘是嫡姐的名字。
不是我。
鎮南王兇名在外,她不敢嫁他,便在父親面前鬧。
可是旁的妹妹,也有姨娘兄弟相護。
隻有我,哪怕在侯府也無依無靠,還有妹妹要護,直到父親派人來削我小指時。
我才知道。
再過半月,我便要替嫡姐嫁給鎮南王。
我與平常姑娘生的不同,左手平白多了一根手指,嫡母嫡姐也很少帶我出去。
京中貴女少有人知我。
哪怕替嫡姐嫁出,家裡少了個人,也不會有人在意。
唯一讓父親頭疼的便是我的手。
傳聞鎮南王極愛美人柔荑,回京述職路上與上香回府的侯府馬車相遇。
因嫡姐掀簾,瞥見她玉手。
對那雙玉手一見鍾情,上侯府提親。
我與嫡姐不同。
雖是侯府小姐,卻是舞姬所出,聽說我娘不堪寂寞隨人私奔,我便更不受父親待見。
從小做慣了粗活,我手指生得不如嫡姐細長。
哪怕在藥水裡泡了半個月。
脫了幾層皮。
也隻是讓那些膈應的繭子落了,讓新皮看上去嫩些。
我思緒胡亂地飄。
冷不防右手被人拉起,粗粝指腹細細摩挲,從指尖到掌心,一寸不落。
心中冷汗直冒。
生怕被發現。
將左手往袖中仔細藏了藏。
「果然如傳聞一般。」
鎮南王冷笑,拋開我手,掀開了紅蓋頭。
朝陽升起,金燦燦日光撒進屋中,他一半身影落在陰影裡。
一半卻浸在日光中。
我仰頭望他,忍不住眯了眯眼,險些流下淚來。
難怪嫡姐不敢嫁他。
原來我也是見過他的。
沈懷山。
2
五年前,侯府門前有人鬧事。
這人拿著狀紙狀告侯府草菅人命,他妹妹隻是替侯府漿洗衣物,卻丟了性命。
可他連侯府主人都沒見到一面。
便被管家交代,堵住嘴拉進府裡,狠狠打了一頓。
管家冷嘲熱諷,若非他妹妹手糙,洗壞了嫡姐衣裙,惹得她不喜。
又怎會丟了性命?
那時,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扔出了後門。
我心生憐憫。
曾趁夜偷跑出去送了他一吊銅錢,那時他出氣多進氣少,連人都看不清。
卻拉住我,同我說,滴水之恩,他沈懷山定當湧泉相報。
他原來這般厲害。
已經當上了鎮南王。
我望著他漆黑瞳仁,裡面俱是冰冷恨意,讓人打了個寒顫。
沈懷山用力捏住我下颌。
「宋窈娘,你大概沒想過今日。」
3
嫡姐不曾想過。
任她隨意欺凌的浣衣女,竟有一個爬上鎮南王位的哥哥。
她不記得他們。
但父親一定為她細細查過,不然這般好的婚事,如何輪到我來替嫁。
我不敢說話。
替嫁前,父親允諾我會照顧好我親生妹妹,將她記在嫡母名下,等她及笄為她挑個好人家。
但若我暴露身份。
一損俱損,妹妹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我沒想到,我這般姿態激怒了沈懷山,他解開盔甲,粗暴地扯開我嫁衣。
如同山一般壓在我身上。
一隻手便能束住我兩隻手腕,胳膊比我小臂都粗,我剛想掙扎。
他動了動腿,便將我鎮壓。
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閉著眼等待即將要來的酷刑。
沈懷山卻突然停住。
明明他蓄勢待發,正抵在我小腹,燙得驚人,同嬤嬤說得一般。
我睜開眼,順著他視線望去。
目光的盡頭,是我被束住的那雙手。
那根多餘的小指,雖然被削去,父親又讓人尋來上好藥水養著。
到底與常人不同。
我害怕沈懷山看出什麼,急切地按照嬤嬤說的那般蹭他。
卻被他避過。
沈懷山翻身下榻。
他目光深深地看我,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隻留給我一個偉岸背影。
這日之後,我很久都沒有見過沈懷山。
4
大婚一月有餘。
我隻待在自己的小院中,從不出去。
其實在鎮南王府的日子要比在侯府好過許多,什麼活都有侍女做。
我隻需要坐在院子中發呆,便能打發時光。
除了有些思念妹妹。
隻可惜好日子沒有過多久,我見到了沈懷山的另一個妹妹。
他們都喊她二小姐。
侍女同我說過她,叫沈懷音。
她怒氣衝衝地帶著人闖來,抱著一大堆衣裙,指名道姓要我今日漿洗。
「誰都不許幫她!我今日便坐在這看著!」
這活對我不難。
也不陌生。
隻是當雙手被人按著浸泡在冰涼井水中時,鑽心疼痛便從指尖傳來。
這雙手在藥水中泡了半月,脫了幾層皮。
如今好看是好看。
卻常常使不上半點力氣,碰到涼水更是難忍,仿佛連皮肉下的筋骨都擰在一處。
我疼得流淚。
沈懷音惡狠狠瞪著我,「宋窈娘,這才哪到哪?當初我姐姐從清晨洗到傍晚。」
「隻是因為將你衣裙劃出絲線,你就硬生生地將她亂棍打死。」
「那可是一條人命!你明明可以讓她認錯,罰她工錢,可偏偏打死了她!」
「憑什麼?!就憑你侯府嫡女的身份嗎?」
這些問題,我沒法給出答案。
我不是嫡姐,不曾像她那樣,開口便能討去一個人性命。
侯府隻教會我如何忍耐。
隻有乖乖聽話,才能從嫡母和父親手中討條活路。
正如同此刻。
我不知如何讓沈懷音消氣,隻能低頭將手浸在水中,聽她吩咐。
習慣井水後,手也沒有原先那般疼了,隻是麻麻木木的,依舊有些使不上勁兒。
洗了大半個時辰。
衣裳沒洗兩件,手卻迅速腫脹通紅,這下連握住衣服都很難了。
沈懷音嘲我是侯府小姐,才做多少活便嬌氣如此,那年冬天她阿姐為了給母親掙藥錢,才洗壞了手。
她嘰嘰喳喳說了許多,件件都是對阿姐的懷念,夾著對我的怨恨。
我覺得有些難受。
卻說不上到底哪裡難受。
或許是羨慕她阿姐,哪怕出身貧賤,卻有願意為她報仇的兄妹。
「這是在做什麼?」
院門被一腳踢開,沈懷山怒氣衝衝地趕來,第一眼便落在我手上。
那目光好刺眼。
他喜歡美人玉手,如今我這手毀了,定要遭他厭棄。
沈懷山不聽沈懷音解釋。
他三兩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拉起,衝著沈懷音道:
「滾回你院裡。」
5
沈懷音哭哭啼啼離開了。
那一大盆衣裳卻還留在我院中。
沈懷山看著心煩,一腳踢翻木盆,水流了一地,那些洗好的衣裳又弄髒了。
我嚇了一跳。
當即便想跪在他面前認錯。
但沈懷山緊緊握住我手腕,他拉著我坐在院裡石凳上,盯著我一雙手。
他喉頭țŭ⁷快速滾過,「你沒有長嘴嗎?」
我不解其意:「嗯?」
「既然長了嘴,為何沈懷音逼你洗衣裳,讓你雙手泡在冷水裡時不知罵回去?」
我該罵什麼?
他們怨嫡姐害死了自家姐妹,如今我替嫡姐嫁來,這些合該是我受著的。
我低下頭。
但沈懷山不準,他逼我抬頭看他,眸中躍著憤怒,像是能讀懂我的心。
「是誰教的你這樣?」
「被人找上門欺負,也要硬生生受著,不會罵回去,不知搬救兵,連欺負回去都不會。」
我覺得鼻酸,「她沒有欺負我。」
嫡母說,我這種下賤婢子生的,生來就該挨打受罵,應該為嫡姐做任何事。
我左手多出那一指。
便是老天都嫌惡我的證明。
沈懷山眼神晦暗,他捏了捏我指尖,「痛嗎?」
原先泡在水中毫無知覺。
眼下晾在日光下,他一碰便覺得連心尖都絞起來一般。
我吸了口涼氣,將眼淚憋回去,「疼。」
沈懷山告訴我,「讓你疼,便是欺負你。」
他點了點下巴,「你明天還想見到懷音,聽她羞辱,被她逼著洗衣裳嗎?」
我搖頭。
可她要來,我又有什麼法子?
「她逼你做不想做的事,便是在欺負你。」沈懷山突然將我拉在腿上抱著。
我後背抵在石桌上。
硌得生疼。
他板硬胸膛壓下,我下意識地雙手擋在胸前閉上眼。
可沈懷山什麼都沒做。
「你不想和我親近,我逼你。」
「我也在欺負你。」
左手麻麻痒痒,耳尖也是麻麻痒痒的,沈懷山在我耳邊說:
「你可以睜開眼推開我,再扇我一巴掌。」
6
沈懷山沒有欺負我。
我看過避火圖,他是我夫君,他可以親我、要我。
我也聽過嬤嬤訓斥女德女戒。
要以夫為天。
「我願意的。」我同沈懷山說。
但他松開我,將我放回石凳上,「你不必事事忍讓,你嘴上願意。」
「心裡卻不願。」
沈懷山摸出一罐藥膏和絹帛,似是想為我上藥,我立刻將手往後縮了縮。
我真的很怕。
很怕他細看之下,發現我左手異常之處。
父親曾提點我,若他發現,咬死自己是宋窈娘即可,但我還是心虛。
「我可以自己上藥。」
我囫囵用右手將藥膏塗在左手上,像催命一般用絹帛裹上。
左手被我裹成團,空剩下紅腫右手。
沈懷山接過藥膏,又握住我右手腕,指腹細細擦過我掌心掌背每一寸肌膚。
明明該疼的。
我又覺得有些痒。
「宋窈娘,」沈懷山突然開口,「我是你夫君,你有事可以求我。」
「不丟人。」
7
從前,我也求人。
但是求人常常要挨一頓訓斥和毒打,打過後,什麼都求不來。
往後便不再求了。
這日後來,沈懷山很快離開。
我以為會像之前那樣很久都見不到他,但他夜夜都宿在我房中。
我聽到小侍女嚼舌根。
她們說,「之前以為王妃不受寵,沒想到隻是王爺忙於公務。
「瞧這樣子,怕是很快就有小世子了。」
我低頭摸了摸肚子。
其實,沈懷山一直沒有碰過我。
隻是日日醒來,我發現他都將我手腕抓在掌心,那一處沾著他體溫。
總比別處滾燙些。
我突然有些難過。
他本是因為妹妹恨我們的,哪怕如今有萬分之一的喜歡。
都不是因為我。
他喜歡的,隻是嫡姐的那雙手。
而我。
隻是個手替。
8
手好那日,沈懷山為我拆了絹帛。
紅腫消去,又和從前一樣。
也不知他為我尋來的藥膏是什麼藥,連之前手泡在藥水中的遺症都好了些。
沈懷山歪在美人榻上。
他坐在光影下,讓人看不清臉上表情,「你可會彈琴?」
我一怔。
嫡姐自然是會的,嫡母為她請了好些女師傅,琴棋書畫她都精通。
京中也素有才女之名。
可是我不會這些。
「我……手還有些疼。」我磕磕絆絆說謊,心下祈求他不要讓我來一曲。
沈懷山低聲應了。
他突然探手從窗外摘了一片葉子,抿在唇間吹出不成調的聲響。
「近來新學了曲子,你聽聽看。」
這首曲子我從未聽過。
總覺得連心神都同曲調一起澎湃起來,尤其是在我看到沈懷山時。
他整個人浸潤在金燦燦日光下。
眉眼英挺,鼻梁高聳。
身形高大,像是一座無比可靠的山。
一曲畢,沈懷山放下葉子,挑了挑眉問我:
「如何?」
「很好聽。」我不敢看他的臉,視線挪向他指尖夾著的樹葉上。
「叫什麼名字?」